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封號薛問荊隱約覺得有些耳熟,卻想不起是哪位大神。她從前在女學之時除了按章程覲見外就只是和江太貴妃有過往來,也不知是誰想見她。
雁棲宮與柔儀殿離得不遠,規(guī)制比靈犀宮宏偉許多,庭院中的桂樹枝繁葉茂,幾個十多歲的小宮女低眉順目地在院中灑掃。
宮女徑直引薛問荊入了正殿。雁棲宮正殿不似柔儀殿富麗堂皇,卻妙在陳設風雅,正中的瑞鶴香爐中香煙裊裊,其中有淡淡的薄荷香,讓人頭腦清寧。
一個妙麗婦人端坐在殿中。她膚色玉曜,姿容端麗嫻雅,如意高髻綰得一絲不茍,發(fā)飾皆為珍珠點翠,妝容嚴整挑不出一點錯處,鐵銹紅大袖妃制常服襯得她越發(fā)氣度寧和沉靜。
薛問荊按規(guī)矩行禮。她覺得端妃望之面善,卻一時無法確定是誰。端妃命她免禮,又讓宮女賜坐看茶,這才帶著寧淡的笑容道:“許久未見,世子妃風采依舊?!?p> 會對她這樣說的掖庭中人只有一位,薛問荊忍不住抬眸細細看她。眉眼雖成熟了不少,但的確就是趙琬。直視宮妃有失儀態(tài),一旁的宮女忍不住輕咳了一聲,趙琬卻毫不在意,摒退眾人,忽然一本正經(jīng)地向薛問荊跪下。
薛問荊一驚,忙在半空扶住她,道:“娘娘這是做什么?”
趙琬抬眸看她,眸中光華如水,“本宮當年為人所迫,這些年來始終對世子妃心懷愧疚。如今得以再見,本宮自當向世子妃請罪,無所辭?!?p> “娘娘快快請起,折煞我也。”薛問荊自然是不可能讓她跪的,“當年只是我的確也有錯在身。如今早已時過境遷,娘娘莫再介懷?!?p> 趙琬執(zhí)意道:“還請世子妃給本宮一個賠罪的機會?!?p> 薛問荊輕嘆一口氣,道:“娘娘若執(zhí)意要跪,那我只好也跪娘娘了。我雖愚鈍,卻也知這世上許多事由不得人,更何況昔年一事我也并非清白無辜,這么些時日過去早已忘懷,娘娘也勿再放在心上才是。”
趙琬聽她這樣說,只好作罷,將她讓到椅上坐下,問了她些近況。薛問荊正說著,卻聽到有嬰兒的啼哭聲隱隱傳來。趙琬柳眉輕皺,向薛問荊道了聲歉,起身走出正殿,不一會兒個女嬰進來,向薛問荊帶著歉意道:“一離了本宮沒多久就要哭,也是本宮太慣著她了?!?p> 薛問荊對于掖庭之事一向不了解,問:“這是小皇子還是小公主?”
趙琬眼中有隱秘的悲傷一閃而過,轉瞬便恢復如常,帶著端寧的笑意道:“她閨名蘭筠,現(xiàn)已六個月了?!?p> “那還正是離不得人的時候呢。”薛問荊道。雖產(chǎn)后不滿一年,但趙琬身量輕纖如少女,一點看不出已是做母親的人。
皇帝留江煥在宮中用膳,聽聞薛問荊來了雁棲宮,便讓她們好生敘舊,薛問荊自也留在雁棲宮用午膳。入宮近兩年,趙琬的性子似未大改,仍是寧和體貼,與之交談依舊如沐春風。
午膳后趙琬又命人端上了她自做的桃花糕,玩笑道:“這回本宮可一直讓人盯著,斷不會再有什么問題?!?p> 薛問荊嘗了一口,趙琬的手藝精湛依舊。一切仿佛又如從前一般,但又好像都不一樣了。
直到要午歇的時辰趙琬才戀戀不舍地送薛問荊離去,在雁棲宮門前還交代她若有空閑多入宮與她說話。負責在宮中引導薛問荊的宮女早已在雁棲宮門外等候多時,即刻將薛問荊帶往宣陽王府的馬車處。江煥正好也剛過來,兩人同乘而歸。
江煥顯然已經(jīng)知曉她于雁棲宮逗留,在馬車上猶豫許久才帶著些許擔憂地問:“聽聞你去見了端妃娘娘?”
“還見了小公主?!毖柷G點頭,用手大概比劃了一下,“方六個月,才那么點大?!?p> 江煥見她神色如常,暗暗松了一口氣,道:“我在紫宸殿聽聞你去了端妃娘娘那兒嚇了一跳。我以為你不高興見她?!?p> 宋禛毓在益州時也曾與她提到過趙琬。按說宋禛毓七竅玲瓏,一個表情就能猜出人心中所想,在這件事上卻也翻船。她和江煥一樣,以為薛問荊心中其實一直懷怨,暗自擰巴著。當時星子漫天,宋禛毓和薛問荊并排坐在山野草地上,中間擺了一壺薛問荊唯一一杯不倒的靈萃酒。
其實趙琬也不想這么做,誰不想和心上人攜手終老?宋禛毓和薛問荊說,但她還有很多事要考慮,為了那些事只能賠上自己的姻緣。
薛問荊說你閉嘴,我現(xiàn)在就想安安靜靜喝酒,享受一杯以上的快樂。
她其實并沒有他們設想的那么想不通。她甚至還能理解趙琬的打算,沛陽王是個很好的人,她則是趙琬的朋友,江太貴妃對她印象也不錯,把他倆湊一對在趙琬看來非常合適。當時若不是江煥忽然站出來,太后可能真會當場給她和沛陽王賜婚,反正她出身低,把她塞給沛陽王,也可以除去沛陽王依靠王妃母家得勢的后顧之憂。只是不知若要逃婚有多少勝算。
薛問荊畢竟曾與趙琬相處過一段時日,知道趙琬在女學中以性子好會待人聞名并非只是因為表面功夫,在最初一陣猛烈的情緒過去后,她愿意相信趙琬是有自己的苦衷。她確也有記恨趙琬的理由,但實沒必要。
于是她輕描淡寫地說:“我若真因往事過不去就不會應殿下的婚約。說來還是殿下知我不深,我又不是這般事事在意的人,凈操些無用的心?!?p> 江煥握住她的手,向她靠近了些,道:“夫人好處太多,我又眼拙,還請夫人多給我些時日一樣樣知曉,莫要嫌我愚鈍?!?p> 薛問荊被他逗笑,故作正經(jīng)地說:“殿下可坐正了,這還在外面呢?!?p> “什么在外面?”江煥無辜地眨了眨眼,面對著她又靠近了些,兩人的鼻尖之間只隔著一指的距離。
然后薛問荊就跟被下了蠱似的向前探身在他的唇上輕觸一下。
抽身坐正的薛問荊反應過來之后腸子都悔青了。但還沒等她想出辦法來找補,江煥已經(jīng)仗著坐在馬車內(nèi)外面的人看不見封住她的唇,與她交換了一個深長的吻。
真是要了命了。薛問荊捂著臉想道,色令智昏,真的是色令智昏,這日子往后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