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驕陽似火。
熱浪攜風而來,避無可避。
天氣竟是少有的酷熱難耐。
不時有人躲在路邊的綠蔭下,遠遠眺望著這邊的街道。
這樣的天兒,除卻必要,或是某些難言之隱,一般人是不會上街,在房內(nèi)俱是關(guān)門閉戶,若不然怕是中了暑氣,除卻拔除暑氣所要耗費的錢財,倒是要好生的休養(yǎng),別多言,也更是做不得其他了。
片刻寧靜。
只今日又是不同,街上人山人海。
不少百姓一路上阻塞,也不知是看見了何方美景。
御林軍沿途護衛(wèi),嚴嚴實實。
不少人心中暗自揣測,片刻后便明白了個中緣由。
只是,尋常百姓,卻是不能靠近一步。
畢竟是皇親國戚,也不能說是奢侈。
上午巳時,隨著熱浪高漲,敲鑼打鼓聲響起。
兵馬司兢兢業(yè)業(yè)清道,浩浩蕩蕩的隊伍自北向南,劈開熱浪,一路而來。
轎攆之上五爪金龍,神色威儀,卻又顯得莊重。
黃燦燦龍袍的,面色冷厲,正是九五之尊,當今的真龍?zhí)熳印?p> 文武百官一行人等緊緊跟隨其后,無論何人,皆是微微垂首,虔誠的將雙手交握放于胸前,亦步亦趨地跟隨龍攆而行。
百姓不敢窺視天顏,一個個垂眉低目。
“吾皇萬歲”聲音此起彼伏,似是受了感染,百姓悉數(shù)跪倒在地,以大禮恭送轎攆而行。
便是坐在轎攆之上尚有遮擋,皇帝也仍是汗流浹背,臉色因這烈日而微微發(fā)紅?;实凵星胰绱?,其他人更是酷暑難耐,有些年紀大的老臣已然腳步發(fā)虛。
轎攆抵達大京南,此處乃是祭天之處,每年的大年初一,陛下皆是在此祭天,祈求一年國泰民安。
只今年年景十分不好,自二月一場小雪,至今一滴雨沒下不說,天氣還格外的炎熱。自五月起便酷暑已至,百姓顆粒無收。
正午時分,欽天監(jiān)已然做好所有準備,太監(jiān)唱聲起,陛下率文武百官跪于天壇祈雨。
司禮太監(jiān)立于祭壇一側(cè),手執(zhí)燙金黃卷,聲音尖細高亢,擲地有聲。
皇帝虔誠的跪于正中之位,沉穩(wěn)安靜,豆大的汗珠兒不斷的落下。
“咚”一人昏倒在地。
立刻有小太監(jiān)上前將人拖了下去。
皇帝充耳不聞,虔誠垂首。
他身后緊跟幾位便是皇子,幾位皇子亦如同皇帝一般,目不斜視,但這般天氣之下,正午時分立于高臺,難免中暑。
有人默默的掐住了自己的腿,吃痛之下,總算強打精神。
司禮太監(jiān)足足念了又一個時辰,期間不少大臣昏厥過去。
司禮太監(jiān)將讀好的圣旨交于皇帝,他雙手擎起,焚燒于天壇。
“朕求國泰民安,風調(diào)雨順,愿蒼天垂憐?!?p> 圣旨燒過,皇帝率眾三個響頭。
砰砰砰!
皇帝的額頭滲出血絲,其他人更是不敢有一點投機,皆是重重為之。
“陛下回宮~”
太監(jiān)唱聲再起,一行人起身,皇帝一個踉蹌,身后的七皇子趙鈺立刻扶住皇帝,低聲道:“父皇可好?”
皇帝脫開他的手臂,擺手道:“無妨?!?p> 他抬頭一看,烈日炎炎。
這太陽光刺眼的厲害,皇帝伸手擋住了眼睛,微微瞇眼看。
趙鈺上前一步,道:“父皇,酷暑難耐,還請……”
未等說完,話音倒是沒落了,他詫異中透著驚喜:“父皇您看,西邊兒上來烏云了?!笔篱g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剛剛祭天就看到天氣有異。欽天監(jiān)立時上前,聲音帶著顫抖的驚喜,“陛下龍威震天,看此天色,想來今晚將有大雨,皇威震天,天佑我大周,天佑我大周?。 被实鄄慌?,此時心情極好,他揚手道:“起駕回宮?!?p> “喏?!?p> 當天夜里,電閃雷鳴,烏云密布,下午就開始的零星小雨已經(jīng)越下越大,漸漸形成瓢潑之勢。
這一下,足足三日,三日大雨,不管多么汗的天氣也涼爽了起來。
如今大雨雖然漸歇,但小雨不停,倒是讓人心曠神怡。
金鑾殿內(nèi)。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臣有本。”陶中丞上前一步,稟道:“啟稟陛下,連日大雨,昨日漓江口下游沖出一石碑。十分詭異,縣令立時上報,臣等不敢耽擱?!?p> 皇帝微微揚眉。
“臣已經(jīng)差人抬在宮外,只等陛下過目?!?p> 皇帝擺手,太監(jiān)立時間隙著嗓子道:“陛下有旨,抬入!”
侍衛(wèi)將蒙著紅布的石碑抬了上來,陶中丞立時上前,他掀開紅布,說道:“陛下請看?!?p> 皇帝微微前傾,遠遠看過去并不清晰,他起身走下高臺,太監(jiān)立時揚著浮塵跟在身后。
皇帝微微瞇眼,點點石碑:“這倒是早古文字。”
此字跡倒不是現(xiàn)在常用的文字,雖說是早古文字,但是又并非無人識的。識的之人不多,然總歸是有的。
而發(fā)現(xiàn)此塊碑文的周縣令便是其中之一。
正是因此,他才會將此碑奉上。
皇帝點點石碑,捋著胡須問道:“此碑文寫的是個什么?”
