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真是那樣,深深皺起眉。
“怎么樣?”他輕聲問。
抬起頭,他臉上充滿不安,“只能根據(jù)卦象說了,不一定準(zhǔn)?!?p> “沒關(guān)系,說吧?!彼橁幭聛?,估計已猜到會是不好的結(jié)果。
“卦象顯示,你兒子很可能是鬼怪附體,就是身上有了‘東西’!”
他兩眉緊鎖,呆坐半晌,像在沉思?!澳翘煲估锼宪f下跳地是不正常,還說胡話,我心情不好打了他幾下。怎么會這樣?”
“你放心,這對身體沒有大影響,就是人受點罪。我有個簡單的辦法,能試出究竟有沒有鬼怪附體。”
“好?。 彼幌?,眼睛里霎時精光閃爍,“怎么試?現(xiàn)在就去醫(yī)院吧,到醫(yī)院試!”
我擺擺手,“不用這么急,還要回家拿東西。”
“我送你回去,然后去醫(yī)院!”
“好!”
他朝司機(jī)一招手,我收拾好東西,正要走,他手機(jī)大響?!昂?,好——大師很厲害,等你回來再談,大師現(xiàn)在要回去拿東西,你們在家等我?!睊斓羰謾C(jī),他轉(zhuǎn)向我,“已經(jīng)掛完吊水,正趕回來。”
快步到外面,我們迅速上車。他倚著靠背一臉凝重,一言不發(fā)。
車開得飛快。
“沒事的,這對小孩來說很常見,幾乎每個人小時候都被‘東西’上過身。小孩火性弱,難免的。而且不一定是這樣,也許卦象錯了?!?p> “有沒有辦法讓這些東西上不了身?”他緊張兮兮,像在自言自語。
“找些辟邪的物件掛在家里或戴在身上。小孩脖子里戴桃木鎖桃木劍就行,家里可以掛八卦鏡。你到淘寶上搜搜,辟邪的物件很多?!?p> 已經(jīng)快到十一點,市區(qū)一片擁擠。車開得很慢,王總火燒心似焦灼不安。終于趕到家里,拿上東西,立即往回趕。
“是什么寶貝?”他盯著我的背包問。
“很普通,你看看?!闭f著拉開拉鏈。
他伸長脖子一瞧,笑起來,“就是這些!”
“沒什么特別的,別把它想得多么神秘。”
他拿出手機(jī),把我的猜測告訴他老婆,想不到他對我大加贊賞。我知道王總已經(jīng)認(rèn)可了我,并把我看作本領(lǐng)高強(qiáng)的人。感覺他對風(fēng)水有股迷信般的虔誠,這樣的人最好騙。如果我是個二混子,只要嘴巴靈巧油滑,肯定能把他唬弄得乖乖掏錢,而且對我感激不盡。
開了近半小時,終于趕回樓前。
一個高個女人從樓里快步迎出來,應(yīng)該是王總老婆。
“你請的大師呢?”到面前,她繃著臉,急急問。
王總一笑,“這是這位!”手伸向我。
她一愣,盯住我上下打量。
她的目光和王總當(dāng)初的一樣?!按蠼隳愫茫 ?p> “別看他年輕,非常有水平!小兄弟叫葛正,這是我愛人何麗?!?p> 她將信將疑朝我點點頭。
介紹完,一起急匆匆進(jìn)屋。
何大姐鼻如懸膽,準(zhǔn)頭齊正,山根平暢通直,蘭臺廷尉較小,這是富貴相。額平面方,口細(xì)有棱,這是旺夫相。顴骨突出、下停長、眼角藏鋒,表明她性格強(qiáng)勢不易妥協(xié),我說話要注意了。
進(jìn)入大廳,一個小男孩正在看動畫片,安安靜靜坐沙發(fā)上。
“康康,家里來客人了,怎么不叫人?。 焙未蠼阏f。
康康轉(zhuǎn)過頭,有點不好意思,“叔叔好!”
“好,康康真懂事。”
《鬼谷子相法》云“大道凝成有三般,精能養(yǎng)血冠眾體,人中印堂查陰陽”。康康的人中黯然發(fā)青,印堂中兩條灰線下垂,這是明顯的陰氣侵身所致。
卦象沒錯。
驅(qū)鬼的辦法太多。
何大姐站在一旁看向我。上前對她交代幾句,她輕輕一笑,轉(zhuǎn)身上樓。不一會,手里拿一根明晃晃金項鏈下來,走到兒子身邊,“媽媽這條項鏈好看嗎?”
康康接過來,拿手里,仔細(xì)摸弄把玩,“好看,媽媽,真好看!”
鬼是陰體,害怕閃金光的東西,光澤會象小針尖那樣刺痛他們。但凡事都有例外,對厲鬼沒用。慢慢試。
他玩夠了,把項鏈還給媽媽。
王總何大姐一齊瞧向我。司機(jī)站在一旁瞧著不吭聲。
心驟然一跳,陡然生出失落感。把包放地上,掏出一瓶紅花油、一把桃木鎖。紅花油是驅(qū)鬼猛藥,百試不爽。這次雙管齊下,再厲的鬼也叫你滾蛋!
