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嫁進團結(jié)村的那天,正紛紛揚揚地下著小雪。
早上,一聽見村東頭的鞭炮響,娘就催著我起床。說是趙二家辦喜事,接新娘子過門。好不容易起了個大早,便擠進涌鬧著前往村頭的隊伍里,只聽見幾個嬸娘嘰嘰喳喳、興致勃勃地談論說村里迎來的這個媳婦既漂亮,又有一雙巧手,是個極能干的人……我們幾個小孩子在熱鬧聲中炸開了鍋,掙脫了大人們的束縛,在雪中奔跑起來,“可以看到新娘子啦!”“可以看到新娘子啦!”
遠遠的,鑼鼓和喇叭在耳際越來越清晰起來,隱約可見的長龍一樣的隊伍緩慢的在盤山馬路上前進,等終于展現(xiàn)在眼前的時候,大家才發(fā)現(xiàn)新娘子的家庭條件不容小覷。這個方隊有二三百人了,整齊且昂揚,真是威武!等隊伍走得更近了,大家都認真觀察起來。
最先看到的是打鑼的兩個魁梧漢子,臉色紅潤潤的,倒像是嬌滴滴的姑娘,鑼鼓棒上系上兩朵大紅花,吹喇叭的也不錯,和著茬子齊奏著不知名的進行曲,總是讓人莫名興奮!“新娘子來啦,都靠邊,都靠邊!”一個領隊的老媽媽急促的向我們揮手,剛剛還在閑聊的嬸娘們不知什么時候跟上來的,也急急的摟住小的孩子往路邊靠。接下來這一幕也是壯觀的!千篇一律的踮腳尖和視線拉長引起的瞇眼睛,現(xiàn)在想來都還是覺得滑稽!作為年齡最小的娃娃,我被娘托起來舉的高高的。真的很幸運,在人潮中,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叫杜鵑。
杜鵑長得很好看,臉圓圓的,皮膚很嫩,白皙的臉頰上兩朵紅暈仿佛是因為害羞而生的云霞,柔和的五官有深入骨髓的魅力,烏黑的頭發(fā)編成了辮子用了黑色的夾子別起來盤在頭頂,又夾了幾朵大紅色的頭花。笑容始終在她臉上和煦得像春光。艷紅色的中長妮子衣剛到膝蓋,松松的束腰帶打成了大大的蝴蝶結(jié)系在腰間,紅色的布鞋看起來精致無比。一切都恰到好處。宛如初夏的杜鵑花,在細毛絨般的雪絲中芊芊細步,嬌艷又不失得體,美麗又落落大方。
搬嫁妝的隊伍也著實龐大,不論是三五個漢子抬著的衣柜,還是鑲這大“喜”字的大方桌和長凳,都是用清麗的水洗藍色油漆漆的光亮光亮的。水洗藍色正是當下時興的,看起來就不俗!這個隊伍更是長到不可思議,櫥柜,椅子,枕頭,鏡子……似乎能想到的都有了。細密的喇叭和鼓點不緊不慢地向四周傳遞著快樂,圍觀的鄉(xiāng)親們也都熱鬧的附和起來,有的夸贊這婚禮體面,有的為趙二感到值得,有的開始猜想這該是哪家的姑娘竟這樣美麗……
趙二家祖祖輩輩都是農(nóng)民,三十畝地,是一大家人賴以生存的保障。兄弟姐妹一共七個人,大姐趙菊已經(jīng)出嫁了,大哥趙學也已經(jīng)取了媳婦,三弟趙生的老婆也剛過門不久,其他的兄弟姐妹都還沒成家。值得一說的是,一直令趙二全家特別是趙二的爹高興的就是他最小的兒子趙久進城讀書了,而且馬上就要上大學了。聽人群中有人說,杜鵑的爹是村里的村長,家里姐妹里又是最小的,所以從小不愁吃穿,過得比普通人優(yōu)越多了。我不禁隱隱為趙二叔擔憂。
