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心中五味雜陳,她突然有點可憐這個身子原本的主人,自己的姑姑勞心勞力將她從墉山上接回來,卻又處心積慮的害她。
她長嘆一聲氣:“你就那么希望我死?我那里礙著你了?”
“你死了,皇帝就少了幫手?!?p> 九歌無奈又懊惱:“那你當時就不該找我來?!?p> “我也沒想到,你一個小娃娃幾年沒見,本事倒挺大。”孟月瑤苦笑著,捂著胸口咳了好一陣。
陽光一點一點暗下去,九歌對著她搖搖頭,再也不想跟她說半句話。轉(zhuǎn)身欲要離去。
“九歌!”
身后傳來孟月瑤凄厲的聲音,孟月瑤附身跪下。
九歌頓住腳步。
“九歌,姑姑求你,不要傷害澤兒,也不要告訴他,江吟是他父親,求你!”
九歌微微側(cè)身,微風就那樣吹起她的長發(fā),她覺得有些冷,就把袍子往緊裹了裹。
她說:“我不是你,從不傷無辜之人。”
出了冷宮,九歌一直沉默著。這個冬天即將過去,過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
宮里的梅花開的愈加鮮艷,宮人們各自忙碌著,一如往常。
她突然停住對北連墨說:“連墨,不要告訴師哥,也別對別人說?!?p> 北連墨點頭道:“好?!?p> 九歌假裝疑惑道:“連墨,你以前認識寧妃嗎?我看你剛才很激動?!?p> 她多么希望,他對她說出實情。
北連墨面色冷靜:“不認識,只是素聞寧妃賢德,卻無辜被害,有些不忿而已?!?p> 她的眼皮跳了一下,仿佛有東西從她心里掉落。
“哦,是這樣??!”
北連墨跟在她的身后,一陣風掠過,落下一片飛紅。
九歌駐足,又沖北連墨明媚一笑,“你為什么不與我走在一起?”
“你是大理寺卿,我是護衛(wèi)?!?p> “哦,本想讓你替我擋一擋風來著?!?p> 北連墨聽罷,便上前與她并肩前行。
九歌又問:“連墨,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中蠱的事?”
北連墨在冷宮中的一番舉動,她早就猜到。
聽到九歌問起,北連墨也十分坦誠:“是!在湘霧水榭時,舒陶就告訴我了,他的醫(yī)術不會騙我。”
“所以,你很快就自由了?!?p> 北連墨沒有看她,他一向嘴拙不善安慰,一時竟不知說些什么。
兩個人一直沉默著。
不知怎的,九歌覺無比寂寞,那種落寞像漂浮在荒野中的蜉蝣,生死朝夕之間,愛恨一念之差。
她低著頭長長嘆了一口氣,“連墨,那天說喜歡你的事你不要當真,我早知元成王子就在側(cè)室,我那么說只是讓他死心。”
說完這句話,她便加快了步伐。
爾虞我詐,誰都可以是一枚棋子,我們都在棋盤中,舉步維艱地做困獸之斗。
一個將死之人,又何必再多做糾纏,徒增傷感。
九歌坐在馬車上不敢看對面射過來的目光,她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當然知道?!北边B墨的聲音冷的像一把刀,臉色鐵青:“天下無雙的謀士,怎會有真心,我那樣說也是為了配合大人,沒有當真?!?p> “哦,那就好,就好。”九歌尷尬接著話頭。
回到府中,劉桐君正跪在九歌門前。涓云解釋道:“大人,劉公子從你出門就一直跪在這里,怎么勸都不起來?!?p> 那日劉桐君把九歌迷暈在大理寺的后院中,眼看著桑沖將九歌拉上車,心中懊悔不已。
好在后來九歌并無大礙,一個月來,他日日等著九歌來問罪。眼看皇后的案子都已結(jié)案,九歌待他卻一如往常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
越是如此,他越是難安。
九歌見劉桐君跪著不起,無奈道:“劉兄有什么話進來說吧?!?p> 劉桐君猶豫一下,起來往里走。
九歌沖北連墨招手,說:“連墨你也進來吧,廚房送來幾樣點心,一起嘗嘗?!?p> 北連墨冷著臉道:“多謝大人好意,我有些累,你自己留著享用吧?!闭f完立刻轉(zhuǎn)身離去。
涓云端著點心詫異道:“今天的北護衛(wèi)有點反常??!”
