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天上的星子，可以在黑夜目中無人地熠熠生輝，卻在四周拼命地滲出冷冽的寒光，無法使光芒覆蓋黑夜。而它，僅僅就是護住自己的軟肋罷了?！?p>　　“我們又不是神佛，軟肋乃人皆有之。只是你看天氣晴好時，星河浩瀚，相互依簇，不就是為軟肋披上了盔甲？”

　　不知走了多少里路，房屋變?yōu)槠降兀谅放喳溠坑粲羰[蔥。一眼望去，綠海延伸至天涯盡頭，咕咕的鳥叫聲盤桓在四周。我拍了拍褲腿上薄薄的細土，卻無奈的又以留下幾個爪子印而告終。不遠的田埂邊，一股灌溉水井噴的正歡，我緊趕兩步走到泉眼邊，抔起一捧水，打在自己沾滿塵灰的臉上，又用指尖攪了攪清水，抿到自己的褲子上，洗去一路上的細土。雙肘撐起身體，看不遠處是座山，便來不及用袖子擦干臉上的水就向山林跑去。春日干旱，艷陽又是發(fā)了狂似的輻射大地，熱得極。

　　待到山林中，空氣都像是從冰箱里鎮(zhèn)過一般，又甜又涼。踏著冬日殘存的未干泥土直往前走去，一大支石中松從巖壁中斜劈下來，擋住了去路。時至今日，大概也沒有回頭路。我忍著松針刺入肌膚的痛癢，硬生生扒開了松枝。其后，是一條石板小路。石板參差，一點人為的痕跡都沒有，倒像是天斧之作。扶著巖壁，一點點沿著崎嶇的小階緩緩向上移動。石板慢慢變地又長又寬，一路上，夾道一旁種著不知名的果子，又小又青，還好可以充饑。以眼前形勢，大概快到平地，心里也就松快了些。

　　一個晌午，不見煙火人家，正感到絕望與疲憊便見一夫妻挑著扁擔往山下去。如同春旱過時甘霖降，我趕緊跑去詢問：“請問這山上是什么地方？”

　　“落泉寺?！狈蚱薅舜蛄苛宋乙幌拢娢也幌駢娜?，便放松警惕。

　　落泉寺？從來沒有聽說過。我拜謝了二位后，繼續(xù)向前走。

　　我估摸著不到一個時辰就到了一個山洞前。這山洞說怪也不怪，就是平常的山洞無異，只是整條山路到此為止都被這一山洞封死。該山洞狹小，僅僅夠一人出入，兩人并排絕無出入的可能。像是《聊齋志異》的狐貍洞，也像《西游記》的水簾洞。不管前路是何方牛鬼蛇神，既然走到這一步，就看一眼。由此，我捻著腳尖小心翼翼地走進。洞內(nèi)潮濕陰暗，白晝之內(nèi)不見五指，有點類似火車涵洞。有水珠不停地從山洞天花上滲下，滴到頭皮上似冷箭穿心。慢慢，視野開明，一道強光刺入，眼睛略感不適。待我緩緩適應了陽光的強度，但見一條筆直的石子路通向山門，山門前似有白象守門，道路兩邊柏樹蒼桑，直指天門。走近看，山門上匾額三個大字蒼建——落泉寺。想是今天走不過這重山，便想可否來這寺尋個方便，吃碗齋飯總是好的，于是，大搖大擺地推開中門進去。

　　落泉寺的庭院甚是幽靜雅然，頗有“庭院深深深幾許”的感覺。沒有世俗的喧鬧，也沒有被開辟城景區(qū)，隱隱的，只有大殿誦經(jīng)的聲音。一塵不染的院落，只有幾只白鴿咕咕地在地上逡巡。我環(huán)視四周，重重石制大殿幽幽地與柏樹穿插。順勢，我看到左手邊一間草屋門虛掩著，就走過去試探性的扣了扣門。

　　“空隱，是不是將閔氏夫妻的水果錢都付清了？”屋里傳來渾厚沉穩(wěn)的聲音。

　　“咳?！蔽覍擂蔚乜人粤艘宦?，推開門走了進去，“您好，老師傅?！?p>　　“問一聲汝今何處去？望三思何日君再來?！崩蠋煾挡辉犙劭次遥晃兜負軇邮种械哪钪?。

　　“我不是來出家的。我是想討碗齋飯吃?！蔽覍擂蔚亟g著手。”

　　“我們寺里不施齋飯?！?p>　　老和尚的意思已經(jīng)非常明確了，就是請客之意。我這不速之客雖然覺得合情合理，但也不免懊惱：什么寺院，不施恩于眾生也就罷了，連齋飯也不給一口。

　　“門口天王寶劍向下，手無飯缽，意味本寺不施飯。若要齋飯，盡管在臘八那日再來本寺飲粥?！?p>　　原來還有這般典故，我為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愧，居然還在心里咒罵老師傅!可是活人不能被無故餓死，想來他們應該不會不給本寺的僧人齋飯，反正現(xiàn)在也無處可去，不如現(xiàn)在在這寺里住著。于是咬咬牙，狠狠心，突然變了卦。

　　“老師傅，我想代發(fā)修行?！?p>　　此時，老和尚眼睛半開半合：“你真的是誠心求佛？”

　　“那…如果并非誠心菩薩會不會懲罰他”