陶中丞面色有異,隨即說道:“周縣令已將此碑文內(nèi)容寫下,微臣承在了折子里?!?p> 皇帝信手翻開,隨即揚起眉梢,神色難辨,不多時,哈哈大笑:“胡言亂語,委實胡言亂語?!?p> 一把將奏折合上,他大步回到龍椅之上:“撤了吧?!?p> 眾大臣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太監(jiān)唱聲再起:“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石碑之事,就如同是一段小插曲,并不被陛下放在心上。只是早朝之后,御書房內(nèi)。
皇帝看著面前的奏折,面色陰沉,緩緩道:“清河湖畔,大雨將至,得之一美玉,此玉灼灼其華,熠熠生輝。璀璨映江山,久而代之?!?p> 如此淺白易懂,皇帝哪里不曉得何意?
他微微垂首,陷入沉思,半響,他道:“太尉,你看這所言何人?”
召太尉乃是陛下親信,早年便隨陛下左右征戰(zhàn),雖是文官,但是大周諸事皆是了然。而他也不是旁人,正是七皇子趙鈺的舅父。
召太尉沉吟一下,道:“清河湖畔,得一美玉。若說這樣一個人,微臣心中倒是有一人選?!?p> 召太尉停頓一下,并非賣關(guān)子,而是斟酌道:“清河第一才子陳瑾,字瑾之,人稱美玉公子。自幼聰慧絕倫,才高八斗。微臣六年前曾經(jīng)見過他一次,當時年紀尚小,不過是十二歲的年紀,但是卻已經(jīng)十分聰穎。當時微臣還曾想求了陛下命陳公子為七皇子伴讀,只是又一轉(zhuǎn)念,陳家不過一個獨苗。陳瑾年紀又不算是很小了,這才作罷。”
皇帝眉梢微動,他露出一抹微笑,只是這笑意不達眼底,他道:“能讓太尉看中,可見聰穎異于常人?!?p> 召太尉不曾遲疑,頷首:“確實,尋常人難敵?!?p> 皇帝笑意更深幾分,他曲起手指點著奏章,緩緩道:“美玉公子,美玉公子……久而代之,奪朕的江山?”
召太尉一驚,立刻道:“陛下,您看是否……”動手?
未曾說完,就聽皇帝突然開口問道:“你覺得如若差一人前去動手,不動聲色,何人最為合適?”
皇帝聲音帶著意味深長,召太尉沉思起來。
皇帝仍是淡然的模樣,而召太尉,又怎會不知陛下的心思?
似乎思考了許久,說道:“如是微臣來看,微臣覺得最適合的人是五皇子?!?p> 皇帝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問道:“為何是老五,而非老七?”
召太尉立刻:“五皇子果斷且武藝精進,七皇子雖是我外甥,但是我有一說一,他功夫不及五皇子。而且,為人仁慈。陳瑾那人實在太過聰慧,若是他巧言令色,難保七皇子不會動搖。畢竟……因為一塊石碑殺人,七皇子為人敦厚,未見得理解陛下您的苦心??晌寤首泳筒煌恕N寤首訄砸愎麤Q,在沙場多年,自然明白這事情的重要性。”
皇帝微微瞇眼,隨即頷首,他不再與召太尉言道什么,反而是問道:“四安,老五回來了么?”
四安立時低語道:“稟圣人,五殿下在半個時辰前進京,想來很快就會抵達。”
話應(yīng)剛落,門口小太監(jiān)匆匆而入。
皇帝道:“宣老五覲見?!?p> “喏?!?p> 五皇子趙桓,皇后所出,正八經(jīng)的嫡子,雖并非長子,然幾位兄長皆在早年征戰(zhàn)中過世,如今倒是不僅占了個嫡,也占了個長。
他此番剛才江西歸來,連夜趕路,風塵仆仆。
還未回府,先行進宮拜見。
趙桓甫一進門,立時跪下拜見父皇,縱然趕路匆忙,卻并沒有失了豐姿。
許是這一路太陽太毒辣,皮膚有些微微曬黑,不過倒是并不顯得格外的嚴重。
一身青灰窄袖瀾衫,玉帶束發(fā),墨色長靴,器宇軒昂,英武不凡。
皇帝道:“一路可還順暢?”
趙桓立時道:“父皇放心,一切都好?!?p> 起身之后又與召太尉互相作揖,隨即立在一側(cè)。
皇帝點點桌面,說道:“雖知你日夜兼行,格外疲累。只還有一事,非你不可。”
皇帝倒是并不閑話家常,更是沒有什么過多的溫情,長驅(qū)直入,步入正題。
“此事交給旁人,朕并不放心,你親自去趟清河處理掉一個人?!?p> 他手指點著桌面,一下又一下,很有節(jié)奏。
趙桓并不遲疑,“但憑父皇吩咐?!?p> 皇帝身邊,尚有內(nèi)衛(wèi)。
他倒是不覺得還有什么是內(nèi)衛(wèi)不能做的,不過既然父皇交代,他自然不會推辭。
皇帝微微頷首,說道:“你即刻啟程,以最快的速度趕往清河,取清河美玉公子陳瑾性命?!?p> 趙桓微愣一下,隨即道:“是!”
甚至不多問為何。
也許這就是趙桓最讓皇帝賞識的一面。
不言不語,卻于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皇帝很滿意他不多話,意味深長道:“此事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朕不想傳出什么不好的流言。你可明白?”
片刻無言。
長久的靜默。
皇帝眉心微顫,看著下首的他面色緩緩暗沉下來。
趙桓認真:“兒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