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的故事應該在什么時候戛然而止?就像年少時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一樣。可是有那么一瞬間,我真的希望生命就像我寫的故事一樣,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可以決定它的去留。
可是,不行,我無力與現(xiàn)實抗衡。我不抗衡,不是因為我年齡小,而是骨子里生而為人的懦弱。
那個寒假的記憶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是模糊不清的。記憶最深的除了偷錢,就是舅舅的婚禮。其他事宜,再也沒了印象。
舅舅的婚禮很……怎么形容呢?應該用“簡陋”吧!說是婚禮,其實不過是兩桌飯菜的事。參加的外來人員除了母親帶著的我們兄妹,就是小姨帶著的小姨夫。其余的就是舅舅這些年來處的幾個朋友以及他們的家屬。
我之前說過姥爺?shù)纳硎?,他們家在那個村里屬于另類。再加上姥姥脾氣古怪,也沒什么朋友,所以舅舅的婚禮可以說冷清的連個圍觀的群眾都沒有。
新進門的舅媽個頭不高,皮膚略黑,五官還算端正。唯一的不足就是她走路的姿勢——她是個瘸子,走起路來就是女版的姥爺。不用想也知道,這必然也成了全村的笑話。
聽母親說,舅舅對這門親事起初是萬分的不愿意。但經(jīng)不住姥姥姥爺苦口婆心的勸說,以及聲淚俱下的懇求,最終還是答應下來了。
“咱們農(nóng)村人娶媳婦,圖個啥?不就是傳宗接代嘛?管她是傻還是瘸,能生兒子就行!”姥姥一邊瞧著舅舅拉著新媳婦進門,一邊對舅舅的朋友低聲說著。
“是啊,我也這樣和他說的。哎……只是……要不是你這個家庭……憑他這長相和個頭,娶這么一個女人……嘖嘖……確實可惜了……”
“說的不是這理是啥???!要不是俺家窮……哎……再說小孩也大了……他今年都二十多了,再耽誤耽誤……連這樣的都找不著咯!……好在這女方家門頭大,弟兄姊妹多,將來以后也有個照應……再說,人家彩禮錢要的不多,陪嫁還不少……湊合湊合吧!咋過不是一輩子……”姥姥見舅舅與新媳婦都進了屋,便抬起小腳跟了進去。
哎……我知道,這是大部分農(nóng)村家庭娶媳婦的心態(tài)。
三間剛蓋的新瓦房里站滿了送親的人,好在我和哥哥也沒有想進去的意思。用哥哥的話說,墻皮沒干,怕弄身上泥。我知道他沒那么矯情,不過是討厭舅舅罷了。
不算熱鬧的婚禮很快就結束了,接下來就是坐著等飯吃。這也是最無聊的環(huán)節(jié)。因為按照規(guī)矩來說,吃飯至少也得等到十一點半以后,而據(jù)我目測,此刻也不過九點多鐘。我和哥哥只好大眼瞪小眼的在飯桌旁坐著。
“哥,我可以去找……”我忽然想到小時候那個經(jīng)常照顧我的小姐姐,便向哥哥請示去找她的欲望。但話沒說完,我就知道不可能。哥哥用兇狠不耐煩的眼神告訴我,“閉嘴!做好!”我立馬住了聲。我怕他。
不能隨便動,只好坐著干瞪眼,或者看別人忙忙碌碌的身形,還有千奇百怪的表情。
我想除了母親、小姨、姥姥、姥爺之外,所有人的表情都差不多。有無所謂,有嫌棄。
但我總覺得在這場婚禮中,母親仿佛是最開心的那一個。自從進了這個村,她就像打了雞血一樣的興奮。逢人就笑著打招呼,見小孩就拼命的往人家兜里塞糖(糖果是她自己事先買好的)。仿佛結婚的不是她弟弟,而是我哥哥。
不過,不得不承認,母親在這一天真的是我從小到大見過最美的一天。她在這一天幾乎就沒有停止過笑容——除了看到新媳婦下車后瘸著的腿稍稍愣了一下之外。
漫長的等待之后,就是滿桌的雞鴨魚肉。我起初以為,姥姥姥爺肯定在飯菜的準備上也很粗略,不過現(xiàn)在看來姥姥真的是把棺材本都拿出來吃了。
但我和哥哥并不領情,幼時的創(chuàng)傷,真的不是一頓豐盛的午宴可以抹平的。胡亂吃完飯后,我們便和母親說要回家。母親自然不高興,她希望我們能陪她到最后,但哥哥的態(tài)度過于強硬,最后也只好應允了。她知道我們兄妹倆都討厭在姥姥家呆。
“走之前和你們舅舅說一聲,順便見見你們的舅媽!”這是母親無奈之下的要求,我和哥哥也不好拒絕。
當然,舅舅對我們的來去是毫不在意的。新舅媽看起來倒是很熱情,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還讓我留下陪她兩天。簡直讓我受寵若驚!
