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四爺不是為了幫他，他是怕大旗大伯把他打死了，吃上官司?！?p> “哎喲喲！我們家小七什么都懂！不但看問題和別人不一樣，屁大點兒小孩，居然還知道什么叫官司？！哈哈……”母親見我說得一本正經(jīng)，不免又大笑起來。
“這都是我從書上看到的……你看，每次肖月讓你們給我?guī)淼哪切?，我都一本不落的看完了……”我指著堂屋“條幾”（農(nóng)村堂屋用來擺放東西的長桌）上的一摞摞早已被我翻得發(fā)黃的書說?！澳切锸裁礃拥墓适露加?，比爺爺說的還精彩。”
離開D市這些年，肖奶奶總是不斷地把肖月穿不了的衣服送給母親，讓她帶回來或者托人帶回來給我。而肖月呢，也是每當?shù)弥赣H母親要回來，就會讓他們帶些禮物給我。有卡片，有折紙，有水晶球……但更多的是各種各樣的帶著拼音和圖畫的書籍。除了全套的四大名著、中外人文歷史、外國名著外，還有一些零散的兒童讀物，像安徒生童話啦、格林童話啦、一千零一夜啦、伊索寓言之類的……正是這些書籍，慰藉了我童年的創(chuàng)傷，使我成長的越來越陽光、自信、開朗。
“可惜……”我輕嘆了一口氣。母親知道我可惜的是什么。
這次母親回來，還帶來了一個對我來說十分不好的消息--肖月全家移民去了加拿大。以后，再也沒有人給我買書，給我送衣服了（雖然那些衣服，很多我都穿不了）。
“媽媽，加拿大在哪里??？”
“我哪知道吧？！以前聽都沒聽過！”
也是從那一刻起，我開始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友善的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因為我怕有一天，他們忽然離開了，我才會想起他們原來曾那樣友好的對待過我，而我卻從來沒有珍惜。我怕自己因為沒有更好的待他們而懊悔不已。
“媽媽，你不要老是覺得我小，我其實比你想象的要成熟的多?！蔽业男χ?，對母親不了解我這件事而感到無奈。
“好啦好啦，我的小大人兒！趕緊吃飯吧，吃完飯睡一會兒，下午還要去上學(xué)呢！”
在母親的催促下，我趕緊把剩下的半碗稀飯喝完，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我沒有睡午覺的習(xí)慣，母親不知道。
躺在自己的屋里，是我今年第二件幸福的事情。雖然之前我一個人睡在三間屋子里，但確切的說哪個房間是我的，卻沒有定論。因為那三間房子除了堂屋，東邊一間用來睡覺，是臥室。西邊一間則是用來養(yǎng)牛的（偶爾還會有只羊或者豬），后來即使什么都不養(yǎng)了，那房間也已經(jīng)被牲口禍害的斑斑駁駁，高低不平，無法住人的。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那三間屋子，只有一間我是可以住的，但不屬于我。
現(xiàn)在好了，六間瓦房，除了兩間堂屋，還有那間無法住人的屋子，還剩下三間。父母一間，我和哥哥一人一間。
想到這，我開心的笑了起來，一掃剛才因為肖月移民的事情所帶來的煩惱，翻身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本兒童版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看起來。
可是，我卻忘了，當母親離開之后，我將會守著更大的空洞。
六月很快過去，哥哥的升學(xué)考試已經(jīng)全部結(jié)束，我的也心一天比一天沉重起來。
母親快要走了。
哥哥考完試并沒有立即回來，具體是什么原因，我不清楚。
母親說，是我那遠房的大姑不讓他回來的，說是成績很快就會下來，讓他在縣城多呆兩天，等著消息。
那兩天，母親看起來是那樣的焦躁不安，仿佛哥哥這次考試是一件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似的。
“不就考個試嘛？！至于嗎？”看到母親這樣緊張哥哥，我的心里不免醋意翻滾，說出來的話都冒著酸味。
“小七，你不懂，媽媽這些年為你哥……操了多少心！這次他能考上一中，將來再考上一中高中，那樣他考上大學(xué)就沒大問題了！這是關(guān)鍵的第一步！很重要！”母親雙手不停的揉搓著，看起來很緊張。
她的這些思想到底是受誰影響，我不知道。但是她這一套謬論，我倒是也聽同村其他人說過。可我也分明記得四爺說過，這都是狗屁話??！都是那些黑心老師想賺學(xué)生的錢，故意放出來的謬論，好讓家長從小孩起步時就開始瘋狂的向他們砸錢。
