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宮東配殿內(nèi)的氣氛十分古怪。
穿藏青靴的藍(lán)衣少年正往坐在椅子上的白衣少年額角上藥,薛問荊抱著手靠在緊閉的殿門旁,宋禛毓在一旁小聲向她解釋情況。
就在剛才,薛問荊滑倒的瞬間,江太貴妃上的方盒不受控制地從她手中滑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后準(zhǔn)確無誤地砸在了白衣少年的額角,瞬間便起了淤青。而這件事的罪魁禍?zhǔn)祝瑩?jù)說是姜挽辭看見二人時嚇得掉在地上的一盞茶,混雜著青瓷茶盞破碎的遺體,靜靜躺在門口薛問荊剛剛踩到的位置。
而姜挽辭,那位可憐的與宋禛毓同住的姑娘,用極快的速度躲到了屏風(fēng)后,至今不敢出來。
“所以說,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沛陽王,翻墻來找郡主借東西?旁邊那個是他的侍衛(wèi)?”薛問荊一挑眉,就差在臉上寫上“不信”兩個大字。
宋禛毓輕咳一聲,“嗯?!?p> 兩個少年看上去都是十五六歲的樣子,一個穿著江牙海水滾云紋白錦袍,另一個一襲湛藍(lán)銀繡蝠紋滾邊勁裝,兩個都如明月般清朗俊秀。
“那還真是榮幸之至?!毖柷G語氣中的嘲諷簡直不要太明顯,“王爺不是溫良恭儉讓的君子嗎,怎么今個兒翻墻來了?”
藍(lán)衣少年眉一皺:“無禮!”
薛問荊一挑眉,“我不過實話實說而已。王爺這打扮來翻墻,若不被發(fā)現(xiàn)那才奇了怪了?!?p> 白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實不相瞞,今日本王是來取回先前借給郡主把玩的一塊玉佩,若被他人知道恐遭人閑話,只好出此下策?!?p> “翻墻就不會遭人閑話了?”薛問荊翻了個白眼,“早不取晚不取,偏偏挑女學(xué)上課的日子翻墻來取,王爺可真是貴人奇思?!?p> 宋禛毓扯了扯薛問荊的袖子,向白衣少年福身道:“她一向言行莽撞,還請王爺看在她無意冒犯,莫要怪罪??ぶ鳜F(xiàn)在不在靈犀宮內(nèi)。女學(xué)不許男子入內(nèi)是陛下和太后娘娘立下的規(guī)矩,我們可以全當(dāng)沒見過王爺,只是還請王爺盡快離去。?!?p> “那我們就先告辭了?!卑滓律倌瓯虮蛴卸Y地向宋禛毓拱手道,帶著藍(lán)衣少年走了出去。宋禛毓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找出一塊帕子嫻熟地清理起地上的碎瓷片。
姜挽辭從屏風(fēng)后探出通紅的臉,“王爺走了嗎?”
宋禛毓聲音淡淡:“你可以先進(jìn)去。他們一會兒還得回來?!?p> 她話音剛落,東配殿的門便再一次被推開。
“咚”,是額頭撞到屏風(fēng)上的聲音。
薛問荊依舊抱著手滿臉戲謔:“怎么又回來了?”
“咳,本不該再來打擾二位姑娘?!卑滓律倌暧行┎缓靡馑?,“只是外面行人往來,一時不好離開?!?p> 宋禛毓將包有碎瓷片的帕子隨手放在桌上,“花園有一道小門,出去后向左一直走便是御花園。這條道平日里走的人少,不容易被撞見。王爺請隨我來。”
眼看著宋禛毓帶著二人走出去,薛問荊拿了二人用剩的藥膏繞到屏風(fēng)后。姜挽辭楚楚可憐地捂著額頭,兩頰紅云未退,涎然欲泣。
薛問荊將藥膏遞過去。她之前幾乎從未與姜挽辭交談過,只知道她與宋禛毓同住,對她的印象永遠(yuǎn)都是一個纖細(xì)溫婉的剪影,就像古畫里走出來的嫻靜美人。
姜挽辭垂眸道了聲謝,轉(zhuǎn)過身去上藥。薛問荊忍不住奇道:“他們怎么你了,把你嚇成這樣?”
姜挽辭的動作停了停,輕聲道:“我還未出閣,不可見陌生男子的。”
她的聲音細(xì)細(xì)的,就像一縷微風(fēng)輕輕從面龐拂過。薛問荊無法理解,就因為這個?!
“倒是你,對王爺那般輕佻,便不怕責(zé)罰?”
“沒事,他不是王爺?!毖柷G語氣十分隨意,“我估摸著他應(yīng)該是皇上?!?p> “當(dāng)”,姜挽辭手中的藥盒不幸落了個和茶盞同樣的下場。
薛問荊忍不住笑,“你這人怎么那么喜歡摔東西?”
“你還說我!”姜挽辭的聲音微微顫抖,她轉(zhuǎn)過頭來,大睜的雙眼還有些泛紅,“那你還不趕快逃跑!你剛剛那可是大不敬!”
“她暫時不會有事。”宋禛毓推門進(jìn)來,“圣上既然便裝翻墻前來,又自稱沛陽王,想必是不想被人知道他曾來此。自然不會因她剛才的言行給她定罪。”
姜挽辭簡直快要喪失語言能力,“你……你也知道沛陽王是圣上?”
宋禛毓看了一眼薛問荊,眼神復(fù)雜,“你既知道那是圣上,怎么還如此無禮?”
薛問荊冷笑一聲,“就是因為他是皇帝。”
宋禛毓看了她一會兒,最終什么也沒問,只是轉(zhuǎn)過頭去安慰被嚇得語言破碎的姜挽辭。
這天晚上,薛問荊又夢見了那座斷頭臺。這回她總算看清了斷頭臺上那人的面容,那是她的父親。
她想沖上斷頭臺將她父親救下來,可有兩雙手緊緊鉗住了她。那是兩個黃門令,他們的臉上帶著一模一樣的面具,面具下的雙眼中是狂熱得讓人害怕的憧憬的光。他們一眨不眨地看著斷頭臺后一個模糊的身影,薛問荊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她知道那個人是誰。
是先帝。
“阿荊,阿荊!醒醒!”
她滿身大汗地醒來,看到的是杜靈蓉放大了無數(shù)倍的面容。天還沒亮,院中蟈蟈叫得歡快。杜靈蓉也不點燈,在黑暗中握住薛問荊的手,低聲道:“有人進(jìn)來了。”
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薛問荊身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不大相信,“你別亂說,這可是皇宮,守衛(wèi)森嚴(yán)。”
“不會錯的?!蓖高^窗戶的縫隙灑進(jìn)來的月光將杜靈蓉的面容照得慘白,“剛剛我聽到門響了一聲。那個人一定還在院里?!?p> 薛問荊知道杜靈蓉武功高強(qiáng),稍微一點異常便可讓她從睡夢中醒來,又見她神情不像在開玩笑,半信半疑地下床,腳還沒沾到地,就聽見東配殿的方向響起了一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