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美擔(dān)心憶之賴床誤事,趕在寅正之前,駕著馬車來到晏府,他由李平引路,一徑來到膳廳,憶之正與晏紓、蘇氏用朝食。蘇氏見了他來,心里歡喜,招呼一起坐下,又令廚房再上一份朝食。蘇子美忙道吃過了,在憶之身旁坐下等待,見她仍是家常的打扮,便道:“今個(gè)可要上山,你是否穿的太單薄了?!?p> 憶之用完朝食,一面凈手,一面說道:“放心吧,我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緞子里都絮了綿,又軟又暖和?!?p> 蘇氏知道二人要往深山茶園去,少不得一番叮囑,蘇子美連連唱喏,閑話幾句過后,這對(duì)表兄妹便穿廊過廳,直至晏府大門口,一前一后上了蘇府的馬車。
蘇福揚(yáng)鞭打馬,車輿裹著晨曦的薄霧,搖搖晃晃著,往御史中丞盛大官人府邸方向行去,蘇子美見憶之蜷縮在角落,興致闌珊,全無平日的活潑模樣,便問怎么了。憶之只是懨懨的,說道:“昨夜沒睡好?!?p> 蘇子美追問道:“哪里是的,我瞧著你氣色不錯(cuò),只是精神差地很。”
憶之微微氣餒,說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提不起勁來,興許一會(huì)上了山,瞧見什么有趣的事兒,就好了呢?!?p> 蘇子美笑道:“我看不然,大約是春社將至,某些人的心也跟著萌動(dòng)了。”
憶之笑了一聲,說道:“我可沒心思同你說笑?!?p> 蘇子美道:“你每日吃吃喝喝,早睡晚起,即不用讀書考科舉,又不要操持家務(wù),或做工補(bǔ)貼家用,這家里,又有哪一項(xiàng)沒給你安排地妥妥當(dāng)當(dāng),怎么能有心事?!?p> 憶之勉強(qiáng)解釋道:“那興許是犯了春懶吧?!?p> 蘇子美道:“要我說,指定是瞧著我們這也一對(duì),那也一對(duì),打心眼里羨慕呢。你不必爭(zhēng)辯,畢竟是大了,也是時(shí)候懂了?!碧K子美等了片刻,見憶之未置一詞,便長(zhǎng)吁短嘆著整了整衣袂,說道:“也不知姨父什么打算,一方面暗射著富良弼,另一方面又不舉動(dòng),就將你這樣吊著,沒個(gè)決斷。我們也難做,要不然憑我的人緣,為你找一個(gè)能與富良弼匹敵的,又是什么難事。”
憶之這才開口,說道:“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兒女的婚事都是家里權(quán)衡利弊再?zèng)Q定的,我只安生等著就是了?!?p> 蘇子美聽了,盯著憶之瞧了一回,說道:“我聽著這話,你仿佛并不是非富良弼不可呀?!?p> 憶之笑道:“我生在這樣的家里,得父親母親庇護(hù),錦衣玉食,內(nèi)宅肅清,從來也沒操過心,吃過苦。來日,需要我為他們做些什么也是應(yīng)當(dāng)。至于良弼哥哥,想來也是這樣考慮的?!彼娞K子美笑望著自己,便苦笑著回應(yīng)道:“哪能都同你與映秋姐姐一般幸運(yùn)呢?!?p> 蘇子美道:“我看姨父姨母可不是勢(shì)力的人,你二人若各自有喜歡的,他們也愿意成全的?!?p> 憶之沉吟了一陣,說道:“罷了罷了,隨遇而安罷。”笑了一陣,又正色道:“對(duì)了,不是妹妹逾越,你都是快成親的人了,還去甜水巷那樣的地方玩,叫映秋姐姐知曉了,豈不是要傷心。”