哎……管她呢？
不過，兩天過后，她確實聽到了一件事關(guān)哥哥生死的大事。
那天，天氣異常炎熱，知了都叫得十分聒噪，令人厭煩！四爺家的大堂哥騎著自行車一身大汗地出現(xiàn)在我們院門口的時候，母親正坐在院子里的樹蔭下“套被子”，我和狐貍正在院里帶著她新生的寶寶玩耍……
“俺三嬸！俺三嬸！不好了……出大事了！”大成哥車子還沒扎好，就站在門口氣喘吁吁的嚷著。
“咋啦？咋啦？”母親趕忙放下手中的活，趿拉著鞋迎上去問。
“天賜……天賜他……他自殺了……”大成哥話音剛落，母親頓時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
“俺三嬸！”大成趕忙把車子往門口一丟，大步走到母親身旁，試圖攙扶她起來。
而我也趕忙跑到母親身邊，用力扶著她，不知該說什么。
哥哥自殺了？這是個多么可怕的消息?。≡趺磿?？我的哥哥……
我的腦海里忽然一下子想不起來哥哥的樣子了，也無法想象他究竟在怎樣的情況下才會做這樣的決定?。?p> 這兩年來，我和哥哥接觸的并不多。他自從去縣城上了學(xué)，就很少回來。母親也不讓他回來，說是怕耽誤他的學(xué)習(xí)。
聽爺爺說，母親為了讓哥哥能在堂姑家安心學(xué)習(xí)，生活無憂。她除了每周定時給哥哥打電話外，還每月定時往我那個堂姑卡里打錢。錢的具體數(shù)目我不知道，但絕對比我想象得多。
但哥哥在那遠房堂姑家生活的似乎也并不如意，因為我總覺得他比以前更加陰郁了。他的話越來越少，人越來越沉默。放假回來穿過村子的時候，他就像過街的老鼠一樣，邁著快步低著頭，。匆匆而過，從不和人打招呼?；氐郊?，也是立馬關(guān)上門，躲在屋里，再也不出來，一直到開學(xué)。
他相對兩年前長高了不少，皮膚白嫩，帶著個眼鏡，看起來還算精神，只是人卻更加清瘦了。
“小七，你做得非常好！”這是從小到大，他第一次夸我。也是他去外地求學(xué)之后，第一次主動和我說話。那天應(yīng)該是大年三十，當爺爺讓我和哥哥一起去南地過年的時候，我拒絕了，他對我說的話。
“什么？”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剛才和爺爺說不去南地過年的態(tài)度很好，很強硬！”他說?！澳阏f得對，我們有家有院的，干嘛去別人家過年？！我們不是寄生蟲，沒必要依附于誰！你不拒絕，我也會拒絕的！”
哥哥依舊穿著與他年齡不相符的中山裝，加上他鼻子上掛著的金屬眼鏡，我分不清他究竟像一個返老還童的老人，還是一個想要裝老演滄桑的小孩。
“小七！你就應(yīng)該這樣，永遠不要依附于誰！一旦你想依附于誰，你就會變得很可憐，也會變得很懦弱！因為到最后你就會發(fā)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不會讓你依附！……所以，你真的很厲害，你已經(jīng)開始不期待任何人了……你比哥哥強大……你看你現(xiàn)在一個人生活得多好啊，想吃吃，想睡睡……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不用小心翼翼的照顧其他人的任何情緒！你活得自我而快樂！哥哥羨慕你！”
呵呵……看來，哥哥根本就不知道我一個人所遭受的苦難。但同樣的，我也不知道他寄人籬下的委屈。
我不明白父母今年過年的時候為什么沒有回來，他們之前多么重視這個節(jié)日啊！如果連過年都不回來了，我想以后也再也沒有任何理由能讓他們回來了。他們……已經(jīng)不在乎這個家了。
后來母親解釋說，一是因為過年的火車票不好買。二是她本來就一直打算過了正月十五就回來的，因為家里要蓋房子，哥哥要升學(xué)考試，所以過年沒回來。三是因為D市過年的時候生意忙，錢好掙，所以她才沒有回來。
總之，借口一旦形成，所有的事情都理所當然。而我們也必須嘗試接受。
可是母親不知道，哥哥和我也就是寒暑假有時間陪伴她，其余時間我們也得上學(xué)??！她不知道，過年那段時間，當哥哥聽說她和父親不回來過年了，她的兒子在床上不吃不喝地整整躺了兩天。
而我，卻沒有看出來哥哥那時的失落，我只是覺得他比以前更乖戾了，我也更加的懼怕他。因為懼怕，我甚至都沒有主動地說一句安慰的話。
而現(xiàn)在，他居然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