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黑無常升仙去往蓬萊仙鄉(xiāng)的日子。
我攏手立在橋邊,看著面前清澈無濁的忘川源頭,以及身側(cè)鋪展蔓延火紅妖嬈的曼莎珠華。
陰風(fēng)蕭瑟,不由得悲從中來。
“唔哇啊啊啊啊啊,小黑呀,此去經(jīng)年,應(yīng)是良辰美景虛設(shè),你走了我可怎么過啊——”我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扶住了我面前這位黑口黑面的男人。
哦不,是男鬼,而且只有這會兒是,等他翻過那座山,再淌過幾條河,他就羽化升仙了。
一直想到這里,我心里就一個勁兒的難過,憑實力拖了人家?guī)装倌旰笸?,沒想到還是讓他功德圓滿了成仙了。
更難過的,是怕他衣錦還鄉(xiāng),對我實施嚴(yán)厲的打擊報復(fù)。
眼一閉,黯然神傷,大慟!
無常鬼是沒有眼淚的,所以,我偷摸著抹了點口水。
抬頭時,我看見了黑無常的袖口染上的幾片水漬,和他袖中緊攥著拳頭。
黑無常雖然長得黑,可他喜好干凈的程度實在令鬼咋舌。
眼下袖袍上的東西,我料定他忍受不了。
只要,嘿嘿,他伸出拳頭揍我一下,或者,像往常那樣直接開口罵我,升仙之路最忌動燥。
如此一來,那他今天就一定是走不脫了。
哈哈,好開心哦,但是不能被他發(fā)現(xiàn)了。
我斂著笑,靜待。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死鬼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一笑而過,他端出一副上仙的姿態(tài)來,頗語重心長地咬牙切齒道:“你的心意我自然是曉得的!”
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我吸了吸鼻涕,裝模作樣地抹了抹眼睛,萬分愁苦:“是嗎,那你就留……”
“后會無期!”好個中氣十足地一喝。
黑無常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dāng)仁不讓小人得逞之勢,抓起身旁含笑靜立的仙童,半推半拽地將他卷上了船。
那仙童一派溫和天真,怎會料到身邊這個黑鬼竟會如此暴力野蠻,驚悚之余,但仍不忘善解人意地尋問:“你們,不再聊聊嗎?”
黑無常一臉兇相,呲牙咧嘴地警告他:“閉嘴吧你!”
說完,他扭頭又一副傷感之態(tài),苦著臉對站在河畔的我痛心不忍:“我舍不得你呀——哈哈哈哈……”
這死鬼......笑得也太大聲了吧!
我干笑著目送獨舟飄離岸邊,手中幻化出一方小手絹,語氣不舍得像是送兒遠(yuǎn)行的老母親:“那我可等你回來哦~”
笑聲戛然而止。
只見船上的黑鬼身形一滯,靜默了片刻后,在仙童一路打扇著風(fēng)的規(guī)勸下,悻悻地挪到了船頭。
周遭一下又清凈了,只留忘川的潺潺流水倒影著河畔紅火喜慶的曼莎珠華。
還有,一只孤獨又無聊的白鬼無常。
身側(cè)傳來撥花拂葉的沙沙聲,雖是極其小心謹(jǐn)慎,但我五感最靈,覺察此等雕蟲小技,不過一瞬之間。
“出來吧,我看見你了!”我側(cè)頭,對著花海中喊了一句。
不多時,花叢里探出一只綠皮小鬼。
他穿了一身湖藍(lán)的官衣,腰間懸掛著一枚滿是牙印的玄鐵令牌,磨損得黯淡的一方牌面上刻了只豹頭,另一方則篆著倆字:豹尾。
這家伙是專司獸類和植物亡靈的差事,面上聽起來好像管很多的樣子,但其實他閑得很。
“白大人~”綠皮小鬼一臉喜慶地奔向我,跑時帶起的微風(fēng),拂過他那如同山丘一般起伏的腦袋,將上面幸存的幾根毛發(fā)吹起。
搖搖欲墜,慘不忍睹。
雖知曉他此刻臉上帶的是面具,但是我還是莫名生出一股同情之感:“你鬼鬼祟祟來干什么?”
豹尾搔了搔腦袋,我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那幾根仍然堅守陣地的脆弱毛發(fā),從上手到收手,它們?nèi)跃捅3种歉本髲?qiáng)生長的模樣。
實在是可喜可賀!
