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十娘提著裙擺款款走進了柳莞心待的廂房,關切的看著她,問道:“我剛看到季文鶴出去,他來做什么?”
柳莞心舒了口氣,搖搖頭說:“沒什么,只是來假意問候罷了。”
洛十娘皺了皺眉頭,微有厭煩的說:“偽君子!”
柳莞心不以為然的笑笑說:“不管是偽君子還是真小人,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應有的代價,這是天道!”遂站起身理了理衣裙,說:“該我上場了吧!”
柳莞心今日的舞衣設計精巧,是洛十娘親自盯人縫制。輕薄的赤紅色紗衣從上到下顏色漸漸變淺,到裙擺處已是潔白一片,如春日桃花。裹胸立領的襦裙,半裸酥胸用精致的刺繡錦帶系了個結,小露香肩,兩個胳膊上有兩只鎏金的臂釧,臂釧下是赤紅的薄紗,一舉一動,帶著妖魅靈艷。長發(fā)垂在腰間,輕巧的盤著雙環(huán)髻,一枚紅玉水滴的額飾輕輕的搭在額間。
柳莞心一走上庭院中的臺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眾人看著她素白的一張臉,不施粉黛,卻美得恰到好處,俯身坐到箏的后面,一雙柔荑撫到箏上,樂曲便從指間緩緩流淌而出,鉆進每個人的耳中,流進每個人的心間。那一顰一笑好似充滿了魔法,讓人目不轉睛,再也無法遺忘。
云敖看著臺上的柳莞心,許久不見,她還是一出現(xiàn)便能吸走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如此曼妙的一個人,卻在遙不可及的地方,真真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云峙也似迷了心神般看著臺上的柳莞心,多日不見,云峙的心中好像有一種情感,從未有過,那是什么呢?是思念,對,就是思念,想見她想到發(fā)瘋,即使安安靜靜的陪在她的身邊也好,就那樣看著也是好的,只要能見到??勺詮慕厸鐾ひ粍e后,云峙再也沒能見過柳莞心,今日若非孔府嫁女,他可能還沒有機會見到她,堂堂皇子,竟像普通人家的公子哥一般為情所困,這種感受很奇妙。
上官曼蓉看著云峙被迷了心神的樣子,只恨不得把柳莞心大卸八塊,扒她的皮,喝她的血!趁著一曲終了的空檔,便對身邊的丫頭說到:“去,請雪姬姑娘過來一敘?!?p> 柳莞心得到丫頭的傳話,便遙遙的看過去,看到上官曼蓉和云峙他們站在一起,微低了低頭,深吸一口氣,還是掛上了適度的微笑,款款走去。
走到跟前,輕柔俯身,柳莞心行禮問安道:“雪姬見過二位殿下,見過二位上官小姐?!?p> 上官沛柔自然要在正確的時間,適度的表現(xiàn)她的溫柔得體,溫婉大方,遂伸手將柳莞心扶起,柔和的笑著說:“雪姬姑娘不必多禮,上次在敝府讓雪姬姑娘受委屈了,沛柔心里久久不安,一直想跟雪姬姑娘當面道個歉?!?p> 柳莞心知道上官沛柔說的是太傅府宴請,自己被上官曼蓉下了情毒之事,只是對方給了抬舉,自己自然是要接著的,遂笑了笑說:“是雪姬自己不小心,吃錯了東西,無關他人的事,上官小姐言重了,雪姬不敢當?!?p> 上官曼蓉在一旁挑了挑眉梢,心里想著,這雪姬還挺識抬舉的嘛!沒有向四殿下告發(fā)她。遂帶著一絲嘲諷的說道:“雪姬姑娘知道就好,清楚自己的身份,該碰的就碰,不該碰的可千萬不要覬覦才好!”
柳莞心何嘗不知上官曼蓉意有所指,只是淡淡的笑著,不置可否。
此時不知從哪里踱步而來的秦嶺聽到了上官曼蓉的話,嗤笑了一聲說道:“上官小姐果然好氣度,跟一個藝妓都愿如此多費口舌?!?p> 柳莞心其實并不明白,秦嶺對自己莫名的排斥是從何而來,這只是他們第二次見面而已,之前亦無交集,可是她就是能敏感而準確的捕捉到秦嶺眼中極力隱藏著的炙熱的厭惡。
云峙聽到秦嶺拐彎抹角的嘲諷柳莞心,很不舒服,便轉著手中的蕭,輕佻的說道:“秦公子怎么也和女人一樣,喜歡嚼舌頭?”
秦嶺也不生氣,只是笑笑說:“四殿下,末將久在軍中,這剛回京都,著實看什么都有趣呀!所以也就多了兩句嘴,四殿下莫怪!”
