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聚餐例會中，申知策律師問起案件準備情況。蘇啟航在蔣曉蔓律師的示意下，向申律師進行了匯報。
申知策律師聽后問道：“有沒有考慮過職業(yè)打假人的問題？”
蘇啟航回答道：“職業(yè)打假人的問題研究了。主要有兩個障礙，一是舉證困難，現(xiàn)有的兩起案件雖然原告居住在不同城市，但卻委托了同一個公民代理人，但這個公民代理人是否為職業(yè)打假人，目前也只是憑推斷，沒有找到足夠的證據(jù)支持。二是，就算能夠證明是職業(yè)打假人，從我們現(xiàn)在搜索到的案例來看，各地對于職業(yè)打假人是否適用消費者保護的規(guī)定，認識并不統(tǒng)一，而且認為職業(yè)打假人不受消法保護的判例并不多，沒有搜到現(xiàn)在案件的在審法院及其上級法院有認為職業(yè)打假人不受消法保護的案例?！?p> 申知策對于蘇啟航的回答很滿意，笑著道：“不錯，小蘇，工作做得挺細致，繼續(xù)保持。”
蘇啟航受到表揚，心里十分高興，臉上也充滿笑意，但嘴上謙虛地道：“是蔣律師指導的好！我一定會保持的?！?p> 歐陽飛取笑蘇啟航道：“這你小丫頭越來越會拍馬屁，越來越虛偽了！”
蘇啟航笑笑，沒反駁。她早習慣了歐陽飛的取笑，已經(jīng)產(chǎn)生條件反射，會自動屏蔽掉可能影響心情的話。
蔣曉蔓卻不打算輕易放過歐陽飛，她嚴肅地警告他，“以后不許再這么說啟航了，知道嗎？凡事得有個度。你剛才的話過了?！?p> 歐陽飛被蔣曉蔓說得一愣神，目光掃過眾人，道：“有那么嚴重嗎？”
被歐陽飛目光掃過的祖曉強、蕭然、馬樂天，紛紛點頭。
歐陽飛尷尬地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對蘇啟航道：“對不起啊，啟航，別往心里去，我這個人說話沒個把門兒的。如果傷害了你，我向你道歉。以后，你要是覺得我說的話難聽，千萬別慣著我，直接駁回來就好。”
蘇啟航輕搖了下頭，微笑著道：“沒事的，歐陽律師，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p> 蔣曉蔓嘆氣道，“啟航，你不能脾氣這么好，這樣在這行是要吃虧的?！?p> 申知策微笑著看著大家，沒有參與進來。
電腦案開庭時間定了。蔣曉蔓將蘇啟航叫到她的辦公室，最后過了一遍應(yīng)訴方案、證據(jù)材料后，問蘇啟航：“這個案子開庭時你來說，能行嗎？”
蘇啟航意外、驚喜、又緊張，“真的？應(yīng)該問題不大?！?p> 蔣曉蔓笑著點頭，道：“那你這兩天就好好準備吧，爭取將案件資料爛熟于心，開庭時最好不要念稿。那樣會顯得不專業(yè)?！?p> “好的，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準備。”蘇啟航保證道，就差拍胸脯了。
開庭是在早上九點。蘇啟航八點半就到了派出法庭。排隊過安檢進去后，蘇啟航直接到了指定法庭門口。
法庭還沒有開，其他人也都沒有到。
蘇啟航來回走動起來，緊張的心情難以平復(fù)，最后她坐到了法庭門口的坐椅上，拿出案卷翻閱起來。
蔣曉蔓到了。她看到坐在椅子上，快速翻閱著案卷的蘇啟航，理解地笑了。蘇啟航讓她想起了自己獨立開庭的第一個案件時緊張的樣子。
蘇啟航雖然手在翻閱案卷，但根本靜不下心來，沒有看進去。她注意到了蔣曉蔓的到來，站起來，道：“蔣律師?！?p> 蔣曉蔓走到蘇啟航身邊，拉著她坐下，道：“緊張，是嗎？這很正常，我到現(xiàn)在每次開庭前都會緊張。適度緊張可以讓我們在開庭時，思維更敏捷。但不要太緊張，緊張過度容易忘東西，會影響庭審時的發(fā)揮?！?p> 蘇啟航下意識地點點頭，但心里很困惑，不禁請教道：“可是，怎么做到剛好適度緊張，而不是緊張過度呢？我感覺自己現(xiàn)在緊張得要死，是不是已經(jīng)緊張過度了？”