蘇子美將兩手一攤,說道:“我又不是去那門首掛了紅梔子燈的酒肆,或是花茶坊那等君子不可駐足的下流地方,不過邀了歌妓陪坐,大家一塊兒吃吃酒,唱唱詞又有什么。便是呂公,夏公,李公,范公,王公,你父親,我父親,我岳丈,良弼兄應(yīng)酬世務(wù)也都是要去的,再說了,那些歌妓能幫我們成就多少事情,閑時(shí)若不捧著,到要緊時(shí),人家也不睬你。這樣的道理,你不懂,映秋卻懂,自然不會(huì)放在心上?!?p> 憶之沒好氣道:“若是真真是閑時(shí),我也不說你。偏昨日呢,昨日可是家宴,還特特為你舉辦的,你也跑去光顧相好,你這做派,分明是家里外頭,孰輕孰重都分不清,反倒扣我個(gè)不懂事的帽子。倘若我是映秋姐姐,你把我往輕了看,我還要被‘賢德’的枷鎖束著不成,能反悔必定及時(shí)反悔。閑時(shí)你若不捧著我,要緊時(shí),也別想我睬你?!?p> 蘇子美道:“那我人只有一個(gè),哪能面面俱到,家里可不要體諒?!?p> 憶之扯起一個(gè)敷衍的笑容,說道:“你若是做正經(jīng)事,那自然是體諒,可你若是胡鬧,那就不叫體諒,叫縱容。你也是博古通今的人,縱觀歷史,那些個(gè)家中有胭脂虎,河?xùn)|獅的,哪一位不是身前身后皆美名。又有多少名人秀士,不是因?yàn)轫б夥趴v,品行不端而導(dǎo)致形象大打折扣,遭后世垂頭嘆息??梢?,妻悍夫禍少,是絕對(duì)有道理的?!?p> “你慣會(huì)扭曲事實(shí),分明是妻賢夫禍少,怎么就成妻悍夫禍少了?!?p> 憶之笑而不語,掀開車簾往外看,只見已到了盛府角門,蘇子美撈起下袍下了馬車,不一會(huì)兒,蘇福掀開簾子,盛毓貞壓著衣袂,矮身坐入車輿,兩位姐兒相互道了萬福。
盛大官人的府邸與三司使文大官人的府邸只隔了兩條街巷,文延博的馬車已經(jīng)等候在盛府前的巷子口,蘇子美與他同乘,兩家的馬車一前一后,穿街過巷,沿著汴河往城外去。
一路上,憶之也同盛毓貞說話,可她正如蘇子美的形容,沒嘴的葫蘆,往往一句話便結(jié)束了整個(gè)話題,如此幾回,憶之干脆也就不再起話頭,兩人安安靜靜地坐著,直到到達(dá)目的地。馬車沿著山路,車轂粼粼,行至半山腰,剩下的路段,便只能步行。眾人收拾了一番,紛紛下馬車。
憶之披著鶴氅由杏兒扶著,踩著上馬杌子下馬車。這一會(huì)天色青灰,飄著幾朵稀薄的云彩,從馬車??康牡胤较蚯巴?,下一個(gè)山頭便是茶園,景色被薄霧裹著,依稀可以看見茶園里的茶樹,早有帶著斗笠,披著蓑衣的茶農(nóng)提著一閃一閃的梔子燈在采茶。
風(fēng)兒直面吹了過來,帶來了一股春茶的清芳之氣。
寒冬的清晨,刺骨的氣息尋著空隙就往身體里鉆,不覺侵肌透骨,憶之凍得鼻尖沒了知覺,輕聲咕噥道:“就不能等午后再采茶嗎,好冷。”
盛毓貞走上前,輕聲道:“自然不成,日頭一射,這嫩芽上的山露便會(huì)蒸發(fā),頂芽受了日光,便會(huì)迅速開面成長(zhǎng),從高級(jí)的芽茶變作普通的葉茶呢?!睉浿娝行┲R(shí),說道:“我沒想到,你竟然懂采茶?”
