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九章 深情的道別
你活你的,我死我的。
喪事后這幾日,我同林巖走得越來越近,甚至每天都同林巖見面。
林巖知道我最近出了大事,身邊的人失蹤的失蹤、被害的被害,還有一個李軍的問題懸而未決,生怕他會鋌而走險,便有意的日日相伴。希望以此緩解我背負的壓力。
下午,兩人吃過午餐之后,并肩走在江堤上。走了一會,林巖悄悄扭頭看去,只見幾個打手在身后緊緊尾隨。她眉頭緊鎖,又悄悄回過頭來,低聲道:“……碼頭、火車以及各個出城的道路都被堵死了,整個上海到處都是國民黨特務(wù)和雷公館的人,金少,你真的還有辦法能將李主席安全送出上海嗎?”
我沉吟片刻,忽道:“……辦法倒是還有一個?!?p> 林巖問道:“什么辦法?”
我停下腳步,一臉誠摯地盯著林巖,說道:“我需要你的幫忙?!?p> “怎么幫忙?”林巖覺得我的眼神過于灼熱,臉色一紅,微微低下頭去。
我悄然附耳,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林巖越聽越是心慌,到最后,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當我將整個計劃和盤托出之后,林巖終于停止了顫抖。兩人并肩站在黃浦江邊,看著腳下滔滔而過的江水,各自陷入沉思。
半晌,林巖忽然低聲問道:“難道真的只有這個方法了?”這
我點了點頭:“現(xiàn)如今,能自由進出上海的只有你們林家了。就算是雷公館和國民黨,也會礙于顏面和輿論的壓力,斷不會貿(mào)然在于家的婚禮上鬧事。我們就可以把李軍混進送親的隊伍當中,送他出城。”
林巖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的婚事,不是我一個人的事,而是我林家的事,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等于是騙了我父親?”
“我知道……”我道:“我實在想不出其他的辦法了,這樣,就是委屈你了……”
“能問你個問題嗎?”
“你說?!?p> 林巖用她那雙近乎天真的眸子靜靜凝視我,緩緩問道:“如果雪姐還在……你還會這么做嗎?”
我思慮良久,忽然嘆了口氣,說道:“會……人世間有些東西,本就比你,比我,比張雪甚至比整個林家都重要。這是仇大哥教我的,也是你教我的。”林巖靜靜看著我,忽然覺得,這個男人的樣子竟無比熟悉。仿佛在幾生幾世前,她就與他相識。如果她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當初在商會發(fā)布會那晚她還會不會選擇邀請金少共舞一曲?
她不知道。
少女珂賽特早晚要長大,革命者馬呂斯也早晚要結(jié)婚。只不過是時間上的早晚而已,其余的一切發(fā)生都沒有任何特殊意義。
林巖望著腳下滾滾翻騰的黃浦江,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明白李軍同志的生死存亡對于總工會共產(chǎn)黨乃至對于整個革命形式的影響所在,我們要讓他活下去,要讓其他的革命者看到希望……其實,哪怕你不開口,我也有過這樣的想法,只是……當一切成為定局之后,你我該怎么辦?”
我沉吟片刻,說道:“巖兒,金少此生無以為報的……只有來世再還了!”
……
晚上,林巖在自家書房里找到父親,說了我白天求婚的事情。
林哲翰雖然一直都在促成此事,卻沒料到這件事會是由林巖先提出的。林哲翰沉思半晌,忽問:“……你真的想好了?”
林巖想了想:“爹,守喪已經(jīng)過了,這個婚事,對我而言無非是兌現(xiàn)承諾,但對我而言卻是新的開始……我想過徹底忘掉他,也試過在別人身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過,但是,我的心里的確還是只有他。”說著,緩緩低下頭去。這番話對她而言即是心里話,又是撒謊。
林哲翰點點頭:“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我會尊重你的選擇,只愿你平安幸福,無愧于心,給我點時日選個良辰吉日,好好籌備一下。”
林巖搖了搖頭:“不必了,我已查好,就定在三天以后?!?p> 林哲翰一愣:“這么急?”心中卻隱隱猜到了什么,這些天上海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了如指掌,我打的小算盤自然瞞不過他的眼睛。
林巖道:“……爹,我和他之間已經(jīng)拖得太久了……三天準備,足夠了?!?p> 林哲翰饒有深意地看著女兒,忽然長嘆一聲,苦笑道:“好吧,婚姻的事,歸根結(jié)底還是你的事,你自己好好把握吧……”
“爹,我還有個要求希望你能答應我?!?p> “結(jié)婚這么大的事我都答應你了,還能有比這更大的要求嗎?”