蔣曉蔓輕輕拍拍蘇啟航的肩膀道：“不用刻意去控制。你一會兒開庭時，將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庭審去，精力集中到怎么打贏案子上，不要去想自己表現(xiàn)的怎么樣？法官、當事人，或者是我，怎么看你？只是一門心思投入案件中。這樣就不會緊張過度?！?p> 蘇啟航認真點點頭，復(fù)述道：“一門心思打贏案子，注意力集中到案件上。”
法庭的門被從里面打開了，書記員開始叫原、被告，讓雙方進法庭。原告只有一位代理人到庭。被告一方除蔣曉蔓、蘇啟航兩位代理人外，還有軟件工程師、杜研究員兩位證人，薛瑩也代表公司過來旁聽庭審。
蘇啟航第一次看到了原告的代理人，那個疑似職業(yè)打假人的公民代理人。他身高不超過1米72，圓腦袋，戴著頂鴨舌帽，寬肩膀，有個圓圓的啤酒肚，操著一口東北口音普通話。
主審法官是一位30出頭的女法官，姓柳，短發(fā)，十分干練。她進來后，看到原告代理人還戴著鴨舌帽，眉頭皺了一下，道：“原告代理人，把帽子摘了，開庭不允許戴帽子?！?p> 原告代理人聞言，一邊摘帽子，一邊連聲給法官道歉：“對不起，柳法官，我第一次上法庭，不知道有這個規(guī)矩，見諒??！”
在原告代理人明確訴訟請求，宣讀了起訴狀后，輪到被告發(fā)表答辯意見時，蘇啟航按照事先與蔣曉蔓制定好的訴訟方案，首先向柳法官提出，要求核實原告代理人的委托手續(xù)是否齊備。
柳法官眉頭皺了起來，看向書記員，讓書記員將原告代理人的委托手續(xù)拿給她。書記員是一位麻利的小姑娘，她快速翻找出原告代理人的委托手續(xù)，轉(zhuǎn)身交給法官。
柳法官接過原告代理人的委托手續(xù)后，連額頭都皺起了紋路。她嚴厲的目光看向原告代理人，問道：“原告代理人，你知不知道，公民代理需要村委會或者居委會出具推薦證明？”
“??？”原告代理人神情明顯很吃驚，很無辜地道：“還有這要求？我真不知道，我第一次幫人打官司。我回去就讓村委會給開個證明。這個證明怎么開，法官您能不能給我個東西參考一下？”
柳法官審視了原告代理人一會兒，道：“庭后找書記員要。證明你多久能開回來？”
原告代理人想了一下，肯定地回答道：“一周，最多一周?！?p> 柳法官轉(zhuǎn)向蘇啟航，說道：“被告代理人，你聽到了吧？原告代理人一周內(nèi)就將村委會推薦證明開過來。為了節(jié)省雙方時間、節(jié)約司法資源，咱們今天的庭審照常進行。你們有意見嗎？”
蘇啟航看向蔣曉蔓。蔣曉蔓搖搖頭，表示可以繼續(xù)開庭。于是，蘇啟航看向法官，回答道：“被告沒意見?！?p> 庭審繼續(xù)，原告的公民代理人，看來并不是第一次出庭，他的庭審經(jīng)驗明顯挺豐富，而且對于消費者權(quán)益保護法和涉案電腦研究也很透徹。
不過，好在蘇啟航在蔣曉蔓的指導下，對于案件準備得非常充分。蘇啟航當庭向法官提供了碳纖維材料的樣品，樣品像布一樣柔軟的材質(zhì)，與涉案電腦碳纖維材質(zhì)但卻明顯堅固的外殼，形成鮮明的對比。
杜研究員作為碳纖維領(lǐng)域的國內(nèi)頂尖專家，也用其豐富的專業(yè)知識給法庭解答了為什么100%碳纖維制作電腦外殼在技術(shù)上根本無法實現(xiàn)。
蘇啟航還同時提供了大量從互聯(lián)網(wǎng)上搜索的碳纖維相關(guān)內(nèi)容，證明100%碳纖維存在形態(tài)就是被告提供的樣品的形態(tài)，像布一樣柔軟，因此即使被告電腦外殼材質(zhì)的宣傳內(nèi)容有誤，也根本不可能對消費者產(chǎn)生誤導。
