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走后,齊予恒對著沉思的白越瞄一眼:“你一向看人準(zhǔn),眼前這位覺得如何?”
白越白凈文秀的臉上涂上一份茫然:“此女說話做事滴水不漏,細(xì)流深遠(yuǎn),看不透?!?p> 齊予恒眸光微沉。
翌日,天光微亮,涼夜的薄霧還未消散。
楚帝楚后,滿朝文武親自將齊予恒和孟九歌送出城外。
孟月瑤一雙朦朧淚眼,拉著九歌的手悲切難掩:“你爹娘不在了,本想著接你來金陵安穩(wěn)度日,那料卻要九歌這般辛勞,做姑姑的實(shí)在是良心難安?!?p> 九歌輕笑,回握住伸過來的一雙玉手:“九歌遇難之時,唯有姑姑心心念念惦記著九歌,姑姑是九歌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莫要哭懷壞了身子?!?p> 孟月瑤眉間不經(jīng)意的微微舒展,拿出繡著牡丹的絲帕拭去兩顆滾燙熱淚:“九歌一路保重。”
兩千精銳,個個身披盔甲,護(hù)著兩輛豪華馬車,塵土飛揚(yáng),浩浩蕩蕩一路往北。
一輛載著九歌,一輛自然是太子和白越。
九歌靠在車壁上閉目養(yǎng)神,昨夜她是無眠的,夜半的冷風(fēng)還在吹,墻頭上樹影拉長又變短,她住在孟月瑤的偏殿里,婢子環(huán)繞,香氣氤氳,金碧輝煌的宮殿里一片祥和,祥和中透著凌厲的危險(xiǎn)。
她自然嗅得出其中的危險(xiǎn),有些事就算明知很危險(xiǎn),也要去做的,孟家一百八十八口冤死的亡魂在看著她,父親母親在地下看著她,她要復(fù)仇,還他們一個公道。
她的父親生前為人正直寬厚,憂國憂民,當(dāng)年鬧饑荒,更是連自己的俸祿都捐了出來,一家人著實(shí)過了一段艱苦的日子;對她更是視如己出,若不是那個雪天母親將她抱回了家中,或許她早就凍死了;說他謀害皇子,侵占田地,無論如何她都不信。
如今父母尸骨被埋在亂葬崗,身上背負(fù)著背信棄義的千古罵名,叫他們?nèi)绾晤俊?p> 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bào),可這涌泉之恩她又如何相報(bào),時間總是太短,她還沒有想好要怎么報(bào)答,他們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走了,沒能在看她一眼,沒能和她說上一句話。
從此耳邊沒了母親的嘮叨,半夜踢到地下的被子再也不會莫名其妙的又蓋在身上;面對水流急促的大河,再也不會有個結(jié)實(shí)身影背她過去,那時正值初冬,河水冰涼刺骨,她還清楚記得父親褲管上因寒冷結(jié)上晶瑩剔透薄冰,在陽光下放出五彩光華……
那時,那時一切都太過美好,以至于她一直相信他們還在。直到天明,淚水寖透繡枕,皇后孟月瑤如銀鈴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方知,一睜眼,“那時”已成灰燼。
一晃已是數(shù)日后。
“先生,這個鎮(zhèn)有個小酒肆,將軍說就在這里吃晚飯。”馬車前駕車的車夫隔著簾子恭敬稟了一句。
一位身穿月白長衫,眉目清秀的翩翩公子自馬車中緩緩探出個頭來,身形略顯單薄,一雙眸子深邃如浩瀚星空,鼻頭微微上翹,不是孟九歌又是誰。
眼尖的車夫連忙搬起車櫞上的凳子,墊在九歌腳下,以便她下地。
成王的叛軍都在南方,所以這幾日一路行來倒也暢通無阻,再過數(shù)日便可到北境大營。
想是小縣離北境不遠(yuǎn),見慣了各色各樣的軍隊(duì),對他們并不十分好奇,各自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眼下這種豪華陣仗倒也少見。
閱人無數(shù)掌柜的壓下北方人應(yīng)有的豪爽暢快,堆起一簇如火般熱烈的笑臉:“這幾位爺想吃點(diǎn)什么?小的馬上去給您幾位做。”
白越瞧了一眼掌柜拿出一腚金子往桌上一擱:“把你們這里最好的酒菜都拿上來。”
通透的掌柜一張臉像三伏天最烈的日頭,喜滋滋立馬到后頭親自張羅,生怕伺候不好這位財(cái)神爺。
齊予恒喝著剛剛泡好花茶,心里打著疑問,他們越靠近北境就越危險(xiǎn),說不定在哪個角落里就藏著突厥的奸細(xì),不是應(yīng)該隱匿行蹤才是嗎?他又不禁用眼角的余光瞧了一眼望著窗外的九歌,美則美矣,深藏不露。
白越剛才的舉動自然也是事先商量好的。若說臨行前他還在拿自己的性命賭博,此刻他卻覺得自己這一把押得有七分把握。
三日前,京城報(bào)信的刺史跑死四匹馬,送來楚帝御筆:孟九歌,才德兼?zhèn)?,獻(xiàn)計(jì)大敗叛軍,朕心甚慰,特賜軍師頭銜,助驃騎大將軍收復(fù)失地。
據(jù)報(bào)信的刺史描述,楚帝派了一向知道吟詩玩樂的四殿下齊予澤去當(dāng)說客,他自然是個能將動靜鬧大的主,又是皇子,加之楚帝招募兵役皆是重金。果然成王的軍心大散。
“你們看看,現(xiàn)在的皇帝多誠懇,派了最寵愛的四皇子來談判”
“還給了那么多好處,咱們都是小老百姓,只要這日子過的好,誰當(dāng)皇帝老子不在乎。”
“哎,聽說金陵城的那位兵練的不錯,他們的兵吃的好,喝的好,咱們打得過嗎?”
“俗話說的好,好鳥要找個結(jié)實(shí)的樹枝搭個窩,以老子看咱們還是識相些投誠算了?!?p> “……”
于是,成王的軍隊(duì)投誠了一半,后來也打了幾場小仗,成王皆是沒占到什么便宜,再后來有個英勇的副將提著成王血淋淋的人頭,率領(lǐng)余下四萬將士全部投誠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齊予恒再看不起女人,卻也要忍不住高看她兩眼,這樣的人,若不能為己用,日后必是心腹大患。
酒菜密密麻麻的擺了一桌,雖沒有金陵城中的精致,分量卻十分足,可見掌柜的還是很實(shí)誠的。
孟九歌輕笑道:“太子放心,我們有兩千精銳在此,不會有事,而此時就是要他們知道你的到來。”
齊予恒笑道:“有孟卿在,自然安心?!?p> 白越面帶微笑站在身后,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齊予恒叫了他一同坐下用膳,他平日對這個心腹都是極好的,從來不講究這些俗禮。
席間,九歌瞄了一眼坐在角落里一身男裝的兩姐妹,太陽穴鼓起,步態(tài)穩(wěn)重,一看就是江湖中武學(xué)好手。
“不好啦,不好啦”門外氣噓喘喘的跑進(jìn)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直奔兩姐妹跟前去,慌張大叫“姐姐,不好啦!你爹……他,他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