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看見鬼的少女（八）
小石潭底層的水十分冰冷。
然而林姝像是沒有察覺到一般，她正在朝最冷最涼的地方走去。
為什么在原主說著自己的過往，并請求她幫忙的時候，她的心里會毫無波動呢？
平日里擺出的那些微笑的樣子也好，生氣的樣子也好，似乎都不是她自己的。
原來現在的她只是一個在宇宙中浮游的靈魂體，無家可歸。
原來她只有不斷的完成任務，獲得原主們贈與的精神力，才能繼續(xù)活下去。
但與其說是那些原主召喚她來幫忙完成各種心愿，倒不如說是她借著這些原主的身子，再一次的體會到了做人時的那些個喜怒哀樂。
不知不覺走到石潭最中間處的林姝，已經被潭水淹沒了優(yōu)美如展翅蝴蝶般的雪白美背。
她閉上了雙眼，整個人攤開雙手，向后仰著倒在了潭水里。
似乎是在某個夢境里的時候，她也曾這樣被什么東西淹沒過、吞噬過。
似乎只有在這片接近死亡的寂靜中，她才能接觸到那個真正的自己。
正當林姝漂浮在水中沉思的時候，某個人正躲在不遠處叢林中的人左等右等，然而他還是看不到那個身影浮出水面。
糟了，桃花仙子不會是溺水了吧？
他心里暗自咬牙道，雖說非禮勿視，但人命事大，他可不是什么好色之徒！
念及此，他一口氣沖了林子，跑到小石潭邊。
只見這方不大的小石潭中，一個身披薄紗的女子正靜靜地躺在水底。
她的長發(fā)像海藻般纏繞著全身，陽光透過水面在她瑩白的肌膚上撒下柔和的光影，波光粼粼，晶瑩透徹，似琥珀中沉睡的仙子。
男子愣神只是片刻，下一秒，他跳下水去將人撈了上來。
剛一上岸，他撿起地上的衣服立即給全身水淋淋的人裹上，然本是雙眼緊閉的人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他愣了一下，接著看到她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正是他那天在桃花樹下的看到過的仙子的眼睛，清澈如許，一眼就讓人沉醉。
然而這一刻，這雙注視著他的眼睛里，卻滿是寒冰。
——
漂浮在潭水中的時候，林姝做了一個夢。
夢里的她，清楚的看到了原主的一生。
先前的原主確實是因為白云觀知觀儲天對其下了招鬼的靈藥，引來眾多鬼怪，最終妖邪入體，陷入昏死之中。
那時的林澄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妹妹死了，始終不肯同意下葬。
但最終還是知觀棋高一著，在令林澄昏睡后，派人將林姝放進棺材里，連夜埋進土中。
后來林澄刨墳的舉動被人發(fā)現，原主所在的棺材也被轉移了。
但原主沒有緊急救護裝置，也無法自行從棺材中出來。
隨著每日都有大量鬼怪的前來騷擾，儲天留下的封印也被日漸削弱，直到有一天被一個路過的高人看出此處陰氣極盛，鬼怪橫行。
高人請來自己的懂風水的同行一看，很快就發(fā)現了被封印在此地的林姝。
這位高人也看出來原主的純靈之體，使了些手段從儲天手上將人奪了過來。
但之后，高人與自己的同行發(fā)生了一番爭執(zhí)，兩人皆想將原主據為己有。
一番爭執(zhí)不下后，兩人最終共同決定把她獻給道宗。
于是原主就這樣輾轉成了道宗掌門手下的一個小婢女。
她名義上是婢女，實則因為姿色上乘，原主在生活里沒少遇到過各種難以啟齒的齷蹉之事。
直到道宗掌門收下了最令他滿意的那位首席弟子——白浩然，這才將原主轉贈給他。
白浩然算得上是個正人君子，待原主算得上不錯。
原主自從離開哥哥以來沒少受過欺凌，如今有人愿意護她，她便緊緊攀上了這顆大樹。
待原主及笄后，白浩然遵從師命破了她的純靈之體，修為大進。
開始相處時兩人雖有羞澀，但后來便水到渠成。