盛毓貞淺笑,很快垂下眼瞼,露出叫人捉摸不透的神色,說道:“我特意去學(xué)了呢。”
憶之聽她如此說,不免有了揣測(cè)。
蘇子美與文延博在打著梔子燈的老仆簇?fù)硐?,朝二人招呼,二人便并肩走去,緊隨在他們往茶園方向走。
兩位小娘子走了一射之地,憶之貌似無意地輕聲說道:“聽聞文二哥哥極愛茶,既懂采茶,又懂做茶,點(diǎn)茶的技藝也巧,還會(huì)茶百戲,斗茶榜上也是有名次的?!?p> 盛毓貞嗯了一聲,眼睛瞧著腳下的山路,只一味地前行。
二人又走了一射之地,憶之心中有疑惑,便問道:“你喜歡茶嗎?”
盛毓貞并沒有馬上回答,她望了憶之一眼,似乎有些驚訝,不過那神色一瞬即逝,倏忽又恢復(fù)了淡淡的臉譜,說道:“從來沒有人問我這個(gè)問題?!?p> “什么?”
“喜歡或是不喜歡?!?p> “啊?”
盛毓貞低下頭,兀自望著腳下的路,一面走,一面說道:“總有人說,這樣好,你得這樣做,那樣好,你得那樣做?!?p> 憶之想起蘇子美曾稱她為可憐人,才反應(yīng)了過來,自己與她并不熟悉,即不清楚她的身世,也不知道她的處境。因著身邊都是范宛娘,劉秀瑛,杜映秋這等無憂無慮的富家仕女,便將她也等同視之。
二人無聲走了一陣,倏忽,盛毓貞笑著望向憶之,說道:“你是有福的,可以為自己做主?!?p> 憶之望了她一眼,顰笑道:“你哪里知道,我也有身不由己的時(shí)候??梢姲。粗鴦e人,都是好的?!?p> 二人再次陷入無聲,眾人行了一陣,終于抵達(dá)茶園,文延博將茶簍、茶鑷、茶剪等工具分給眾人,又道:“子美兄略懂采茶之道,或同行,或自散去倒是無妨。不知兩位妹妹懂不懂,若是不懂,倒是可以與我同行?!?p> 盛毓貞先答道:“我并不懂,還要延博哥哥賜教?!?p> 憶之望了盛毓貞一眼,心里狐疑,方才她說自己特意去學(xué)了采茶,這會(huì)又說不懂。倘若她要同文二哥哥親近,故意說不懂,那又為何要與我說實(shí)話,要是惹了我嫌棄,又有什么好。如此想著,不由出了神。文延博見憶之遲遲沒有回答,又專程問了憶之一遍。
憶之回過神來,依據(jù)此行的目的,是必定要給盛毓貞與文延博獨(dú)處的機(jī)會(huì)。若答了不懂,文延博一時(shí)熱情,邀請(qǐng)同行豈不有違初衷,憶之心里想著,便答道:“憶之愚濁,就不麻煩文二哥哥了,只跟著表哥就行?!?p> 于是眾人商議了一番,兩人一組,各自去了。
蘇子美與憶之原本并肩走著,他的步子跨地大,沒幾步就將憶之落在了后頭,便停下來等她,等來后,二人繼續(xù)并肩同行,又走了幾步,再次將憶之落在了后頭,只能再停下來等候,這樣幾回后,蘇子美便將竹簍往肩上一背,說道:“我瞧你也沒興致,帶著反而拖累,罷了罷了,你還是找個(gè)地方歇著,我是要去前頭采茶的。”
憶之自然樂意,二人別過,蘇福追著蘇子美往前去,杏兒緊著挨了上來,低聲對(duì)憶之道:“姑娘,你覺得盛家姑娘如何?”
