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我的軟磨硬泡,應(yīng)鷹終于同意我單獨審問岳夫人的貼身侍女綠鶯??絾柺依铮疑磉叚h(huán)繞血跡斑斑的刑具,在案前用小刀削蘋果吃。
不一會兒,綠鶯被衙役推進(jìn)拷問室。
我將最后一塊蘋果塞進(jìn)嘴里,示意綠鶯在我面前坐下。綠鶯看了眼我手里擺弄的小刀,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在小圓凳上。
我一邊用指腹擦拭小刀的刀刃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事先聲明,我雖然不是大理寺寺丞,也不是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但如果你對我撒謊,我也有權(quán)利用你的骨頭打磨打磨刑具。聽懂了嗎?”
綠鶯低著頭,偷看周圍將自己圍繞的各類刑具,頓時毛骨悚然,默默咽下口水。我見她不吭聲,突然抓起小刀插進(jìn)桌案,朝她怒吼,
“回答我的問題!”
綠鶯嚇得渾身哆嗦,連忙答應(yīng),“是…是!”
“很好?!蔽倚臐M意足地將小刀拔下來握在手上,對她說,“我時間有限,接下來的問題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否,不用解釋,聽懂了嗎?”
綠鶯不禁看了眼我手上的小刀,回答,“是…”
于是我發(fā)問,“你叫綠鶯?”問完,握著小刀的手扣響桌子,發(fā)出咚咚兩聲。
綠鶯回答,“…是。”
“你是閱州豐湖縣人?”指節(jié)再次扣響桌子,咚咚兩聲。
“是?!?p> “你今年十八歲了?”咚咚。
“不是?!?p> “十九歲?”咚咚。
“是?!?p> “你是京兆尹夫人王氏的貼身侍女,陪嫁丫鬟?”咚咚。
“是”
“你這兩個月一直有領(lǐng)到岳夫人給你的額外賞錢?”咚咚。
“是?!?p> “你知道岳夫人是自殺?”咚咚。
“是…”就在綠鶯脫口而出的下一瞬間,她突然反應(yīng)過來立刻改口,“不不不!不是!夫人她不是自殺!她是被人謀害,被人謀害?。 ?p>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老虎凳,默默說,“我應(yīng)該告訴過你不要撒謊的。”
綠鶯咬住嘴唇,瑟瑟發(fā)抖。
剛才我用指節(jié)扣響桌子的聲音對她進(jìn)行心理暗示,誘導(dǎo)她像回答前幾個問題一樣對我說實話,于是綠鶯無意中說出了真相。她并非兇手,岳夫人自殺,她卻想隱瞞。
我將手中的小刀拋開到一邊,對綠鶯說,“可惜,我現(xiàn)在時間緊迫,只想知道真相,不想用刑,你愿意幫我嗎?”
綠鶯在糾結(jié),遲遲沒有答應(yīng)。
看來威逼不管用了,接下來該利誘。
“這樣吧,我們做個交易。這是非正式的審訊,我不會讓你簽字畫押。如果你能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我說不定能放你出去,還能把岳夫人賞你的那些首飾還給你,如何?”
綠鶯看了我一會兒,問道,“你…你確定?”
我笑了,“一言為定?!?p> 等我與綠鶯談完從拷問室出來,綠鶯已被帶回監(jiān)牢。拷問室外的拐角里,身穿飛魚服的應(yīng)鷹走了出來。
我微微嘆氣,“你果然在偷聽?!?p> 應(yīng)鷹不理我吐槽,問道,“你什么時候開始懷疑岳夫人是自殺的?”
“我只是從沒有排除這個可能性罷了?!?p> “那侍女,你真的打算放她走?”
“這是我能說的算的嗎?”
“如果你叫我放,我會放她走?!?p> 看著應(yīng)鷹認(rèn)真的神情,我走向他,伸手摸他的額頭,小聲嘀咕,“沒有發(fā)燒啊,莫不是瘋了…”
應(yīng)鷹皺眉,輕輕揮開我扶在他額頭上的手,說道,“我只是覺得你另有打算?!?p> “我如果是那么理性的人,你也不會整天看著我,防止我逼人自殺吧?!蔽覕偸?,接著說教,“而且你是錦衣衛(wèi),給朝廷當(dāng)官,又不是給我一人打工?!?p> “那侍女呢?你不是答應(yīng)了要放她出去,還把岳夫人的首飾給她?”