九歌隨意道:“隨他吧,給劉兄也沏杯茶。”
劉桐君還沒等九歌坐穩(wěn),砰的一聲,又跪在地上。
“孟大人,你抓我問罪吧。”
他這一跪用力過猛,九歌嚇的往后一退,她最受不了別人跪她,急忙上前扶起。
“劉兄啊,你先起來說話?!?p> 劉桐君跪著不動。
九歌又道:“劉兄,你快起來,你再這樣跪著,還讓不讓我喝口水了?”
劉桐君看著她真誠又急切的眼神,慢慢起來。
九歌示意讓他坐下,他便順從了。
九歌喝了一口茶水,將一塊點心遞給他,自己又咬了一口點心。一個上午她都在冷宮里,著實費了些心神,肚子也比平日餓的早。
劉桐君接過點心,滿心疑惑:“大人……”話未說完,就被九歌打斷:“劉兄,以后叫我公子?!?p> 劉桐君的眼皮閃了閃,“公子,劉桐君有罪,是我迷暈的公子,令你險些喪命?!?p> “我知道?!?p> “其實我是皇后的人。”
“我知道。”
“那公子為何不治我的罪?”
九歌吃完一塊點心,喝一口茶,潤潤喉嚨。
“我早知你是皇后的人,在白水州時,我就隱約知道了。那夜要不是你寫了紙條通知我,孟月瑤派夜修來殺我,也許我早就命喪黃泉了,這次你雖將我迷暈,可也是你通知連墨我被劫之事,若不是如此,我如何又站在你面前?!?p> “這么算下來,我還欠一命,不該是我問罪,當是我報恩才是?!?p> 劉桐君的眼睛漸漸濕潤,他在這個世上,本就賤如草芥,親人遺棄他,朋背叛用他,敵人侮辱他。他活的像一只陰暗里蛆蟲,他從未想過要害人,人人卻都將他踐踏在腳底。
只有孟九歌,真心當他是個人,真心幫他重新做個人。那陰暗的角落總算還有一束陽光,那光足以照亮他。
九歌看他這副模樣,更加無奈:“劉兄,你不要這樣,你這樣一點都不活潑,我都不習慣了?!?p> 劉桐君紅著眼:“可是,公子我終歸還是透露了很多消息給皇后?!?p> 九歌擺手:“無妨,就算你不透露,還有別人,從前的事你我今后都不要再提?!?p> 九歌一拍腦袋想起一事:“對了,我記得你輕功很好,連墨說要和你一較高下,哎呀,真想看??!”
劉桐君一癥:“輕功?公子如何知曉?”
九歌笑道:“你若輕功不好如何跟蹤我?不過我只見過連墨的輕功,看著和你的不一樣,對了,我在白水州,也是通過你的身形認出你的。還有那次在大理寺,那個從房梁上掉下來的賊也是你吧?”
劉桐君臉上一陣抽搐:“那次是個意外?;屎蠼形胰ポo助夜修刺殺王之章,夜修并不知情?!?p> “劉兄,你放心以前的事已經(jīng)過去,你若愿意就還留在府中幫我?!?p> 劉桐君站起身來,又要下跪,九歌急忙攔住,“你再這樣我便要生氣!”
劉桐君感激萬分,“只要公子信得過我,我愿誓死追隨公子!”
“哎呀,你別總是要死要活的,聽夜修說你中了一種叫雷公梟的毒,這幾日湘君正在研制解藥,不幾日你就沒事啦!”
劉桐君一愣,“公子你……”他的喉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九歌見他又要道謝,認真道:“劉兄你即使身中劇毒,受人挾制也不愿殺我,我再不信你,還能信誰!”