云敖不愿做這些無謂的口舌之爭,所以不屑與人多話,只是微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柳莞心,眼中浸滿了復雜的情緒。
柳莞心知道云敖在看她,卻不敢與之對視,便只是微低著頭,對著秦嶺福了一福,說道:“雪姬見過秦公子,上次只在太傅府宴請時見過一面,不想秦公子竟還記得雪姬?!闭f完,抬起一雙媚眼,含笑的看著秦嶺。
秦嶺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翻滾,一起往一處沖去,眼中莫名的復雜和陰郁更加濃重,這神情便讓柳莞心更加看不懂了。
此時,綠荷悄無聲息的來到柳莞心身邊,行禮說道:“雪姬姑娘,十娘請你準備一下,過會兒為喜宴進獻一曲艷飛九天。”
柳莞心知道這是洛十娘發(fā)現(xiàn)自己身陷尷尬,著綠荷來解圍的,便輕輕施禮說了句:“雪姬失陪了?!北銕е穬猴h然離去。
走出兩步后,柳莞心低聲吩咐芊兒道:“去幫我查一下秦嶺。”
芊兒低聲回道:“是!”
從古至今,勾闌妓院都是最好的信息聚集地,在這里,上至達官貴人,下至黎民百姓,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樣的人都有。在美酒美人的陪伴下,很多見不得人的私隱都會被不自覺的吐出來。洛神坊作為京都第一藝妓坊,在這個被人看不起的行業(yè)內(nèi)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自然也有自己的信息網(wǎng)絡。這些信息的作用可大可小,大到涉及朝政,前朝后宮,小到哪兩家的公子喜歡上同一個娼妓,鬧得兩家都不合了這類雞毛蒜皮。
對于秦家,柳莞心僅僅了解秦勝平,可以說是一個陰險狡詐之人,卻沒有多少雄心義膽,實實在在一個偽君子。經(jīng)常攛掇太子云耀在朝中上躥下跳,指望扶持太子登上皇位,自己便是輔國大臣。秦勝平有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女兒秦芷珊就是一個平平凡凡的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柳莞心至今都不清楚她長得什么樣。但秦勝平一心想讓自己的女兒嫁給太子,成為太子妃,到時候他的地位便更加穩(wěn)固了。秦忠因為自己的兒子竟是個讀書人,著實上了火,所以在三個孫子還小的時候便統(tǒng)統(tǒng)接到了軍中撫養(yǎng),勢必要培養(yǎng)出一代名將,所以柳莞心并沒有機會接觸秦家的這三個孫子,如今秦嶺回京述職正是大好機會。
臺上已搭起了柳莞心跳舞用的架子,架子上掛著白色的綢緞,因為柳莞心今日身著紅衣,再用紅綢有些沖突,便換了白綢。
洛十娘在臺子的一邊對柳莞心笑著點點頭,示意柳莞心架子是洛十娘準備的,讓她安心。柳莞心心中一暖,十娘總是待她親厚無比,遂安心的伸手一拉白綢,腳下一用力,整個人都飛上了高架。
這一曲艷飛九天很多人都看過,卻百看不厭,回回看都會被驚艷到,咋舌稱嘆。
柳莞心在白綢上來回翻飛,居高臨下的看著臺下的人群,尋找著云敖的身影。面對面時不敢看他,這樣遠遠的總可以看一眼吧。借用飛揚的白綢和舞動的衣裙來掩飾自己殷切和盼望的眼神,可是再如何掩飾也逃不過那人如鷹般的雙眼。
云敖看著臺上美如謫仙的柳莞心,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的看著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只期望時光停留在這一刻。
柳莞心也捕捉到云敖注視著她的眼神,有一絲欣慰,有一絲遺憾,更多的卻是無盡的傷痛蔓延在心田,久久不散,蕩氣回腸。當柳莞心正沉浸在云敖深沉的眼神中時,眼角卻被匆匆閃過的一絲精光晃了一下,遂微瞇著眼看過去。不看不要緊,這一看卻是驚得柳莞心差點從白綢上掉下來。
在不遠處的屋頂上,正趴著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連臉都被黑布蒙住,只留了一雙陰毒的眼,瞄著庭中的某人,手中拿著一只弩,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了,剛才晃到柳莞心的正是那鋒利無比的箭頭。
