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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泉村的陳年往事

第九章 新人與逝者

妙泉村的陳年往事 好奇軒 2235 2020-03-06 12:15:34

  雙搶忙完,一年之中的大事也就剩秋收和過年了。這一年秋天,李家隊發(fā)生兩件大事,一是良和的二兒子立仁娶了個鄰縣的老婆,這女子后來被人成為“上海女郎”。另一件大事是火生的大兒子庚運在煤礦出事故死了。

  立仁是李家隊有名的帥小伙,國字臉、頭發(fā)微卷、天庭飽滿、身板結實。他爹調到鄉(xiāng)里合作社吃上了“國家糧”,給他留了一臺碾米機,不愁吃不愁穿,早就被不少姑娘家看上了。然而,偏偏卻娶了個外縣的媳婦,都不知道從哪里介紹來的。立仁的媳婦叫玉芳,人長的標致倒沒什么,只是走路穿著和本地女子大不同。

  譬如,天晴天出門,不管曬不曬,她定要帶一定白色圓邊帽,帽子上寄一個紅色蝴蝶結,然后扭起身段走路。那細腰一扭一扭,帶動屁股扭來扭去,長裙也是擺來擺去,特別引人注意。一頂帽子、一頭利索的齊耳短發(fā),一襲長裙加上這少見的走路方式,引得隊里的人真真非議。婦女看了覺得騷氣,男人看了心里癢癢。知道后來大家有了電視,才發(fā)現這走路的姿勢和穿旗袍的上海女人一個樣,要有身旗袍就活脫脫的是一個上海女郎的模樣了。

  但這玉芳卻沒有上海女子那份溫婉,說起話來機關槍似的,帶著她那外縣的口音,噼里啪啦一陣,竟是誰也說不過她。性格也要強,耳朵里容不得人說他們家半點壞話,有點風聲定要與人吵一份。那聲音尖銳得很,一吵起來,整個李家隊都聽得見。那立仁有時候還在旁邊勸架,反倒被玉芳一聲罵給罵回去了。來了兩個月不到,大家都知道立仁娶了個厲害角色,輕易都不敢打交道。立仁呢,也被管得服服貼貼的,從有名的帥小伙變成了有名的“妻管嚴”。

  雖然大家與玉芳打交道少,但是李家隊就這么一臺碾米機,家家戶戶都得上他家碾米,所以也是避都避不開,只得小心翼翼地應付。

  這天冬荷和定桂擔了稻谷去立仁家碾米,湊巧立仁不在家,玉芳就開動了機器給他們碾米。機房是原先搞集體留下的,這機器也是搞集體留下的,現在成立立仁家的一門營生。機房昏暗的得很,從小小的窗戶透進來幾縷光。機器轟隆隆地響,稻糠在光線映照下胡亂飛舞。這場合也不好說話,冬荷就趁著這微光打量起來玉芳。確實是不一般,身段苗條,腰身很細、顴骨有點微凸、面容白皙、嘴唇很薄、那一頭短發(fā)更是顯得精神。感覺不像是那種經常干農活的家里出來的女子,倒像是成立來的。但平日里那性格,卻又透著鄉(xiāng)下人的不講究,所以看著這個人和平日里那罵架的尖銳聲音怎么也對不上來。

  后來,冬荷和玉芳吵上一架后,才領略了這女子的厲害之處,這是后話了。

  再說這火生的大兒子庚運,也是一個老實漢子,媳婦秋女是鄰村的,也是窮苦家庭出身的老實人。他們家住冬荷家隔壁,生了一對兒女,庚運在礦上干活又賣力,眼看就要過上好日子了。結果家里出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兒子國明發(fā)育畸形,屁股一邊大一邊小,走起路來就不平衡,一瘸一拐的。雖然也不太影響生活,但是終究是個殘疾。這孩子讀書卻很用功,成績回回名列前茅,都說會有好出息,但一想到他那疾病又未免嘆息。

  第二件事就是這庚運出事故了。那天晚上,冬荷在被窩里呢,突地就聽到隔壁秋女一聲嚎啕大哭。

  “是不是夫妻倆吵架了?”定桂猜測著問。

  “哪里,庚運下午去礦上了?!倍上挛缫娏烁\從門前經過,還特地打了招呼。

  “庚運??!你如何就丟下我們了啊——”,隔壁秋女哭得越發(fā)凄慘了。

  這時候,前屋的茍生從外面打探消息回來了,“庚運死在礦上了。”

  “下午還好好的,如何會突然死掉?”冬荷停了這消息,趕緊穿好衣服,起了身,她要去隔壁安慰安慰這突然成為寡婦的秋女。

  “唉,井下塌方,把人埋里頭了!挖了幾個小時,挖出來人已經沒氣了!現在尸體還在礦上呢!”

  冬荷走進秋女家,才發(fā)現這家也是緊巴得很,前后兩間房,前面做了待客屋,但也鋪了一個木板床。看著應該是夫妻倆平日睡的,里屋給兒子睡了。這會秋女正癱坐在地板上,頭發(fā)沒有梳理,凌亂地散落在黑黝黝的臉上。一盞缺了角的煤油燈照著這五六平方的土磚房,墻壁上映照出秋女凄惶的影子。她抽泣一下,那影子就顫抖一下。身形小,影子卻照得很大,仿佛一團陰云附著在墻上。秋女的婆婆,火生的老婆早替秋女抱過了兩歲的孫女,那跛腳的兒子此刻正坐在床沿抹眼淚。

  礦上過來通知的人這會站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候,火生說話了,“出了事,你們礦上要負責任!”

  “肯定負責,你看你們是不是明天到礦上一趟?”

  “肯定要去,這事你們不處理好,我們家不會饒過礦上的!”

  “庚運啊,你死得這么早,我們家怎么辦啊——”,秋女聽到這話又號了起來。

  那時候,煤礦出事時有發(fā)生,鬧也鬧不出什么名堂,多半是賠錢了事。第二日,李家隊與庚運一起在煤礦上班的人,花茍、文茍、三茍三兄弟和茍問的二哥善文抬著庚運的尸體回了灣里。進灣時,一路都聽到秋女撕心裂肺的哭號,聽著都替他們家傷心。冬荷更是眼淚盈眶,不停地抹眼淚。

  照灣里的規(guī)矩,死在外面的人不能抬進家門,又還沒尋著棺材,就停尸在戶外門前的水塘邊。庚運的衣服已經換下來了,但是顯然沒洗多干凈,雖然蒙住了臉,但頭發(fā)絲明細發(fā)硬,顯然是還有煤灰粘在上面。那放尸首的門板上都有一圈煤渣。白天還好,到了晚上就有點瘆人了。

  山后面的貓頭鷹嚎著哭腔,如同鬼魂在哭泣。聲音穿透力極強,仿佛就在窗戶跟前哭訴冤情。冬荷嚇得渾身發(fā)抖,小時候聽說的各種鬼故事都冒了出來,不由得拉起被窩蒙住了頭。幸好,有定桂在身邊,這要是一個人,不得嚇出魂來?

  庚運最后賠了多少錢,沒人知道,但是秋女一家的日子是日復一日難過是實情。下一次災難再到這苦難的家庭的時候,已經是10年后的事情了。

  庚運的喪事辦完,冬荷對定桂只說了一句話:“你以后不準到煤礦去上班!”

  這是一句沒得商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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