憶之回望了杏兒一眼,心想她方才一路跟著,大約聽見了自己與盛毓貞的談話,便揶揄道:“咱們杏大姑娘有什么高見呢?!毙觾罕阏f道:“我覺著盛家姑娘是個(gè)有城府的,姑娘要小心為妙?!?p> 憶之笑道:“她又不是要嫁給我,我小心什么?”
杏兒想了想,覺得有理,點(diǎn)頭說道:“也是呢,還是姑娘聰明?!?p> 憶之笑著又去望杏兒,說道:“我的傻杏兒,你怎么這樣可愛。”
杏兒正反復(fù)品味著憶之方才說的話,又聽見憶之的夸贊,半羞半臊地扭了扭身子,說道:“我娘也總這樣說?!倍艘煌α似饋怼?p> 主仆倆聯(lián)袂在茶園信步,一面閑話家常。走了片刻,憶之驀然聽見身后一聲咳嗽,緊接著一只手掌按在了肩頭,不等她反應(yīng),便被一股極剛硬的力量推搡到了一旁,余光只見一角蓑衣從她與杏兒之間穿過,她踉蹌了一陣,杏兒眼疾手快,連忙上前攙了一把,這才穩(wěn)了住。
憶之再抬了眼看,那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已經(jīng)兀自前去,斗笠下一頭微亂的銀發(fā),從背影判斷是一位老者。
杏兒先將憶之扶正,又一只手插著腰,朝老者的背影叫嚷:“你這老頭,怎么胡亂推人!”
蓑衣老者聞?dòng)?,止住了腳步,半側(cè)過身,回望主仆二人,說道:“我們這些茶農(nóng),五更上山,‘鳴金’而停,茶簍里的還要揀去烏蒂、白合、盜葉,最后所得的茶葉,由賬房管事稱算,若能有一斤,才有十五文茶湯錢,也就是老朽今日全部所得。
你們這樣的富家仕女,一時(shí)興起把這當(dāng)閑庭來散步,還要并肩走著擋我的道。哪里又知道耽誤我一刻功夫,我孫兒就要少一口吃的。分明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你這黃毛丫頭反倒怪我不客氣?”說罷,繼續(xù)打著梔子燈采茶。
杏兒要與他爭(zhēng)辯,憶之忙將她按下,見老者神態(tài)矍鑠,精神頭與年輕后生不相上下,便道:“你家兒郎怎么不來,要你一個(gè)老人家如此勞累?!?p> 那老者哂笑了一聲,并不搭理憶之,兀自去了。
憶之與杏兒面面相覷,見這一會(huì)功夫,那老者已經(jīng)走遠(yuǎn),索性將這一茬丟到了腦后。又走了片刻,自覺困意來襲,遂尋了一處僻靜角落,脫了鶴氅披在身上,又拿兜帽蓋住臉,主仆二人背挨著背相互支持著,不一會(huì)就,進(jìn)入夢(mèng)鄉(xiāng),正半夢(mèng)半醒之際,不覺忽然打了噴嚏,陡然從夢(mèng)境中跳出,這一會(huì)一輪紅日高掛,天地大白,日頭射著一株又一株明綠暗綠交疊的茶樹,將凝結(jié)在葉面上的晨露照亮。她呆了半日,不覺還要再睡,要拿兜帽蓋在臉上,正舉動(dòng),只聽見噯了一聲,蘇子美映入眼簾,他用雙手握住憶之的雙肩,將她扶正。
