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大日自東向西處,一道云霓紫意盎然,平鋪千余里,狀若無垠,竟團(tuán)得那日光也黯淡失色。
“紫氣東來!紫氣東來!”沈言神色震動,“三十年前,三十年前我踏入這間古廟之時,也是如此!這情形,怎么一模一樣!”
他踉蹌著走出古廟,就看見紫氣此時好似擎蓋般壓向此方山頭,濃密地完全擋住了日光。
飄飄渺渺,層層疊紫,結(jié)絲抽線,數(shù)有三千。
恍惚中,沈言似看到天帝出巡,彩霞為賀,又有圣人法駕,慶云虬結(jié)。
這蒼茫世間,如夢似幻。
國運(yùn)福祚,萬物生靈,仙神圣人,妖魔鬼怪,一應(yīng)氣數(shù)、運(yùn)勢,皆在這三千紫氣中浮沉演變,流轉(zhuǎn)不息。
一股難言的悸動和震撼自心底不覺而生。
他的雙目愈來愈亮,瞳孔中平實(shí)的黑色漸染上一層青紫之色。
古經(jīng)有言:道于先天,氣色為紫,可破凡塵之迷障,通天目之竅穴,開肝木之外屬,故有神目名為紫青。
而紫是內(nèi)蘊(yùn),青為外神,兼之天地道顯,卻是那九州之地修道者苦苦一生都求不了的悟道之機(jī)。
不過,機(jī)緣往往便是如此,無緣者苦求萬年不可得,有緣者即便得到,也可能因?yàn)楹笾笥X,而生生錯過。
沈言只一凡夫俗子,并非功參造化的真仙修士,只是一瞬間,就覺得雙眼干澀,從神游天地的頓悟中醒來。
此時,他便看到其中一道紫氣忽然濃縮成一團(tuán)紫云,朝著古廟處飄飄而來。
愈是靠近,這紫云速度愈是迅捷,最后化作紫光,“嗖”的一聲竄入古廟。
而天地間已是異象消失,復(fù)歸平靜。
不過,奇怪的是,無論是林中飛鳥,還是山中野獸,都不曾驚動半只。
仿佛這異象只有他能看到一般。
“等等,石枕!”
沈言忽然意識到了什么,轉(zhuǎn)身便跑回古廟。
他進(jìn)入里間,低頭看去,就見那地上的石枕此時被一團(tuán)濃濃的紫霧籠罩四周。
不過片刻,紫霧盡數(shù)讓石枕吸入。
而后,石枕光華大盛,一卷古書漸漸從中顯現(xiàn)而出,浮于半空。
見識過了先前的天地異象,沈言此際倒也見怪不怪,當(dāng)即走上前去,查看究竟。
只見這本古書通體材質(zhì)猶如玉石,散發(fā)著一種圓潤的光澤,但紙張摸上去卻又柔軟至極。
而書的封面上寫著三個大字,字體竟是在那九洲中域才流行普及的簡篆。
好在這簡篆他在夢中的三十年倒也習(xí)得,沈言于是拿起浮在半空的古書,坐于地上仔細(xì)翻閱起來。
“枕中記”,他小聲念出,有些奇道,“難不成是本小說?”
再翻開第一頁,其上則寫道:“半生黃粱夢,一卷枕中書,然其真假難分,虛實(shí)不明,莫盡信之,切記切記!”
這幾行字字跡潦草,顯得書寫者極為著急,末尾之字甚至筆鋒未盡,便直接收筆。
而僅僅過了幾個呼吸的功夫,字跡便忽然光華一閃,黯淡消失。
沈言心中生疑,沉默著再翻看剩下的幾頁之時,隱約看到每一頁都有字跡,似乎記錄著一個個人物生平,但字跡很快都變得模糊不清,直至消散,成為一處處空白。
他開始沉思。
“半生黃粱夢,一卷枕中書?!?p> 這半生之夢到底意味著什么?而黃粱身為五谷之一,又是否有什么其他含義?
一連串困惑接踵而來,疑問沒有被解開,反倒是更多了。
到最后,在沈言思索的當(dāng)口,古書忽然自動翻回到了第一頁,其上又出現(xiàn)了一段記載。
這一段記載,卻是和沈言關(guān)系重大。
其上開頭單有幾字:“鴻武四年,七月十五,沈言于玉梁山廟夢。”
而后才是正文。
“鴻武四年,沈言自青陽書院訪友而回,于七月十五夜宿玉梁山廟。
當(dāng)是時,紫氣東來,有道寶顯化,緣法難得。
此間山神妄動貪念,借香火欲盜機(jī)緣。
時仙人問世,降法旨削其神籍,惶惶惴惴間,廟宇崩塌,神體潰散。
沈言機(jī)緣巧合,得仙人撫頂,夢里魂游大千,遍覽道藏。
醒時天地清明,自覺不過一夢,乃歸家。
次年八月,秋闈考場,沈言下筆如神,破文冊六論,高中解元,由此名聲大噪。
此后三元及第,又有皇恩浩蕩……三十年仕途春風(fēng)得意,未及半百便官居一品。
然則禍福難料,鴻武三十四年秋,沈言游北海失訊不歸,享年五十!
帝大慟,賜謚文貞!
這其中記著的赫然是沈言記憶里三十年的經(jīng)歷!
“半生黃粱夢,竟是這般意思么,怪不得,怪不得……”沈言念起那段留言的第一句,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如此說來,那似夢非夢的三十年是真,也是假。
真的是這三十年并非自己憑空妄想,假的是畢竟還是一個夢。
不過,在夢中,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游北海失訊不歸,享年五十?
而那神秘的仙人?以及所謂的魂游大千?又或者所謂的道藏?
為何毫無印象?
沈言念及此,腦中登時浮現(xiàn)出許多記憶碎片,不過當(dāng)過往夢境逐漸清晰之時,他忽然覺得頭痛欲裂,忍不住雙手抵頭,痛哼出聲。
良久,等頭痛消去,先前有過的那種清晰感卻蕩然無存。
沈言眼中閃過一絲灰?。骸傲T了,想不起,就不想了……只可惜這三十年韶華,卻是盡付夢中……如果不出所料,現(xiàn)世之中應(yīng)該已無我這個人了吧,那我又該何去何從?”
正自感前路迷茫,那石枕與古書卻于此時化作流光遁入體內(nèi),如一道暖流流遍四肢百骸。
沈言這腐朽殘老之軀頓有枯木迎春,旱地逢雨之意,團(tuán)團(tuán)淤泥污穢自體內(nèi)透出,一股難以言明的新生氣血如春芽含苞待放,充斥全身。
但沈言此際卻來不及感受,他耳朵動了動,好似聽到了什么,猛地一個機(jī)靈,起身看向外頭。
夜近戌時,山中漆黑一片,唯有玉盤當(dāng)空,灑下些許清涼光色。
而廟宇之外不知為何陰風(fēng)大作,隨之而來的便是各種詭異而古怪的嚎叫。
末了,聲音戛然而止,一道低沉的聲音驟然響起:“嗯?如未記錯,此乃玉梁山神的第一座香火廟,修葺于前朝武帝之時,哪怕居于深山,也一向塵垢不染,竟然連此處也破敗至斯?”
聽到這個聲音,不知怎地,沈言所有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夜里深山,半塌老廟,此情此景,外頭來的會是何人?
又或者,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