九歌往前湊了一步小聲道:“你看本公子這么大度,你下次寫戲本的時候,千萬編個帶勁兒的故事!把我寫的英武些?!?p> 劉桐君懵懵的點了點頭。
“好了,我還有事要出去一趟,劉兄先回去構思一下?!?p> 九歌上了馬車,讓車夫去中書令府,馬車卻一動不動,她默默嘆了口氣,掀起簾子對車夫說:“不必等了,北護衛(wèi)今日在府中休息?!?p> 馬車緩緩而動,九歌閉眼休息。
一個多月來,事情終于解決,朝中氣象又有了新的轉(zhuǎn)變,之前孟月瑤籠絡的那些朝臣,觸及國法的都已伏法,一部分已然回頭。還有大理寺的那個馮少卿,提著有火油的水桶救火,那把火就是那老匹夫放的。如今楊寺正升了少卿,他夫人肯定高興的緊。
可她依然沒能查出在倚鳳殿前刺殺楚帝的人是誰。
在外人看來那個人無疑是孟月瑤,可是一切太過順利,就好像有人在推著她前行。
馬車到了中書令府,府上人報蘇奕風朝中公務繁忙,一日未曾回府。
她坐在馬車中,心中空蕩蕩的,不禁想起李白的那句,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吩咐了車夫去傾音樓。
進門不久,就有一白衣男子迎了上來,一顰一笑十分穩(wěn)重。
“可是暮云公子?”
九歌亦道:“在下暮云,這位公子認得我?”
“我是傾音樓的主事,叫我銀霄即可。”
九歌回了一禮。銀霄笑道:“上次公子來傾音樓尋妙意姑娘,慢待了公子,還望公子海涵,我這就叫妙意姑娘來?!?p> 九歌亦笑道:“坊間傳聞銀霄公子一表人才,玲瓏剔透,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p> 銀霄寒暄道:“公子謬贊,商賈之人罷了?!?p> “不過我這次不是來找妙意姑娘的,上次有個叫杏兒的姑娘,我看她可愛的很,不知她可否有空為我彈一曲?”
“公子樓上請,杏兒隨后就到?!?p> 銀霄親自把九歌領到一間雅間,安排的妥帖后才離去。
不一會兒,杏兒抱著琴進來,見著九歌臉紅了一圈,“暮云公子,你果然沒有忘記杏兒?!闭f著端起一杯酒往九歌手里遞。
九歌想起什么推了推:“我今天不喝酒,給我杯茶就好?!?p> 杏兒咯咯笑著沏了杯茶道:“與暮云公子上次來的那個公子怎么沒一起來?”
“他,他不會來了?!本鸥鑼⒉璺呕刈郎?,“杏兒,你彈琴給我聽吧?!?p> “公子還聽那首《心悅君兮》嗎?”
“不,換一首,傷感點的那種?!?p> 杏兒坐在琴邊,撥動琴弦,琴聲綿長,婉轉(zhuǎn)孤憐。
一曲畢,杏兒替她沏了一杯茶,坐了過去,“我看公子似有心事,可是遇到什么不順心?!?p> “也沒什么。”她轉(zhuǎn)來話風,掏出一顆夜明珠,“對了杏兒姑娘,這顆夜明珠足以把你贖出去?!?p> 杏兒眉眼帶笑,臉紅了一圈,“公子,待杏兒真好!”
“不過,我不能和杏兒姑娘在一起?!?p> 杏兒問道:“可是公子家中夫人不愿?”
九歌笑道:“我尚未成家。”
“那為什么?”杏兒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
九歌看她這般可愛,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杏兒姑娘,我喜歡上了一個人,很喜歡的那種?!?p> “那他喜歡你嗎?”
九歌嘆了一口氣,“不知道!”
杏兒低頭道:“我知道公子喜歡的人一定比杏兒好百倍千倍,可是不能和公子在一起,杏兒出去又能去哪里?杏兒的父母都死了?!?p> 九歌將夜明珠塞到她手里:“杏兒,這個你拿著,我雖然很喜歡杏兒姑娘,但是是另一種喜歡,像妹妹一樣的喜歡,你若喜歡留在這里,我會時常來看你。”
杏兒甜甜一笑開心的點了點頭,“那我就叫你暮云大哥?!?p> “好?!?p> 杏兒又問:“暮云大哥,你難過是因為不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嗎?”
“也不全是?!?p> “大哥你問過他嗎?”
“問過。”
“他說什么?”
“說他也喜歡我。”
“哦,我知道了,那個人一定是騙了大哥,大哥才難過的?!?p> 九歌笑笑:“我不知道,但也因為許多別的事,不過呀,有杏兒在我就不那么難過了?!?p> “杏兒,我最近學會了一首曲子,我吹給你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