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述異的包閣里,那個神秘的男人終于轉(zhuǎn)過了臉。
他只是輕輕一瞥,就看到蘇打與孟啟星二人相望一笑的情景。
本來看著書的手啪地將書蓋上。
于夢詞很快發(fā)現(xiàn)不對,看向那個男人:“三哥,怎么了?是太無聊了嗎?”
寧述異也轉(zhuǎn)過了頭:“怎么,三少爺,這都過了這么久,都要進(jìn)入尾聲了。你才覺著無聊啊?!?p> 微風(fēng)拂起細(xì)細(xì)窗遮,接近黃昏,場館的光亮卻比白天還要亮堂。
如果此刻蘇打能看過來,一定能認(rèn)出她一直想好奇的第三個男人。
這個人竟然是周子期!
周子期看了一眼在雪狼邊上還在互相凝視的一男一女,莫名煩躁,心也變得冰冷起來,倏地看向?qū)幨霎悺?p> “讓我無聊的是你?!?p> 寧述異倒是沒想到這個回答,問:“哦,是我?”
“明明可以一口吃掉,你卻硬要分成幾十口,怎么,斗獸場是你開的,還要討好觀眾?”周子期嘲諷。
“三少爺有一句話說錯了。斗獸場確實(shí)是我開的。但我不需要討好觀眾,我讓他們進(jìn)來。不過是為了一個氣氛?!?p> “那我就不太了解你的做法了。”
“這么無情啊,那可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寧述異話中有話地試探道。
周子期完全不接招:“那又怎么樣?!?p> 寧述異冷笑:“真是沒想到,夢里夢外的三少爺完全是兩個人?!?p> 于夢詞聽寧述異又說到夢里的事,趕緊打斷,想要拉住周子期,卻被他皺眉躲開了。
“三哥真覺得無聊的話,我們可以先走?!庇趬粼~還是勉強(qiáng)笑道。
周子期煩躁的看寧述異一眼:“從進(jìn)入這里開始,你就一直跟我說夢里夢外。你是能進(jìn)去我的夢嗎?你怎么知道夢里我什么樣子?”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還打......”
“寧述異!”于夢詞跳起來打斷他:“你夠了。你忘記了你答應(yīng)過我什么?”
寧述異鄙夷地看了一眼于夢詞,嘴角一抹譏笑:“我能說什么,犯得著這么激動嗎?”
“你......”
寧述異聳肩:“waterever,你開心就好?!?p> 周子期真是受不了他們互相打啞謎的樣子。起身就要離開。
“你們多聊點(diǎn),我就先走了。還有,我真的很厭惡,你們像是自以為了解我一切的感覺。”
于夢詞也趕緊跟上。
“三哥,我跟你一起走。”
寧述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那鈴鐺受到重力,咚咚作響,發(fā)出鈍音,與敲擊時候的聲音完全不同,此時真是難聽地厲害。
“別著急走啊,好戲現(xiàn)在開始了。”
寧述異揮了揮手指,吩咐身邊的工作人員。
“去,告訴他們,不用弄這些虛的了,結(jié)尾吧。”
那工作人員領(lǐng)了命下去。
“坐下來看看吧,看完了一起走?!睂幨霎愓泻粲趬粼~和周子期。
觀眾們?nèi)绯彼话闩d致高昂起來,因?yàn)槟莻€馴獸師瘦小男人又進(jìn)場了,不僅如此,他身后還跟著數(shù)七八匹雪狼。
蘇打第一反應(yīng)就是看一下那個樓閣,寧述異也正好看著她。寧述異嘴角冰冷,看向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而此時因?yàn)橹茏悠谡酒鹕淼木壒?,蘇打也很清晰的看到了他的臉。
居然是他。蘇打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
是這個死男人,他們果然是一伙的。蘇打還在心里想著,發(fā)現(xiàn)周子期也看了過來,二人的目光莫名交接了。
蘇打一愣,周子期也是瞬間凝固了半秒。
周子期的臉真的是一點(diǎn)都沒有變,不像自己現(xiàn)在傷痕累累,破損不堪。
現(xiàn)在的他不再像是初次見面那呆呆傻傻的樣子,此時的他,冷傲,偉岸,但縱使再風(fēng)姿瀟灑,也像一塊硬石頭,大冰塊,完全不通情達(dá)理,沒有人味兒。
他的臉上沒有半分笑意,冷颼颼的,看著都讓人膽寒。
他和那些只會歡呼著讓畜牲咬人的人蟲有什么區(qū)別?他們都是在一邊看熱鬧,看著鮮活的生命,被殘忍地殺死。
一群以人命取樂的家伙!