黑衣人并沒有注意到柳莞心發(fā)現(xiàn)了他,只專心致志的瞄著那個人,看神情必是要一擊即中,讓其再無反手之力。
柳莞心順著黑衣人的眼神看去,震驚的發(fā)現(xiàn)他瞄的人正是云敖!不禁背心都被汗濡濕了,怎么辦???在樂曲聲中,柳莞心即使喊,對方也未必聽得到,更會驚動了刺客,很容易造成更多人的傷亡。心念急轉中,柳莞心手中用力,腳一蹬架子,便整個人拉著白綢蕩了出去。飛到庭中上空時,手一松,人便向著云敖飄然而落。
云敖被柳莞心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了一下,只見她蕩著白綢向他飛來,宛若仙子般從天而降,眼中卻充滿了擔憂和恐懼。云敖情不自禁的便伸出雙手,張開懷抱,接住了從臺上飛下來的柳莞心。
即使狠話說盡又怎樣,即使刻意不見又怎樣,當他身處險境時,她還是會義無反顧的沖上去,就像本能一樣,隨心而為,不可違逆。接住了柳莞心的云敖被她的沖力帶得轉了個身,美人在懷,盈盈一握,鼻尖縈繞著她熟悉的味道,是云敖許久都沒有聞到過的了,那么懷念,那么安心。低頭看著她,似一只小貓一般蜷縮在他的懷中,那么小,那么柔,只是緊張的喘息著。柳莞心緩緩抬起頭,柔情似水的看著云敖,慢慢展開一抹笑意,這笑意還未到達眼角,云敖便覺得柳莞心被一股力道沖得朝他懷里又撞進了幾分,還沒反應過來,便看到一根箭深深的插在柳莞心的后背。
云敖的眼中瞬間迸發(fā)出極度的憤怒和難以置信,遂急急的抬頭看向屋頂,那里早已沒了人影。四周眾人驚叫起來,紛亂嘈雜,云敖卻什么都聽不到了,扶著懷中的柳莞心連動都不敢動。
一旁的云峙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在了當場,還是極快的反應過來,抓住云敖的胳膊喊道:“三哥,快!帶雪姬去廂房!”
云敖這才反應過來,抱起柳莞心便往她之前休息的那間廂房沖去。
洛十娘也沒想到柳莞心會突然從臺上飛出去,還替云敖擋了一箭,這一系列的驚變,即便洛十娘再鎮(zhèn)定也慌了手腳,還是綠荷急中生智道:“我去請?zhí)K先生?!闭f完便跑了出去。
柳莞心傷在背部,連躺都不能躺,只能偎依在云敖的懷中,坐在軟塌上。中箭的瞬間,倒沒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疼,可此時卻疼得她汗珠滾滾而下,卻咬著牙不吭一聲,她不想讓云敖覺得愧疚。
云敖不時的拿芊兒遞過來的手帕替柳莞心擦拭著額頭上的汗,心中緊張得手都在不住的發(fā)抖。
云峙在一旁急的來回踱步,時不時的到門口張望一下,看著柳莞心欲漸慘白的臉,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受苦。
蘇墨寒終于在云峙的望眼欲穿中匆匆趕來,看到屋內(nèi)情景時,不禁皺起了眉頭。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柳莞心因為這二位皇子,又身陷險境。
蘇墨寒三步并作兩步的湊到柳莞心的軟塌前,放下藥箱,檢查柳莞心的傷勢。云敖微微松開了一點圈住柳莞心的臂膀,以便蘇墨寒檢查。
蘇墨寒拿出一把銀制的剪刀,仔細的躲避著那支箭,輕輕剪開柳莞心的衣裙,露出還在咕咕流血的傷口,查看了一下,便冷聲說道:“請三皇子抱好雪姬,我要把箭拔出來!”
因為柳莞心傷在背部,云敖只能面對面緊緊抱住她,低聲說:“如果疼得厲害,就咬我吧!”
柳莞心已經(jīng)疼的快要失去意識了,可仍舊堅韌得咬著牙不吭一聲,只是手緊緊的攥住了云敖腰間的衣袍。
云峙看著她,突然想起那日她中了情毒,在自己的肩頭咬下一口,至今還有淡淡的傷痕,不禁伸手撫上了自己的左肩。
蘇墨寒從藥箱取出潔白的棉布,按壓在柳莞心傷口的四周,一手握住箭柄,一咬牙,便狠狠地拔了出來。
“?。?!”柳莞心只覺得一股要帶走她意識的疼痛穿骨而來,忍不住驚叫出聲。
蘇墨寒將拔出的箭扔進了一旁的水盆里,箭上帶著的血漫漫蔭開,透著紫黑的顏色。蘇墨寒臉色一驚,說道:“不好,箭上有毒!”
剛剛才松下一口氣的眾人,心又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云敖原本還稍有放松的神經(jīng)此刻又緊繃了起來,遂輕聲喚著癱軟在自己懷中的柳莞心:“雪姬?”
才發(fā)現(xiàn),此刻柳莞心已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