第二年七月十五,是婚嫁的黃道吉日。早早地,我就被知府派來的丫鬟梳妝更衣。
鏡子里的我連自己也不太識得。鳳冠霞帔,珠寶華彩。只是由于身份低微,衣裳是玫紅色,珠寶只是鍍金鑲銀,并不如正妻那般鄭重、喜慶。我默默地從妝匣里抽出瀛洲玉雨,隱隱插在鬢髻后面。七月流光溢彩,對鏡只覺人比花嬌。只是古人常說女為悅己者容。這番打扮,終究是錯付了。
閻行之沒有來接轎,只是派了幾個小廝將我從正門抬出,再從角門抬入閻府。一路上,敲鑼打鼓只有寥寥數(shù)人而已。但畢竟閻府為官僚之家。禮節(jié)一個未少,只是人數(shù)器物大大減半。就是聘禮,也足足比大姐姐和小妹妹少了兩倍。
待到角門,婆子從府里魚貫而出,攙扶著我,排排場場走進去。按理說,新婦進門,無論是妾是妻,都要從正門進。只是分側(cè)門,中門不同罷了。誰知閻府卻這樣搏我的臉面,明顯對我的悔婚心里有怨氣。
到了廳堂,從薄薄的蓋巾中,我再次看到了久未相見的知府老爺,妹妹及姑姑。閻行之明顯比那年初見英氣了不少,只是骨子里還帶著糯糯軟軟的性情。
“好了。既然人都到齊了,就開始吧?!敝蠣斆鏌o表情對著司儀講。
“恭賀閻大少爺新婚吉祥…”
就在眾人齊齊拜賀的時候,姑姑偷偷將一個絡子塞到我手里。
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隨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高呼聲,映著紅光,我隱隱看到了帕子上的詩句。屬何人?只不過是雨送黃昏花易落罷了。
一套套繁瑣的禮儀下來,我早已經(jīng)精疲力竭。夏日時分,層層禮服裹挾,內(nèi)衣早已被汗水榻濕,我像泥鰍擱置一樣,渾身難受。直到司儀一聲“送入洞房”,我才感到如釋重負。
來到花團錦簇,燭光搖曳的洞房,冰爐吱呀呀轉(zhuǎn)著,透心的涼意襲來。我迫不及待地打開姑姑送的絡子。
除了一個薜荔,什么都沒有。我仔仔細細翻扯著絡子,連針腳都查過一遍,只是毫無結(jié)果。薜荔,這讓我又想到那個好不容易將他丟在心房角落的人。他種的薜荔現(xiàn)如今應該和這只薜荔一樣大而渾實,碩果盈天了。我將這只用藥水浸泡過,散發(fā)香草氣息的薜荔用布帛包起來,放入妝匣內(nèi)。不大不小,剛好能蓋上蓋子。
我無聊地坐在婚房內(nèi),哈氣連連。眼看著院子里的燈火都滅了,連小廝、丫鬟都熄燈睡覺,閻行之居然連個影子都不見。
“有人嗎?”終于,我還是輸給了肚皮。
“主子,有什么需要?”一小丫鬟推門而入。不大點,倒是一副老態(tài)。
“大少爺呢?”我掀起紅巾,“這都熄燈了為什么還不見人影。”
“主子有所不知,我們大少爺癡情地很。只疼夫人,其余人很少關心?!毙⊙诀哂U著我。眉眼里似有還無的一抹畏懼蕩漾。怕是從前聽過我的“豐功偉績”,怕我針對她。而今日,閻府大滅我的傲氣,只怕又叫閻府里的下人輕視我了幾分。
“好,好一個癡情種!”我冷笑著,極其瘆人,“那么,煩請你替我更衣安寢?!?p> 要說閻行之也算個正人君子。知道君無情,妾無意,就相安無事。這世間能做到這樣的男子甚少,何況還是出自閻府。那個正室的姑娘也算幸運之人。
睡慣了草鋪,硬木。如今一下子叫我睡軟塌,還真有些不習慣。閻府的被子都是絲綢織就,就像是流水劃過皮膚,愜意生涼。我懶懶地在安樂窩里墨跡了一會,依依不舍地離開被窩。待穿衣上妝之后,我在鏡子前流連了一會。窗外的廊子里,金絲鳥雀婉轉(zhuǎn)歌唱,只是再也找不回山林里的自由與狂放。
突然,一塊小小的純白石頭落入我的眼簾。它靜靜地躺在窗臺上,接受著晨起第一縷陽光的沐浴,五彩斑斕。我猶豫地拾起它,果然!他來過!
那石頭潔白如玉,被人為打磨的光滑圓潤,仔細瞧去石頭里好似滲著紅色的血絲。石頭上只有一個“安”字,瀟灑里透露著消極。我真真是擔心他會不會就此消沉下去。心思就像石沉大海,痛苦并煎熬著。都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既來之則安之。我狠狠心,將石頭鎖在妝匣里,就此不管不顧。
給老太太,太太以及夫人草草請過安后,見他們祖孫三代說的正歡,也不欲留我。我索性告辭回房。從此時開始,心思說什么也要靜下來了。我不愿去招惹姑姑和小妹妹,以防惹老太太、太太不滿。于是,我遣丫鬟尋了一些絲線,布匹開始學習繡花。
即使不能歸去,我也要將從前的山川麗水涂于布匹之上。否則,思念只會使我發(fā)瘋。月圓之時,念一部佛經(jīng),喝一壺花茶,就只當在師父跟前盡孝。天道面前,我只是渺小得可怕?;ㄩ_花落應有時,我只管隱沒于人群,看潮起潮落,花謝花飛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