豹尾一對豆大點兒的眼睛四處打望,好生確認(rèn)一番后,抬手將我請到了一邊:“白大人,在下近日聽到了點風(fēng)聲,是有關(guān)于將上任的黑無常大人?!?p> 黑無常這才前腳剛走,這后面的新官就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不得不說,咱們幽冥的辦事效率是真的高!
這雖說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官吧,但無常勝在人間香火信眾甚多,而信仰的力量絕非道行可比擬,所以無常的法術(shù)神通,是幽冥地府最強(qiáng)之一。
你若是去凡界問問幽冥之主泰山府君,可能沒幾人答得上來,如果你再問問黑白無常,又有幾個會不曉得這鬼哭神嚎的名號呢?
所以啊,這黑白無常二職,可真真算的得上是幽冥鬼差中香餑餑,吃得開得很!
我神思一振,立刻八卦地執(zhí)了豹尾的爪子:“可知是男鬼女鬼?”
豹尾做出一副不滿失望的表情:“大人難道你不該先問對方底細(xì)嗎?”
這我就不明白了:“有什么好問的?來了就得跟著我混!”
豹尾不知道是那根經(jīng)不對,立刻張牙舞爪地開始勸我:“大人,我覺得您應(yīng)該早做準(zhǔn)備,有句人話說得好,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我:“我準(zhǔn)備好了——”
豹尾一喜。
我:“接受新無常的第一聲老大!”
豹尾哭了。
“白大人,您先聽我說!據(jù)說那位新來的無常大人是青華長樂界派下來的!”
什么意思?
我將這句話來回咂摸幾番,低聲湊近豹尾道:“關(guān)系戶?。俊?p> 豹尾這廝挺莫名其妙的。
我這一湊近,他那墨綠色的面皮就繃得僵直,連帶著頭頂幾根稀疏的毛發(fā)也觸電般炸起,眼神閃爍,脖子還慢悠悠的往后縮。
我還真沒想要打他。
“白大人,大家都是自己人,以后您要是想湊近些講,招呼我就行......”后面的話,豹尾越說聲越小。
我沒大工夫理會豹尾,一門心思全被那“走后門”仨字扣得死死地。
遙想我自己當(dāng)初為了進(jìn)入這幽冥成為神祗,那也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去——走后門。
我是只倒霉橫死的鬼,無法進(jìn)入輪回,只得在這無邊的幽冥地府徘徊。
正所謂有志不在年高,,即使我是只老死鬼,即使我屢試屢敗,但不變的是我那一小撮熊熊燃燒的上進(jìn)魂。
果然,天道酬勤,誠不欺我!
在花光我所有搜刮而來的買路錢討好文官之后,我如愿得到了紙扎的玄甲和兵刃,成了幽冥......咳,治安巡邏的陰兵。
我委實想不通,終日胸中堵著一口惡氣,那口氣驅(qū)使著我拿著尖槍在忘川沿岸東叉叉,西戳戳,打擊惡鬼,報復(fù)幽冥。
然而,我居然就真的叉出了個大人物。
那個人白衣若雪,仙風(fēng)道骨,帶著騰騰仙氣就憑空背對著出現(xiàn)在我面前。
當(dāng)時場面一度失控,不是因為在幽冥見到九重天的神仙有多稀罕,而是我,一個報復(fù)幽冥的小鬼,冒犯了仙人。
我那只尖槍,正好死不死地插在神仙大人的腚上!
就當(dāng)在場所有的鬼,包括我自己,都以為仙人會怒不可遏地把我撕了扔進(jìn)九幽地獄喂神獸的時候。
他居然轉(zhuǎn)身回來對我笑了?!
真不愧是九重天的上仙,這豁達(dá)之心很難讓鬼不敬畏。
他笑瞇瞇地抽走了扎在他腚上的槍,手上用力咔嚓對折了之后,又一腳踹進(jìn)忘川中。
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他閉眼一番吐納后,執(zhí)了我的手,春風(fēng)化雨道:“這么好的女鬼,不抓去當(dāng)無??上Я藒”
......
然后,在眾鬼尚未反應(yīng)過來之時,神仙大人就又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幽冥,留下一地斑駁的血跡。
而我,因禍得福有了仙人的點撥,如愿以償?shù)卦谌f般嫉妒聲中成為了白無常。
在此之后,幽冥地府曾掀起過為時百年的叉腚熱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