憶之背后的杏兒驀然沒了支柱,后仰著猛然驚醒,哎呦叫了一聲,忙將身子坐正,怔了一怔后,復(fù)又閉目緩神。
憶之被蘇子美扶住,勉強(qiáng)坐正,一面用帕子掩嘴打著哈欠,一面繼續(xù)昏昏欲睡。
蘇子美提了憶之的竹簍把子,說道:“請(qǐng)你來采茶,你倒好,在這睡著回籠覺,日頭都出來了,簍里才幾片嫩芽,也不保護(hù),就赤裸裸叫日光照著?!?p> 憶之閉著眼睛,摸索了一陣,就著把子將竹簍拉了來,摟在懷里,說道:“你哪里知道我的安排?!闭f著向后靠了杏兒,又要繼續(xù)睡。
蘇子美又緊著噯了一聲,憶之察覺出了不對(duì),杏兒的背仿佛不同了。
這樣想著,后腦勺支著身后的肩胛骨,將下頜揚(yáng)起,要后望,倏忽只覺得鼻尖從一片軟軟的物什上擦了過去,便有一股濕熱的鼻息噴灑在她的雙唇,又聞見了男人的肉香。
蘇子美的雙手又握上了憶之的雙肩,憶之連忙就著蘇子美的力量,挺直了脊梁骨。她先緩了緩神,越發(fā)想明白剛才發(fā)生了何事,臉先燙了起來,她嬌怯怯去看蘇子美,只見蘇子美也是怔怔的,并不知該如何迂回的模樣。
憶之尷尬了片刻,扭過身子,對(duì)文延博勉強(qiáng)笑道:“文二哥哥,你怎么一聲氣兒也不出,就跑到我身后來了?!闭f著,又瞧見了站在他身后,抻長(zhǎng)了脖子,圓睜了雙目,正擺著驚愕臉譜的杏兒,心里更糾結(jié)了幾分。
盛毓貞同她的使女走了過來,見眾人神色有異,微蹙著眉問道:“怎么了?”
憶之與蘇子美異口同聲斷喝道:“沒怎么?!?p> 文延博兩頰微微發(fā)紅,也是錯(cuò)愕的神情,他的胸襟正對(duì)著憶之的后背,保持著半跪的姿勢(shì),出了一會(huì)神,才回竅,他將憶之懷里的竹簍拿了過來,望了望竹簍空蕩蕩的內(nèi)部,說道:“你倒是說說你的安排,這幾片茶能有什么用途?”
憶之哪里答地上來,她的安排能叫蘇子美知道,卻不能叫文延博知道,不得不搜腸刮肚地想說辭,一時(shí)空張了嘴,目光一下落在這一位身上,一下又落在那一位身上,尋思了半晌沒有收獲,見文延博不依不饒,并不能模糊過去的樣子,又糾結(jié)了半晌,才靈光一現(xiàn),說道:“可以……可以……做茶豆團(tuán)?!?p> 文延博又問道:“嗯,怎么做呢?”
憶之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編排,說道:“額……先將茶榨出苦汁,再碾了和入甜餡兒。”
文延博先蹙眉著,按憶之所說在心中操作了一回,隨即淺笑著微微搖頭,不再為難,說道:“既然憶之妹妹沒有興致,大家又累了半日,不如散了回家休息吧。等改日,我再邀諸位到我北山子茶坊一聚如何。”
憶之見這一茬揭了過去,不由松了口氣,等聽到了心心念念的‘北山子茶坊’時(shí),微微瞠目,問道:“北山子茶坊竟是文二哥哥家的?”