他倆湊過來,我慎重地對何大姐細(xì)細(xì)交代。
何大姐點點頭,拿起東西,快速走去?!翱悼?,把這桃木鎖戴上,這樣病好得快!”康康轉(zhuǎn)過頭,盯著一臉好奇,伸手接過桃木鎖,當(dāng)個新奇玩意兩面翻看。何大姐把它戴到兒子脖頸上。
“嗯,好看!”邊說邊擰開紅花油瓶蓋,“來,聽話,擦點這個,病好了就不用掛吊水啦?!?p> “這是什么,什么味道!”康康盯住瓶子,滿臉好奇。
“這是好藥!”何大姐把紅花油涂在他印堂處,慢慢搓揉。
康康兩只眼繼續(xù)盯著動畫片,全神貫注,沒一點異常。
怎么會這樣!
三道目光齊射來,霎時電視聲咣咣刺耳,空氣仿佛膠凝,沉靜憋人。
何大姐瞅我一眼,垂下眼皮,臉色陰沉,估計已認(rèn)定我是騙子。
“沒有那些‘東西’更好。”王總瞧著我干巴巴講。
心跳得急。不是鬼,還可能是精怪!
靠,這回直接下狠藥!打開包,迅速掏出銅八卦,直走到康康面前。
正要張嘴,康康瞧見,臉霎時青白,兩眼驚恐,脫兔似猛一躥,躥到茶幾另一側(cè),“咚”一聲撞到茶幾腿,“拿開!拿開!”
趕緊追,“這是好玩的!”
他動作迅猛,飛奔到何大姐身后,眼露寒光,兇狠懾人,“媽媽!媽媽!”
何大姐一只手護(hù)住兒子,一只手連忙朝我擺,驚急惶惶。
王總和司機(jī)愣愣站一旁,睜圓眼,半張嘴,像受了刺激沒反應(yīng)過來。
“你不喜歡就算了,看動畫片吧?!蔽页未蠼闶箓€眼色。何大姐回過神,呆板轉(zhuǎn)過身,“乖,別怕,叔叔逗你玩的,媽媽帶你看電視?!?p> 康康眼不離盯住我,射出陰沉目光,拉緊何大姐,小心翼翼走到沙發(fā)邊。
把八卦鏡收進(jìn)包里。心中長長松口氣:謝天謝地,卦象沒錯。
王總和司機(jī)茫然佇立,像被打了一棍不知所措。我右手一招,示意到外面談。兩人反應(yīng)遲鈍似的,機(jī)械挪動步子。到外面,王總還是臉色蒼白,像失了魂。
“別擔(dān)心,這很常見。我就是不來,康康身上的‘東西’也會走,就是會多折騰幾天。”
“不行不行,趕緊叫那‘東西’走,越快越好!”他喘口粗氣,神色慌張,手直哆嗦。
“好辦,別緊張!”我湊近小聲交代。
“好,就這么辦!”
我們?nèi)嘶氐酱髲d里。
“中午出去吃飯?!蓖蹩傉f。
何大姐心神領(lǐng)會,站起來拉著康康,“走吧?!?p> “我不跟那個叔叔走!”
“剛才那個玩具你不喜歡,我已經(jīng)收起來了,保證不拿出來!”
康康一撅嘴。何大姐關(guān)掉電視,拉著他往外走。
現(xiàn)在無法判斷附在康康身上的是什么,常見的是黃鼠狼和蛇,這類東西山上最多。這個精物修行尚淺,還不能控制人的言行,這省去很多麻煩。
忙了一上午,上了車,才感到確實餓了。
康康叫我坐在副駕駛位置上。他顯然恐懼我的背包,所以叫我坐前面,好監(jiān)視我的一舉一動。這個精物雖然不能控制康康的言行,但出于本能,對法器異??謶?。
找了一家飯店,匆忙吃完飯,先送我回到家。
去年暑假跟叔父回老家,收服過一只狐貍,當(dāng)時著實吃一嚇。這次是我獨自行動,有點緊張。按叔父教的,把家里布置好,又一樣一樣檢查一遍,確保萬無一失,拿出手機(jī)打給王總。不一會,他倆帶著康康來到門口。
“我不進(jìn)去!”康康朝屋里望一眼,眼神一凜,露出兇光。
朝王總使個眼色,王總從后面一把抱住他,幾步跨進(jìn)屋,何大姐慌忙跟進(jìn),“嘭”一聲,我關(guān)死門。
“我要回家、回家……”康康手腳并用拼命掙扎,滿眼恐懼,王總抱得更緊。
門上、窗戶上,我都貼了出煞符,《云笈七箋》道“符者,文也。五色***凝而成文也,混化萬真,總御神靈”,這個精物無路可逃。
飛速掏出一張出煞符,塞進(jìn)康康口袋??悼迪裥沽藲?,立時渾身松垂。
“放沙發(fā)上!”