原告代理人面對被告一方提供的樣品、專家證言、公開資料，顯然沒有準備，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反駁，于是死死咬住被告宣傳內(nèi)容與實際材質(zhì)不符這點不松口。
在意識到這一點可能擊不跨被告后，原告代理人將火力集中到了軟件問題上。雖然經(jīng)過被告的軟件工程師當庭演示，宣傳資料上涉及的軟件功能在電腦上全部能夠?qū)崿F(xiàn)，但是無論是原告、還是法官都看到了，這些功能操作恐怕只有計算機專業(yè)人員才能完成，簡直是太復(fù)雜了。
柳法官都是在讓被告出庭的軟件工程師演示了兩、三遍之后，才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兒。
柳法官辦案非常細致，她之所以讓多次演示，并要求軟件工程師以普通人能明白的語言描述一下采取的步驟，也是為了書記員能夠在筆錄中記明白。光是演示軟件的各項功能，完成筆錄記載，就花費了兩個小時的時間。
原告抓住這點大做文章，叫囂道：“這是給普通消費者用的嗎？這分明就是欺詐！誰買個電腦不是為了使用方便的？買了你們這個電腦，難道還要再去修個計算機學位才能用嗎？這樣的話，你們宣傳的那些功能跟沒有，又有什么區(qū)別？明知道普通消費者根本不可能知道怎么操作，你們還將這些軟件功能當作賣點宣傳，電腦還賣這么貴，這就是欺詐消費者！”
蘇啟航被原告代理人的態(tài)度激起了火氣，不假思索地回擊道：“你們算什么普通消費者？你們是職業(yè)打假人，好不好？你們是知假買假，靠敲詐廠家盈利，好不好？消費者權(quán)益保護法，是保護具有真實消費關(guān)系的普通消費者的，不是讓人鉆空子謀利的！”
原告代理人聞言，一拍桌子，對蘇啟航瞪眼道：“你說誰是職業(yè)打假人？你有什么證據(jù)？沒證據(jù)的話，少在那兒胡說八道！不然，小心挨揍！”
柳法官敲法槌制止了雙方無謂的爭吵，她先警告原告代理人：“原告代理人，這里是法庭，不是菜市場，再大聲喧嘩，出言威脅對方，就讓法警帶你去清醒清醒。”
之后，柳法官又轉(zhuǎn)向蘇啟航，嚴厲批評道：“被告代理人，被告提出主張要提供證據(jù)證明，沒根據(jù)的事兒，不要在法庭上亂說了。再說，職業(yè)打假人受不受消費者權(quán)益法保護，法律上也沒有明確結(jié)論。這個問題就不要再糾纏了。”
庭審直到下午兩點半才結(jié)束。無論是法官還是其他人，都沒有吃午飯。庭審過程中還發(fā)生了一件讓蘇啟航非常不痛快地事。
在開庭兩個多小時后，蘇啟航突然非常想上衛(wèi)生間，怎么也控制不住。于是，她向柳法官舉手示意，請求休庭一下，她要去下衛(wèi)生間。
柳法官皺眉看了她一眼，平靜地說：“不行?！比缓螅魺o其事地讓原告代理人繼續(xù)質(zhì)證。
蘇啟航忍了十多分鐘后，在椅子上再也坐不住，身體都不受控制的扭動起來。
蔣曉蔓看到蘇啟航神情十分痛苦，忍不住站了起來，對柳法官道：“柳法官，請您允許休一下庭，我的同事需要上衛(wèi)生間?！?p> 柳法官皺著眉頭，看著蔣曉蔓。
蔣曉蔓平靜地回視柳法官。
法庭中出現(xiàn)了令人緊張的寂靜。片刻后，柳法官點了下頭，道：“休庭十分鐘?！?p> 蘇啟航感激地看了蔣曉蔓一眼，飛快地站起來，拉開門，跑向了衛(wèi)生間。一邊跑，她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心里非常難受，感覺受到了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