蘇打笑著,臉上的血污有些瘆人,恍惚間,她看到孟啟星向著自己奔過來的樣子,突然淚目,模糊的眼目,頓了頓,無言地做了個口型。
是四個字。
孟啟星停止了奔跑,他一下子怔住了。
“嘭嘭嘭!”孟啟星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劇烈地顛簸。
對,就是顛簸,這樣才能生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成群的雪狼瘋撲了過來,在任何人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它們瞬間將蘇打咬成了碎片。
變故就在一瞬間發(fā)生。
就在那一秒,萬分之一的漩渦之中,仿佛升起了泡泡,有巨大的能量從蘇打的身體迸發(fā)了出來。場子里所有的燈光在那一瞬間全部滅了。
所有的人因?yàn)檫@突然的變故,嚇得站起身來。高聲喊著鬧著,黑暗將所有人的恐懼調(diào)制了最大點(diǎn)。
微弱的螢光一點(diǎn)點(diǎn)聚集,最后迸發(fā)出比火光還要盛大的光亮。
蘇打的身體一塊一塊慢慢自己拼接了起來。
它在自己變得完整!
有耀眼的紅闖進(jìn)眼簾。
那紅是鮮血的紅,是無數(shù)個人的鮮血紅。
它們像是魚嘴里吐出來的無數(shù)個泡泡,上升在空中。
有一尾紅色的鯉魚飛至空中,它游啊游,周圍都像靜止了一樣,只有周子期能看到那尾紅鯉魚對著他的方向游走,他覺得好熟悉,伸出手去觸碰,剛碰到那魚唇邊,便一陣暈眩。周子期只感覺腦袋炸裂了一半,有一股陌生的記憶涌進(jìn)了腦海。
那記憶里有那個一臉冷淡地看著自己的少女......
有一汪無際的水,水面上一方竹筏,筏上同樣模樣的少女巧笑倩兮......
“你叫什么名字???”
“周子期。高山流水覓知音。”
“高山流水覓知音?可嘆你不姓鐘。也罷,我就做你這個知音吧,聽好了,我叫-蘇-伯-牙?!?p> “我叫蘇伯牙?!?p> “蘇-伯-牙?!?p> ......
最后的畫面定格在一個茅草屋,一男一女面黃肌瘦捧,手里著一尾死掉的紅鯉魚......
周子期的腦袋很疼,感覺有兩個鋸子在自己的左右頭顱兩側(cè)分工合作,有什么正好從自己的頭上鉆出來,那紅鯉魚越來越近,它的頭顱是一片空白灰,像是畫上去的,只是那尾巴分外活潑,在空中舞得極其歡快。
只有一指的距離了,近了......
周子期冷汗都浸濕了整個腦袋,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像在看著自己人生最重要的東西,他知道,這條鯉魚的身體里一定承載著他很重要的東西,比生命還要重要,讓他只要想到,身體就痛苦地想要死掉,他想知道,他迫切地想要知道。
只要碰到它,他一定可以知道......
紅鯉還在接近,一點(diǎn)一點(diǎn)......
快碰到鼻尖,他的手向上,一切都像慢動作一般,一點(diǎn),一點(diǎn),冷汗滴了下來……
在幾近可以觸碰的最后一秒里,那紅鯉魚在半途被一股黑色的淵流吞噬,瞬間消失。
靜止消失了。
光亮也恢復(fù)如初。
喧鬧再次席卷了整個世界。
所有的人都醒了過來。
再去看場內(nèi)。
本來應(yīng)該被撕成了千萬塊碎片的蘇打,此時的尸身已經(jīng)是完全完整的了。
這樣的場面著實(shí)有點(diǎn)詭異非常。
孟啟星待在原地,那些狼已經(jīng)沒有了攻擊的欲望,它們跑到尸體堆積處,一人叼了一塊尸體找了個角落啃食,而蘇打的尸體,它們就跟看不到一樣,直接略過了。
周子期只感覺內(nèi)心一陣絞痛,他飛奔了下去,一直跑到了場內(nèi)。誰攔著都不好用。他完全沒在乎那些雪狼可能會攻擊傷害他,他根本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他只是覺得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失去了。盡管他也說不上來是什么東西,但一定跟死掉的那個女人有關(guān),所以他迫切地想要跑到她的身邊。
于夢詞從來沒見過周子期這種驚慌失措的樣子,她幾乎沒有猶豫,就跟著跑了過去。
到了現(xiàn)場,工作人員將專業(yè)人士請進(jìn)來,計劃趕緊肅清那些還在進(jìn)食的雪狼們,怕它們會攻擊突然跑進(jìn)場的客人!
