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龍八公子

　　顧君寧抬頭一看，一個錦衣少年騎在馬上，吊兒郎當(dāng)?shù)鼗沃X袋，斜眼睨著她。

　　他長的不難看，但神態(tài)輕佻散漫，只差沒把“紈绔”兩個字寫在臉上。

　　旁邊眼尖的路人早已認(rèn)出了他是誰。

　　“龍八公子！”

　　顧二爺嚇了一跳，慌忙把她扯到一邊：“完了，三娘你捅馬蜂窩了?！?p>　　這位小郎君正是老侯爺夫婦最寶貝的嫡幼孫龍非離。

　　今日，龍八在東市酒樓和朋友喝酒。

　　小廝突然來報，說是今日有個小娘子揭了侯府的榜。

　　小娘子？

　　龍八不信，哪有女人行醫(yī)的。

　　酒桌上，有人當(dāng)即嘎嘎笑道，聽說顧家就出過個赫赫有名的女郎中。

　　龍八想了一圈，實(shí)在想不起京城哪有姓顧的大戶人家。

　　那人見一桌子人都不理睬他，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他大著嗓門又說道，那可是個絕色美人，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結(jié)果人家誰也不嫁，背起藥箱跑出去行醫(yī)了。

　　那群狐朋狗友喝多了，嘴上素來沒個遮攔。

　　不知是誰添了一句，說他家老太爺見過顧家那位姑奶奶，幾十年都忘不了，說是什么灼灼芙蕖。

　　龍八眼睛亮了。

　　但他很快又覺得無趣。

　　再美也是祖母輩的人了，那能有什么好看的，他還趕著去人家跟前盡孝不成？

　　他身邊的小廝眼睛咕嚕一轉(zhuǎn)，趴在主子旁邊耳語道：“八爺，今兒揭榜那小娘子就姓顧?！?p>　　龍八抬了抬眉毛。

　　小廝竊笑道：“就是那個顧家?！?p>　　龍八酒也不喝了，胡亂一抱拳，只稱家中有事，幾步跑出酒樓，跳上馬就過來了。

　　半路他遇到好友，還把好友也一起叫來。

　　好友不似他性急如火，騎著白馬慢悠悠跟在后面。

　　結(jié)果，龍八一看，嘴角頓時垮了下去。

　　這姑娘……

　　嘖，雖然清麗出塵，但尚未長開，身量不足。

　　那小身板柔柔弱弱的，他怕是單手就可以把她的腰折斷。

　　大蕭國富力強(qiáng)，女子亦以婀娜豐腴為美。

　　可惜啊可惜，她太瘦了點(diǎn)。

　　他忍不住咂了咂嘴，朝騎在白馬上的少年使了個眼色。

　　這姑娘不行。

　　硌手。

　　他全程輕薄無狀，不把這個小小的醫(yī)女放在眼里。

　　顧君寧走上前，朝龍非離行了一禮。

　　她行的是前朝舊禮，比大蕭禮數(shù)隆重些，但龍八覺得還挺受用的。

　　“這位想必就是龍八公子吧?！?p>　　她的聲音柔婉，宛若出谷黃鶯，龍八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diǎn)。

　　瘦是瘦，聲音還挺好聽的。

　　他環(huán)抱雙臂，昂著下巴，“哼”了一聲以作回應(yīng)。

　　“聽聞公子風(fēng)流才俊，是神仙一樣的人物。今日一見，果然如此?！?p>　　算她有點(diǎn)眼力。

　　他仔細(xì)一看，她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生的極美。

　　嗯，又美又好用。

　　龍八決定勉為其難地接受她的恭維。

　　“公子既是謫仙臨凡，見了凡夫俗子自然覺得不過爾爾?！?p>　　龍八聽到身后傳來一聲輕嗤。

　　這家伙……聽不得有人夸他好?。?p>　　他忍了忍，豎起耳朵等著顧君寧接著夸他。

　　少女話鋒一轉(zhuǎn)，誠懇地說道：“下次下凡記得護(hù)著點(diǎn)頭，當(dāng)心又磕壞腦子了。”

　　龍八一愣，沒料到她敢當(dāng)眾挖苦他。

　　恰好這時候，安康侯府來接人的馬車也到了。

　　顧二爺備好藥箱遞過去。

　　顧君寧接過藥箱一放，自己爬上了馬車。

　　“我！你……”