　　“他是誰？不就是你嘛。放心菩薩是不會降罪于任何人的。眾生都是菩薩需要造福的?！?p>　　眼見老和尚將話調(diào)的這么明白，我不覺尷尬，忙道：“那師傅愿意收留我了？謝師父?！?p>　　“別忙道師父，你師父不是我，他另有其人?！?p>　　“不，是您收留了我，您就是我?guī)煾?，是我的恩人?！?p>　　“這是男寺啊…你需要你個女師父引領(lǐng)你。走，我?guī)闳フ冶O(jiān)寺，你可以拜她為師?！崩虾蜕胁唤麊∪皇Γ瑹o奈地說。

　　“可男寺為什么會有女監(jiān)寺？”

　　“這要從落泉寺的歷史說起。相傳我們最早的方丈頌帕善是從泰國而來，廣收徒弟一路北行。待到落泉寺，見其隱秘于山林深處，并煥發(fā)隱隱金光，認為是受西方佛祖指引，便決定修法榆次?？墒悄闹@兒其實是一個尼姑庵，乃女尼所居。由于男女大防，頌帕善本決議離去，可那女住持堅決想拜頌帕善為師，并以住持之位相讓。頌帕善不忍，還是在此修法。女住持為表感謝帶領(lǐng)眾女尼退居落泉山頸，僅用一間大殿。然監(jiān)寺一職仍由女尼擔任?！?p>　　“哦，那好啊。”原來是這樣！雖然有些惴惴不安，但老和尚都這樣說了，十有八九監(jiān)寺應該會收我做徒弟。

　　“話不多講，我?guī)阋妿煾浮！?p>　　跟著老和尚走出草屋，我一直保持著后輩該有的謙卑，低著頭尾隨，看涂黃色的僧袍角在風中翻飛。

　　走了大約一刻，我脖子都麻了，仰脖松快的一剎那，我好像看到老和尚隱隱不安地看著后山。想是他哪個徒弟又頑皮地去采蘑菇了，也不甚在意。

　　又過了一刻終于看到了同樣的山門，只是匾額上寫的是落泉庵。與小沙彌溝通過后，監(jiān)寺答應見我一面。老和尚笑說：“我就送你到這了?！?p>　　雖然非常依依不舍，但老和尚腳力驚人，未等我挽留他轉(zhuǎn)身就沒了蹤影。我只能硬著頭皮，膽戰(zhàn)心驚地跟著小沙彌見監(jiān)寺。落泉庵的院落比起落泉寺就簡陋的太多，沒有老樹的遮天蔽日，只有幾株梨花恣意地開放著，清香怡人。監(jiān)寺的禪房簡陋但精致，雖然是草屋搭頂，但房前長廊上卻紫藤纏繞。步入其中有隱隱茉莉香味，房內(nèi)一桌一椅一床，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監(jiān)寺從窗前慢步走到椅子邊，待坐定，又叫小沙彌拿椅子來給我坐。

　　“蕙纕，看茶?！北O(jiān)寺慢條斯理，不急不慌地拿起手的茶押了一口。

　　“方丈說你想做我的徒弟？”

　　“方丈？！”

　　“你叫什么名字？”監(jiān)寺不曾理會我，只按著自己的思路問下去。

　　“清明?！?p>　　“清明？為什么取這樣的名字？”

　　“這并不稀奇，我是清明那天出生?！?p>　　“清明…”監(jiān)寺一直喃喃著，眉頭緊鎖。

　　“師父，茶好了?！毙∩硰浂酥柰霛姖姙?，捎帶著拉回了監(jiān)寺飄忽天外的思緒。

　　“怎么這么毛躁？你去誦經(jīng)吧?！?p>　　“是?！币凰查g，我覺得監(jiān)寺十分嚴苛，便有些許怕她。

　　“不必害怕。既然你是方丈薦來的，我就收你做徒弟。明日和我去大殿誦經(jīng)，今日先去禪房歇著。這個點，大概灶火里還有吃食，你去拿點?！?p>　　沒想到監(jiān)寺竟答應的這么爽快，本來還有一肚子的疑惑，卻也挨不住肚子拼命地叫喚。

　　拜別了師父，我循著飯菜香，一路追殺到了灶火。餑餑，油爆豆牙，酸辣土豆居然都碼碼齊齊地擺在桌子上。太合我意了！正準備拿起筷子大開殺戒，一個女尼跑入灶火，大驚失色：“你是誰？快放下筷子?！?p>　　“為什么？”難道這飯菜有毒？”

　　“不入佛家門，不獻油布而食佛家飯者是要經(jīng)地獄的。快放下。”女尼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筷子，憤憤道。

　　我將手在褲腿上抹了抹，清了清嗓子，恭恭敬敬道：“介紹一下，我是監(jiān)寺的新徒弟，我叫清明。”

　　“新徒弟，我怎么不知道？”“明天師父才給我受戒?！蔽彝滔乱粋€餑餑，含糊不清地講。

　　“哦，我法號空寧，是監(jiān)寺師父的三徒弟。那么你就是我們的小六了？”

　　“什么小六？”

　　“六師妹啊。你還沒住的地方吧，走我?guī)闳??！?p>　　“好?！蔽矣檬植亮瞬磷?，順勢帶走了一個餑餑，跟在三師姐后面。

　　不久，我們到了落泉庵最后邊一座久未打掃的破茅草房前。它被蜘蛛網(wǎng)裹挾著分不清是房還是棚子。

　　“這是落泉庵最后的一處院落，你打掃著將就一下。”

　　“好?！彪m然不情愿但終歸是有地方住。

　　待三師姐走后，我便從師父那里借來笤帚，抹布一類的準備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