“我和金少商量了一下,上海目前局勢這么混亂,我們不想待下去,所以想婚禮當天,儀式一結(jié)束我們就和送親車隊一道回咱們無錫老家看看,多住上幾日,您覺得可以嗎?”林哲翰聞言頗覺詫異,沉吟片刻,微笑道:“這有什么不可以?是個好主意啊,婚禮那天爹陪你們一起回無錫。”
林巖頗為感動,小鳥依人地撲到于漢卿懷里:“爹,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
第二天,我得知莎拉要離滬的消息,坐林巖的車趕到碼頭送行。
兩人下車之后,林巖道:“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我道:“莎拉你也認識,一起去送吧……”
林巖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微笑,說道:“還是你自己去吧,人家如果有些話只想對你一個人講呢,我去了豈不是太煞風景?”
我點點頭,走向碼頭,忽而回頭問道:“哦,那句一路順風怎么說來著?”
林巖:“nicetomeetyou!”
“好!記住了……”
……
莎拉曼妙的倩影俏立船頭,憑欄眺望碼頭的場景。海風輕拂著她藍色的裙擺和金色的長發(fā),飄飄然宛若畫中之人。碼頭上人來人往格外熱鬧,她卻始終無法在人群中找到要找的人,也許他不會來了吧?
父親已經(jīng)去世,家業(yè)已經(jīng)處理妥當,她在上海也再也沒有任何留戀了。在處理好教會交接事宜之后,孤身一人踏上返歸英國的輪船。
這艘輪船很大,大得足以容納上千名乘客、大得船頭看不到船尾、大得超乎莎拉的想象。然而,它也就是一艘很大的船而已,在莎拉眼里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再大的輪船也大不過海洋、再大的人物也大不過上帝、再大的理想也大不過現(xiàn)實。相比于那廣無邊際的一切,人實在是太渺小了,小得可憐。
然而,那個人還沒來。
難道是忘了?亦或是,別的什么原因。
他答應過她,一定會來的。
也許……她不應該就這么一走了之。他是那么重信輕生的一個人,如果他真的沒來,一定是有什么事情阻撓了他,說不定是攸關(guān)生死的大事!
對,一定是這樣!自從與他相識以來,哪一天他不是在刀尖上挨過來的?那些九死一生的苦難,他真的有辦法靠自己獨立撐過去嗎?
也許,她應該回去幫助他。她有上帝的保佑,一定有辦法助他化險為夷……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聽到背后傳來一個粗重的男人聲音:“姑娘,在等人嗎?”
“沒……”莎拉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扭頭看時,來者竟到我,當即喜笑顏開:“金少,你真的來了!”看來她之前的擔心都是多余的,像我這樣被上帝祝福過的勇士,是永遠可以絕處逢生的。
我淡淡一笑:“我答應過的事,當然不會食言。”
莎拉不禁一陣臉紅,緩緩低下頭去。兩人一番敘舊,站在船頭悄然遠眺。不多時,只聽到船頭傳來一陣轟鳴,兩人相對一望,均知這是輪船要離港的前奏。
離別在即,難免沒有依依不舍之感。莎拉故意裝出很開心的樣子,對我嫣然一笑:“謝謝你來送我……”
我覺得莎拉的笑容很美,美的就像林巖說過的那個“安琪兒”,雖然我知道“安琪兒”是什么意思,但終究是很美很美的人兒。我淡然一笑:“別這么客氣,我們是朋友忘記了?”
莎拉點點頭:“是的……朋友……”不禁有些失望。真的只是朋友而已嗎?
“還會再回上海嗎?”我問道。
“不知道……”
莎拉遠眺這座生活了多年的城市,不禁一陣感慨,低聲道:“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忘掉它……如果忘不掉,也許會回來吧……”其實現(xiàn)在整個城市對她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個人而已……
“為什么要忘掉呢?”洪我不解風情地問道。
莎拉盯著我,微微苦笑一下:“因為……它不屬于我啊……”
我隱隱覺得莎拉話中有話。不僅如此,就連她看著他的眼神都頗為炙熱滾燙,燙的讓我不敢與她對視,連忙匆匆回避。
這時,汽笛聲再次響起,甲板上的水手拿著喇叭喊道:“輪船即將開動,離開港口,請送行者從登船梯速速離船……”
我長長出了口氣,向莎拉伸出手,說道:“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