　　他龍八公子的臉面往哪擱??？

　　“等著吧，你要是治不好我祖母，我非把你的腿打斷?！?p>　　龍八對著垂下的車簾惡狠狠地說完，車?yán)镒呐邮裁炊紱]說，仿佛一個字也沒聽見。

　　這顧家人，輕狂，太輕狂了。

　　龍八在外面氣得咬牙切齒。

　　顧君寧靠著車廂閉目養(yǎng)神，只當(dāng)不知。

　　突然，她聽到前方有人冷冷淡淡地說了幾個字。

　　“夠了，走吧?！?p>　　那聲音聽著是個年輕男子的，音色清越，仿若風(fēng)送浮冰。

　　龍八好像小聲嘀咕了幾句，但她很快聽到他命下人牽馬上前。

　　顧君寧睜開眼打起簾，看著龍八乖乖地催馬前行，和一個身騎白馬的少年并排緩行。

　　那個少年身形頎長，腰背挺拔，著一襲月白長袍，被旁邊彎蝦一般的龍八襯得風(fēng)姿卓然。

　　雖然她看不到他的臉，但她覺得此人氣質(zhì)清貴，出身應(yīng)是不低。

　　她放下簾子，檢查了一遍藥箱，一路無話。

　　馬車走了大半個時辰，總算在龍府的角門邊停下。

　　龍八和那少年先進(jìn)去了。

　　侯府老夫人孟氏的心腹王嬤嬤親自出來接引她。

　　她雖是顧家的人，但主動揭榜之舉，在旁人看來實(shí)屬唐突。

　　龍府上下不少老人都聽過顧家的醫(yī)名，但顧家沒落多年，冷不丁地冒出個會醫(yī)術(shù)的小娘子，誰信？

　　王嬤嬤暗中留意，幾次試探于她，都被她輕描淡寫地帶過去了。

　　顧君寧一路有說有笑的，待人溫和親切，言談舉止隱有大家之風(fēng)。

　　王嬤嬤不免多看她幾眼。

　　這小娘子倒是落落大方，氣度從容，不輸勛貴人家的小姐。

　　很快，顧君寧被引到老夫人孟氏的房間里。

　　時值初秋，余熱未消，這間房里卻放了炭盆，燃著上好的銀絲炭，還用毛氈掛毯堵住了風(fēng)口。

　　她看在眼中，閉口不言，緩步隨丫鬟走到寢床邊。

　　松綠色的床幃后，隱約臥著條人影，人影枯瘦孱弱，一動不動。

　　她看到一只長滿老人斑的手無力地垂在榻邊。

　　“娘子，老夫人剛醒。”

　　顧君寧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丫鬟打起簾，讓她一觀病人面容。

　　床幃被緩緩挑起，露出一張老邁憔悴的臉。

　　那張臉皺得跟干癟的核桃似的，又因兩頰深陷而顯出幾分刻薄。

　　顧君寧瞇起眼，仔細(xì)觀察病人的氣色。

　　她的視線從老人耷拉的眼皮掃過，緩緩劃到干裂蒼白的唇……

　　突然，她發(fā)現(xiàn)老人的嘴角有一顆米粒大小的黑痣。

　　眼前這張垂垂老矣的臉，驟然和她前世記憶中的某張臉重合。

　　怎么可能！

　　顧君寧心中大驚，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孟氏疲憊地?fù)纹鹧燮?，望向面前這個陌生的少女。

　　下人都知道老夫人畏寒懼光，早已把房間里的窗戶都關(guān)嚴(yán)了，屋內(nèi)光線昏暗，僅有幾點(diǎn)微弱的燭光。

　　燭光中，少女窈窕清瘦的身影格外單薄。

　　孟氏覺著眼生，勉強(qiáng)動動手指，示意少女湊近些讓她看看。

　　顧君寧緩緩俯身湊上前。

　　少女的臉龐瑩白如玉，眉眼如畫，但又籠著些許淡漠疏離。

　　那雙秋水般的眸子亮得驚人，仿佛僅是一眼就能勘破人心那般……

　　孟氏盯著顧君寧看了足足半刻。

　　她想起什么了？

　　顧君寧啞然失笑，眼前的孟氏恐怕確實(shí)是位故人。

　　顧母曾說，三娘的容貌最肖顧珣，顧家人的好皮囊她倒都占了。

　　其實(shí)，顧君寧的容貌只有三分肖似她祖父，倒有七分更肖她姑奶奶顧瑜。

　　她垂眸看著老人，似笑非笑。

　　老人滿臉驚懼。

　　“阿……阿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