兩口子臉色蒼白,王總抱著,何大姐抬兩條腿,急急慌慌,把康康放在茶幾旁沙發(fā)上。
康康已經(jīng)閉上眼,像睡著了。
“康康沒事吧?”何大姐帶哭腔,握緊康康手,看著我眼淚就快掉下來。
“沒事!別緊張,待會不管看到什么,別喊也別動,就當(dāng)什么都沒看到,一定要沉住氣!”
何大姐站起來抓緊王總胳膊,王總惶惶看向我。
《太平御覽》“方術(shù)部”記載:“持銀針刺人中,血止,神鬼皆誅?!辈徽撌鞘裁礀|西附身,無論他修行如何,只要以銀針刺人中,見到血,必殺!
拿出銀針,在指中捏緊。
康康像在熟睡。叔父常說人都會犯錯,得饒且饒。這個精物修行尚淺,附在康康身上,也許是因為頑皮,也許是看康康活潑可愛,但沒有害人之心,先給他一次機(jī)會。
蹲下身,輕輕撫摸康康印堂,“你要是現(xiàn)在現(xiàn)形,就饒了你!”
屋里靜悄悄。
沒有絲毫異常。他倆貼得緊緊,睜大眼,不知何時退到了墻根,盯著我一動不動。
紀(jì)曉嵐《閱微草堂筆記》記錄“凡精怪求仙有二途:其一采精氣,拜星斗,漸至通靈變化,然后積修正果,其途纖而安;其二入邪辟,則干天律,其途捷而?!?。不管怎么說,精物修行不易,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別取他性命。捏穩(wěn)銀針,立在康康人中處,大聲講:“你聽好了,數(shù)到三就扎下去,趕快現(xiàn)身!一、二——”
“啊!”何大姐駭然驚叫,猛抱王總,王總急扶墻,兩人陡然一歪,差點癱倒!
地上,驟現(xiàn)一團(tuán)黃毛——果然是黃鼠狼!
它拼命磕頭,地板被磕得“咚咚”響。又立起身,兩爪一彎抱成拳——作揖!
這只黃鼠狼比貓稍大,通體金黃,只有尾巴尖有一撮白毛,特別醒目。動物修行時間越長體形越大,估計它已修行百年,相當(dāng)不易。
銀針只要扎下,它必死無疑。
“陰陽不同界,要是放了你,你能保證以后不去害人嗎?”
它拼命點頭,眼淚已經(jīng)下來,又不??念^。
“怎樣才能相信你?”
聽到這話,它陡然直身,曲著爪子四下張望。突然一轉(zhuǎn),沖向墻角,一撞,嘴角磕出一片血,隨即掉頭奔到我面前,嘴一吐。
仔細(xì)瞧,一灘血跡里,有顆斷牙。
古人斷發(fā)明志,這個小畜生斷齒表決心!
“人都會犯錯,原諒你。記住自己的承諾!”
它又搗蒜似磕頭,地板“咚咚”響。
沖它點點頭,收起銀針。把背包里東西掏出來,只留下羅盤,撐開對準(zhǔn)它。它會意,身體一縱跳進(jìn)包里。
它被我逼出原形,傷了元氣,估計要幾天才能恢復(fù)法力,要把它送回紫金山。
《靈樞經(jīng)》云:“人稟天地之氣,肖清濁之形,為萬物至靈也?!眲游锒馕茨?,濁形未褪,修行求道比人難上百倍千倍。人修行幾十年就能得道,它們至少要上百年,遇到的困難難以想象,稍有不慎,就遭天譴,形神俱滅。
心里松口氣。轉(zhuǎn)過頭,兩口子牢牢擠一起,并排貼緊墻,目光凝滯,臉上木刻般僵板,像兩尊壁雕。
“沒事了!康康過會就醒,休息一兩天就好。”我笑著說。
兩人依舊貼住墻不動,仿佛墻是唯一依靠。好一陣,終于緩過神。我第一次看到那只狐貍現(xiàn)形時,也嚇得夠嗆,雖然叔父在身旁。他倆盯著背包,長長舒口氣,何大姐松開王總胳膊,身子跟著一松。王總挪著腿過來抱起康康,我抱起包,一起出門,樓道里響起急嗖嗖腳步聲。
康康在車上就醒了,很虛弱的樣子,何大姐兩只胳膊摟緊他,臉貼著康康前額,時不時親他幾口。
到了“一品紫金”西大門,車在路邊停下。到樹叢邊打開背包,放出黃鼠狼。它跑出幾步,又轉(zhuǎn)身沖我磕頭,尾巴尖那撮白毛顯眼。我招招手,它調(diào)頭鉆入樹叢,在野藤荒草間跑一會便不見了。
劉伯溫《堪輿漫興》里描述詳細(xì),南京的龍脈,龍脖子位于太平門,龍身由富貴山向西,沿城墻至九華山、雞鳴寺,再延伸至傅厚崗、鼓樓,進(jìn)入五臺山,龍尾巴在冶山道院;這龍頭——正是東北走向的紫金山!紫金山靈氣充盈,出這些靈物精怪,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