天氣太冷了,連出來的氣也是悠悠的在空中升騰,好像迫不及待的要結(jié)成冰。迎親的大隊在村口等候著,肩頭都覆蓋了薄薄的一層霜,卻還是樂意勤快的踮腳眺望。村頭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響起的時候,杜鵑踏進了團結(jié)村。
這是唯一通往村里的路,又窄又曲曲折折的,路邊的草經(jīng)不住冬日的寒冷早已枯萎,只是看起來還是精精神神的立著。路的兩邊是大片大片的田,剛翻新不久還露出一節(jié)一節(jié)切的不太碎的玉米桿。這條路很長,朦朦朧朧的有種通往云端的感覺,忐忑,期待。
大家都跟在新娘子隊伍后面,慢慢的前進。
二叔家的那顆柿子樹總是最顯眼了,在雪紛紛的日子里,枝頭上的柿子還是紅得那么妖艷。這讓我想起了一年四季里它的模樣,翠綠的新葉密密麻麻的,卻又有時會飄下幾片粉紅的小葉子,我們幾個小孩子都喜歡圍在樹下找粉色的葉子。夏天枝頭掛滿了綠油油的小柿子,有時候下雨刮風掉在地上,下雨天沾了水的小石子路有了它,滑滑的直惹人生氣!秋天就是最令人妒忌的時候了,滿滿一樹的柿子,都要把樹枝壓折了,小鳥總愛站在樹梢上彎著腰偷吃!冬日里柿子都熟透了,柔柔軟軟的掛在枝頭,沖著人們微笑。
啊,依舊是那顆柿子樹,又高又壯,枝干向四周伸展著張開她的懷抱??墒墙裉觳灰粯樱裉焖欢ê芤獡肀覀冞@樣一群看熱鬧的人,想迎接杜鵑。
樹下也是一群愛熱鬧的人,都湊在一起,有的站在凳子上,有的踮起腳尖,有的用力伸出脖子,一邊熱烈的討論著,一邊張望。我想,這些都一定是聽說了杜鵑的傾城美貌,迫不及待想要一睹芳容吧!
隨著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杜鵑終于轉(zhuǎn)過屋角的大石頭。這時,二叔家請的樂器師傅也在指揮下齊聲奏響,和著新娘子前面的樂師們,悅耳又震撼。聽老人們說,這是一種祝福,是希望他們以后能琴瑟和鳴!看見新娘子后,所有的賓客都不約而同地向兩邊分散開來。中間留出八步遠的通道,細看,剛下正屋的臺階不遠有一個火盆,是誰剛剛走的時候忘記挪了呢?真是太大意了,這下肯定是闖了大禍了!就在我急得直跺腳的時候,卻見杜鵑輕松的就跨過了火盆來到了檐下。賓客們都笑嘻嘻的,贊嘆新娘子的美麗與端莊。
二叔站在堂屋門口,一直在傻笑。平時都是穿著灰布褂褲和補丁衣服的二叔今天真是讓人眼前一亮!常年曬太陽導致有點黝黑的面龐襯著板板正正的這身行頭倒還真有幾分白凈文雅,特別像知識分子。頭發(fā)也是齊齊的,摸了油般光亮,眼睛炯炯有神一刻也不停地盯著杜鵑!見新娘子跨過了火盆便著急的向前伸手迎接!
杜鵑和趙二叔終于并排站在一起了,幾個嬸娘端出倒好的茶。聽娘說這叫同心茶,喝完了就能夫妻同心,和和睦睦了。喝完茶杜鵑就進屋換了衣服,然后出來敬方桌上客人們!杜鵑的聲音真好聽,輕輕的,甜甜的,溫柔的不像話,親切的叫著每一個客人,不停的向大家的到來表達謝意。我想,要是有這樣一個人能每天哄著我睡覺,我一定不會半夜鬧著不睡覺了。不自覺間,心里便樂開了花。娘說我該叫她二嬸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