白浩然因拿她做練功的鼎器，對她的日常生活有幾分上心，這卻讓原主誤以為兩人是真心相許，對方對她也是真心實意。
直到有一天，原主的哥哥出現了。
但那時他已成了魔教中人，甚至不記得自己有個妹妹。
而原主為了繼續(xù)留在白浩然身邊，在得知林澄血洗白云觀后也未始終未曾說出自己和林澄的關系。
她只是聽人說起過，林澄和一個妖女正在江湖中興風作浪。
但后來，她漸漸發(fā)現，白浩然時常會提起那個妖女的名字，她叫木妖。
有一次，在兩人行魚水之歡時，白浩然竟然脫口喊出了“妖妖”二字，那時她便知道白浩然心中的人并不是她。
就在她痛苦于該如何面對白浩然時，后者卻反而警告她不要說出他和木妖的事情。
然而就在不久之后，白浩然同魔女勾結的消息傳遍了道宗上下。
這個消息是一個嫉恨他的師弟惡意傳出去的。
白浩然為了證明清白，憤然出走，出走前，順便將自己的鼎器送還給師門，任憑眾人享用。
原主無法忘記那天他將她送出去時的眼神，他的眼睛里充滿著厭惡、惡心甚至是可憐。
當一群人輪流凌辱她的時候，她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
她就像是曾經依附于大樹的藤蔓，一旦失去了大樹，就只能摔落于泥沼，任人踐踏。
之后一場突如其來的妖魔大戰(zhàn)，讓白浩然帶著“改邪歸正”的木妖榮耀歸來。
在那兩人接受著全天下的贊許和祝福時，她卻藏在角落里，滿身生瘡，曾經的純靈之體如今已是殘破不堪。
她茍延殘喘的活著，就是想再看他一眼。
如今心愿達成，他一切安好，她也便安心了。
然而偏偏有人將她從陰暗的角落里拖出來，丟在眾人面前，指著她問白浩然，“你有什么資格娶妖妖？這不是你曾經摟在懷里的女人嗎？你曾經和這種下作的女人不清不楚過，又如何能讓妖妖如何相信你的忠誠？”
這個指責她“下作”的人，就是她的親哥哥，林澄。
她只需聽到他的聲音，就知道他是那個曾經口口聲聲喊過她“小姝兒”的人。
但現在，對方口口聲聲喊著的，是“妖妖”。
那位一襲紅妝打扮的木妖，看上去是那么美，那么圣潔，值得全世界的男人都將她捧在手心上供著。
而她，卻是那個如同死狗一般，被親哥哥拖出來用來攻擊自己情敵的工具。
她知道，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愛上了同一個女人。
外頭的陽光是那么的溫暖，可是她的心卻冷得像一團碎冰。
被人摔碎的瓷人偶，只剩滿地碎片，無處藏身。
她靜默的匍匐在地，一言不發(fā)，將臉朝下深深的埋在冰冷的地面上。
“你說話??？裝聾作啞做什么？”
縱使林澄不爽她的沉默，用腳去踢她，她也只是一聲不吭。
她決不能因為自己，而讓浩然蒙羞……
“林澄，你夠了！她只是我?guī)煾府斈険旎貋淼囊粋€鼎器罷了。我不過是用她修行過，她于我就是個有用的擺件。就像是你用的鞭子，誰還沒有幾把用過的武器？”
原主心中驟然猛驚，心中的最后一絲幻想轟然破滅。
她這才知道，他從頭到尾不過是拿她做個鼎器罷了。
她用真心去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到頭來卻只不過拿她當個鼎器……
這個愛得卑微到塵埃里的女人，無聲的捂著自己的心口，兩行血淚從她的雙眼中流出。
天道好輪回，蒼天繞過誰！
蒼天果不欺人，天道自有賞罰。
她早該知道的，她早該知道的……
從她小時候因為貪玩將兩顆紅紅的小果子放進爹娘的茶壺里，從她和哥哥看著中毒身亡的雙親下葬、變成了孤兒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這一切都是報應，都是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