那可是一般權(quán)貴加再多錢都無法預(yù)約的楚香羅閣里的客人,那可是真正的貴人!
混亂中,胡肖滿走到?jīng)]人關(guān)注的孟啟星前,將手掌搭在他肩膀,這個剽悍的大漢看著孟啟星殘缺的胳膊,也有些說不出話來的感慨。
“你別惺惺作態(tài)了?!泵蠁⑿窍袷菦]了靈魂,又好像人仿佛飄著在走,整支右手?jǐn)啾圻€在不停滴血,他的臉色也是無法忽視的慘白,讓人害怕他真的會痛死過去。
那瘦子馴獸師也過來了,摸了摸孟啟星的胳膊,還是那只斷了半只的右手臂,他像在對待自己馴養(yǎng)的雪狼一般隨意自在,口氣也不大好聽:“恭喜你又活過了一場!不過你知道你該感謝誰嗎?”
孟啟星慘白的臉一痛,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看向地上的蘇打,此刻的她無比地安詳,盡管這是一顆件很詭異的事,但他卻一點(diǎn)也不害怕。
他該感謝誰?
他能感謝誰?
除了眼前這個死去的女孩,他還能感謝哪一個誰?
那四個字,說的是,你很漂亮。她在精神層面接受了他,這一點(diǎn)讓他不再覺得自己是一個可以被人隨意驅(qū)逐的垃圾,他是有意義的,他是有價值的,他應(yīng)該活著的。
這比讓他活下去更有意義。
是她讓他活著的。
是她。
“若不是我訓(xùn)練那些斗獸場的勇士們只吃女人的血肉,你小子哪有那么幸運(yùn),都送到嘴邊去了,也就咬斷了你半截手臂。”那瘦子馴獸師繼續(xù)洋洋得意地說。
孟啟星沒理他。
“難怪能活過那么多場,小子,娘們小子,你是啞巴嗎,連謝謝都不會說嗎?”那瘦子被孟啟星的沉默弄的面子過不去,聲音也大了起來。
孟啟星仍是盯著蘇打的尸體,未做言語。氣極的瘦子于是擋住了他的視線,甚至要用手去碰觸挑釁。
孟啟星于是轉(zhuǎn)頭,殺氣騰騰地看著他。
“閉嘴。”孟啟星的眼里紅如血,現(xiàn)在的他仿佛變成了那些雪狼咬殺的時候,暴虐非常,并且迫切地想要撕裂某些東西,來發(fā)泄內(nèi)心的情緒,他神情之可怖,胡肖滿都嚇了一大跳。
“你......”瘦子雖然被嚇到,但還是咽了咽口水,為了面子,仍想要動手。
胡肖滿看這架勢不對,趕緊拉住瘦子,勸說道:“好了好了,貴人在呢,你跟他生什么氣?現(xiàn)在趕緊的把你的孩子們帶走得了,別驚擾到大人物了。”
那瘦子確實(shí)也有些忌憚,惡狠狠地看了孟啟星一眼,嘴里低聲說了一句:“娘們小子,你有骨氣,下次我會好好招待你的!”
胡肖滿要工作人員帶孟啟星去醫(yī)務(wù)中心,自己則是協(xié)助瘦子將所有動物都撤離,帶去喂食安頓。
至于蘇打,如何從碎片變成了完整的一具,他們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這世上總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但你只需要知道一點(diǎn),不該知道的,就要收緊你的好奇心。
因?yàn)樯罹康南聢觯ǔ6疾惶谩?p> 輕了,就割舌頭。
重了,就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