但一切都在哥哥冷漠的眼神里渙散了!他的意思我明白,讓我趕緊走!
“謝謝舅媽,我過兩天還來!”接過新舅媽給的糖果,我心里還是甜甜的,覺得她比舅舅親切太多了,她才是我的親人與家人吧!
“我們走吧!”我知道哥哥討厭我和她親近的樣子。因為他太討厭舅舅了。
回去的路上,哥哥依舊擺出一副冷漠、淡然、陰森的樣子。他一言不發(fā)的在前面走著,我不遠不近的跟著。我怕他,怕到走近了會挨打,走慢了跟不上也要挨打。
“小七……”低沉冷漠的聲音從他背部胸腔傳來的剎那,我的心驚了一下,下意識的反思自己做錯了什么,他會不會打我……
“以后……我們要對媽媽好點,她……她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了……”謝天謝地,不是因為我犯錯了才喊我。
但……哥哥這莫名其妙的話讓我一時摸不著頭腦。
“你沒發(fā)現(xiàn)嗎?咱們的新舅媽不喜歡媽媽,她下車的時候,媽媽去拉她的手時,她是抗拒和討厭的……”那時我真沒注意,我誰都沒注意。
“你沒看出來嗎?姥姥一直不喜歡媽媽,把媽媽當榨汁機,想辦法從咱們家得到東西?,F(xiàn)在娶了個兒媳婦……哎……總之,以后對媽媽好點吧!她只有我們了?!边@話說的,好像我一直對母親不好似的。
“我知道了。”我不敢反駁她,不過,我在心里多加了一句“你能對媽媽好,比什么都重要”!
“不過我覺得舅媽挺好的,也許她能改變舅舅還有姥姥呢!”我真的太喜歡新舅媽了,我不相信哥哥說的那套捕風捉影的理論。
“等著瞧吧!”
哥哥說的對,自那以后,母親漸漸失去了所有的父愛與母愛。當然,我有時候認為她從來沒有過那些東西,姥姥姥爺也許根本就沒有愛過她。姥姥在舅舅婚后變得更加無情,她肆無忌憚的向母親索取,要求母親不遺余力的幫助舅舅。而這個不遺余力就是不但出錢,還要出力。母親起初還能忍受,但時間久了,終于還是與姥姥爆發(fā)了一次激烈的爭吵。而那次爭吵之后,姥姥與母親就徹底決裂了,她開始四處散播母親的種種不孝,辱罵母親,詛咒我們。就連我喜歡的那個舅媽也加入了詆毀母親的行列之中,甚至放言“姓張的小孩,再也不許踏進姓潘的門!”而隨后,母親竟然也做了個重大決定。她要在D市買房定居,再也不回來了。
她也真的那樣做了。
我不知道那時候母親是否想過,她還有一個女兒還在這兒呢!是的,她真的沒有想過,她那兩年一直沉浸與姥姥的置氣之中,完全忘了我還在這兒。而我,也不知道出于一種怎樣的心情,也開始埋怨她,生她的氣,再也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她。
人的情感是可以傳承的,像姥姥對母親,像母親對我。說真的,當?shù)弥赣H決定要留在D市的時候,我是開心的,我以為她這個決定里有我??僧敃r間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流逝,母親再也沒有回來,我才感到害怕——當母親的身影在我的腦海里越來越遠,而我對她的記憶卻越來越清晰的時候,我害怕的一天天睡不著覺。我又做錯了什么呢?我不知道。我似乎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的親情,不管好的,還是壞的??傊乙彩チ恕チ四笎邸?p> 也是從那個寒假之后,在母親回來的次數(shù)逐漸減少——甚至一年、兩年都沒有回來過一次——我對期待父母歸來的期望就變得越來越低,直至完全沒有。父母也似乎從那個時候逐漸變成了一個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名詞。我恨透了所有關于“等待”的詞語,恨透了那些贊美“等待”的人。
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也許那也是人天生的一種自我保護能力。當失望達到一定程度,唯一緩解的方式就是——你當它不存在。沒有希望,就談不上失望,從而才能輕松自在的活下去。
就這樣,我在沒有父母管教的情況下,看似輕輕松松地從十三歲成長到十五歲,從少年成長到人生中最重要的花季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