我冷笑,“她在想桃子?!?p> “……桃子?”
“岳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贈予下人禮物時要留下記錄,她給那侍女的每一筆賞錢都有記錄,如果真的賞了首飾也該出現(xiàn)在賬目里。岳夫人如此癡情的人,自己都舍不得帶,更不可能將來自心愛之人的禮物轉(zhuǎn)手。那侍女盜竊主人財物還撒謊隱瞞,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p> 也許應(yīng)鷹以為我會利用侍女引蛇出洞,他思考了片刻,問我,“那么你打算怎么辦?”
“這話應(yīng)該我問你,你打算怎么辦?你也聽見了,岳夫人自殺基本可以證明是事實。就這么回稟太后嗎?”
應(yīng)鷹搖頭,“這件事還有隱情,不能就這么草草結(jié)束?!?p> 我點點頭,“算你有點良心?!?p> “那你呢?”應(yīng)鷹不死心,繼續(xù)追問,“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對方選擇裝傻,那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讓他自食其果?!?p> ————————
今夜也許是我在鎮(zhèn)撫司留宿的最后一個晚上了。我坐在廂房院子里喝酒,賞星星。
不出我所料,一會兒李螭便走了出來,坐在我身旁,問道,
“那侍女招了?”
我點點頭,“招了。岳夫人安排自己的貼身侍女用買藥的錢找了京城里會前往北延的商人帶回血雀草,又囑咐她在自己死后離開岳府,若有人問起只說不知道。這兩個月頻繁給她賞錢其實是為她準(zhǔn)備路費。岳夫人應(yīng)該是在臥房服下了血雀草,然后處理掉毒藥,半個時辰后坐在偏廳等待毒性發(fā)作導(dǎo)致急性胃部大出血,疼到倒地不起,咬住手絹忍住不發(fā)聲,直到離世…給上官夫人送去茶會的帖子,是為了讓她成為第一發(fā)現(xiàn)人,并將自己的死訊告訴太后,下旨讓錦衣衛(wèi)查案。”
“既然你猜對了正確答案,為何還悶悶不樂?”
我盯著李螭那張人畜無害還好看的臉看了一陣。一眼就讓人看出心情還是頭一次,該說不愧是他嗎?我苦笑道,“有這么明顯嗎?”
李螭從我手中拿過酒壺和酒杯,為自己斟上一杯,慢慢品味,說,“哪有人開心的時候會喝這么難喝的酒?”
我被他逗笑了,眼睛轉(zhuǎn)向一望無垠的星空。岳夫人的做法讓我不解,她費盡心思想要保護(hù)的以及想要毀掉的真的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嗎?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在想,岳夫人到底為了什么拋棄自己一生所愛,忍受精神和肉體的強(qiáng)烈痛苦,拋棄生命,明知自己幾乎毫無勝算,也要嫁禍于人?!?p> “人之所以為人,也許正是因為存在某些比生命更珍貴的東西吧。權(quán)利、尊嚴(yán)、自由、仇恨…”
原本以為他要說的比生命還貴重的東西會是世人所歌頌的美好,沒想到答案如此可悲。權(quán)利、尊嚴(yán)、自由、仇恨,對于李螭來說,這些是否也是比他的生命貴重的東西?他是否一直仇恨著那個剝奪了他的權(quán)利、尊嚴(yán)、自由的人和那個人的家族?
“嗯…或許還有愛?”
李螭的表情過于認(rèn)真,讓我不由自主地開了個玩笑緩解氣氛。李螭笑了笑,應(yīng)了聲“也許吧”,方才臉上的悲傷仿佛幻覺般消失不見。
他隨即轉(zhuǎn)移話題,對我說,“既然你這么感傷,總不會讓岳夫人的犧牲白費,不像你的作風(fēng)。”
“殿下這般發(fā)言仿佛認(rèn)識了我好幾個春秋呢?!?p> 我也笑著打趣。
李螭說得對,坐以待斃不是我的作風(fēng)。
“殿下,春天到了,殿下難道不想去游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