文延博點(diǎn)了點(diǎn)頭。
憶之心里一亮,連忙笑道:“文二哥哥不知道,憶之是憊懶慣了的,與興致不興致實(shí)際也沒有關(guān)系。即不必顧忌我,也不必改日再約,今日就很不錯(cuò),日頭也好,人馬也齊全。”
文延博卻道:“我方才聽子美兄為你解釋,說道你有什么心事?!?p> 憶之嫌棄地望了蘇子美一眼,還想再說,文延博搶著說道:“還是改日吧,畢竟殿試在即,也還需要回去讀書?!?p> 憶之恍然,忙道:“那自然是不能耽誤兩位哥哥的時(shí)間,今日只能散了?!闭f著,又有些不死心,補(bǔ)充道:“待哥哥們高中,再聚也不遲。”
文延博作揖,請(qǐng)眾人啟程,盛毓貞先一步走在前頭與他并肩。蘇子美與憶之落了三步的距離,跟在后頭說悄悄話。
蘇子美問道:“你原來是什么安排?!?p> 憶之疑惑地嗯了一聲,須臾便明白了過來,說道:“哦,我故作憊懶又不識(shí)趣,不正好襯托了盛家姑娘。只是沒想到,鬧了那樣一出……”說著,想起方才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往文延博身上靠去,并有了更親密的接觸,不由臉熱了熱,倏忽又想到了什么,蹙眉道:“我的心事,你怎么也同外男說?!?p> 蘇子美忙道:“我哪里知道你的想法,延博見你睡著,便問我,你是否并不想來,我只能解釋你有心事,昨夜輾轉(zhuǎn)難眠,也是為你迂回,但并沒有具體說是什么事。”
憶之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那倒也還好?!?p> 蘇子美直望前方,感慨道:“真是無巧不成書,我們打算撮合前頭這兩位,沒成想,你倒和他有了接觸?!?p> 憶之的臉復(fù)又熱了起來,互牽著的左右手,攥緊了些,對(duì)蘇子美說道:“這事可不能再提了?!?p> 蘇子美笑道:“說來他家也是不錯(cuò)的,文大官人的官階雖然低于姨父,他又沒有功名,但這樣的人物倒也配得上你?!?p> 憶之笑道:“這話叫映秋姐姐聽到,該生氣了。”
蘇子美不以為然,說道:“只是他家家規(guī)極嚴(yán)苛,每日都要站規(guī)矩,他也是個(gè)嚴(yán)謹(jǐn)?shù)娜耍氵@般散淡,是受不了那樣拘束的?!?p> 憶之奇道:“每回見了,他總是表現(xiàn)地溫厚平和,通情達(dá)理,我竟看不出來哪里嚴(yán)謹(jǐn)呢?!?p> 蘇子美道:“你同他才說過幾句話,又哪里知道。我認(rèn)識(shí)他這樣久,從未見他和誰紅過臉,即便有了齟齬,也總能迂回。他師承大儒史兆史夫子,還能分出精神幫助文夫人料理生意。極通人情世故,本質(zhì)又果敢,心思又深細(xì),是不可小覷的人物。
他家還用他的詩文拜謁過呂相,呂相讀后大為贊賞,并極力舉薦道,來日若入仕途,必定是宰輔之材也?!?p> 憶之沉吟了片刻,說道:“父親與呂相都是兩朝老臣,極受官家重視,父親宦海沉浮,屹立不倒靠的是明哲保身。另一位卻不然,他是什么城府,又多么擅長(zhǎng)玩弄權(quán)術(shù)。文二哥哥能得他賞識(shí),可見也非我同類?!闭f著又問道:“你又是哪里得來的消息,難不成是他這樣對(duì)你吹噓?”
蘇子美道:“他哪能告訴我,是我父親得來的消息?!?p> “怪道你總同他黏著。你竟然自己不知道用功,也走這旁門左道?!?p> 蘇子美微怒,壓低了音兒,說道:“我朝重視科舉,貴族仕宦的恩蔭稀薄,就算蒙了恩蔭做了官,也是個(gè)微末的小官,升遷之路何其漫長(zhǎng)。我若有心攀附,大可多多地去清明院走動(dòng),守著姨父,或跟著父親,還愁找不著高枝?”又接著說道:“旁的不論,譬如富兄,那仕途的順利兩眼可見,又有這一層關(guān)系?!彼噶酥笐浿种噶酥缸约?,又來回比劃了一番,說道:“也沒見我多交往?!?p> 憶之顰笑著,垂下頭,低下眼。
眾人說說走走,達(dá)至馬車??康陌肷窖?,一行人上了馬車,先至盛府,將盛毓貞送回家去,蘇子美,晏憶之表兄妹二人又與文延博別過,乘坐蘇府的馬車回到晏府,今日茶園之旅,也就如此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