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浩淼嘴角一抽。
“希望別把給他鄰居掃墓的人嚇著了?!?p> 蕭冀曦稍加思考,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場景滑稽之中帶著一點驚悚的意味。
“這事交給我吧?!碧m浩淼似乎覺得向蕭冀曦討主意不是個明智的舉動,所以決心自己動手。
他們原路返回的時候,蕭冀曦又看到了那些樹,樹枝上隱約的綠色在風(fēng)里顫顫巍巍的晃,但又毋庸置疑的存在著。
“春天快到了?!?p> “但天還很冷?!碧m浩淼目不斜視,專心的開著車。
蕭冀曦?fù)u頭失笑。“你不覺得我們這像是在對暗號嗎?”
蘭浩淼承認(rèn)道:“是有點,要是被人聽見,估計要到牢里去接著聊天——不過你給了我一點靈感?!?p> 但等蕭冀曦問他有了什么靈感的時候,他又不肯說了,只說讓蕭冀曦有時間的時候來看看。
只可惜很長一段時間蕭冀曦都沒能騰出時間來,他為李云生的事情算是把任東風(fēng)得罪的不輕,自然要為之承擔(dān)相應(yīng)的后果,這后果倒也不是很嚴(yán)重,只不過是被卷入了無窮無盡的瑣事里不得脫身,丁巖這一個月見到他的概率大幅度提升,為此還錯愕莫名,問他是不是在忙什么要案升遷在即。
“不被降職就不錯了?!笔捈疥乜偘胝姘爰俚拇鹚嶋H上,升遷是不可能的,但任東風(fēng)想降他的職也沒那么容易,梅機關(guān)那邊的面子還是要給,任東風(fēng)還想接著高升,當(dāng)然不會干得罪人的事情。
直到清明節(jié)的時候,蕭冀曦才有機會再到萬國公墓去看一看。
這時節(jié)任何一個墓地都人滿為患,萬國公墓又甚之,因為這里埋著的不少人都是非親非故者也想來祭拜一番的。蕭冀曦很小心的混在人群里,半低著頭看似是在小心腳下,實際上是怕被人給認(rèn)出來。
李云生的墓在整片墓地里位置算是荒僻,不是蘭浩淼不舍得出錢,是因為若是放在太明顯的地方,七十六號說不定還要再來找麻煩。
蕭冀曦一直不清楚蘭浩淼是怎樣勸服李云生那些徒弟跟好友的,他把李云生從七十六號帶出來的時候其實有點腦子不清醒,蘭浩淼接到電話之后本來應(yīng)該去通知那些人,但是他也沒有,反而跟著蕭冀曦一塊瘋了一回。
兩個人都冷靜下來之后,蘭浩淼承認(rèn)自己那時候是太沖動了,但也說是怕旁人接手出什么岔子,讓蕭冀曦難做。這話多少有開脫的意思,不過也很有道理,蘭浩淼差不多是把所有的風(fēng)險和責(zé)任都攬了過去。
那之后蕭冀曦聽說李云生的幾個徒弟跑去蘭浩淼那邊鬧了好幾回,聽的他暗自捏一把汗——不是擔(dān)心蘭浩淼出什么事,李云生收徒弟仿佛是做慈善,手下那些小徒弟為人倒是不錯,只本事參差不齊稀松平常,想給蘭浩淼帶去麻煩還差了點火候。他是擔(dān)心沈滄溟不堪其擾,忽然蹦出來壞事兒。
蕭冀曦到的時候,正撞見李云生那些徒弟也來掃墓,他當(dāng)然不會跳出去自找麻煩,就在樹后靜靜的看著。
李云生的徒弟有些挺年輕,也有些干脆就和蕭冀曦差不多的年紀(jì)。李云生頭一次出事的時候,蕭冀曦見過幾個年紀(jì)比較大的,主要是在走訪的時候朝的面。幸而李云生做這些事都沒有帶著他那些徒弟,或許也是對這些人的本事不大放心。
擔(dān)心被人認(rèn)出來橫生枝節(jié),他往樹后又縮了縮,忽然想起來從前在街上見到做賊一樣的鈴木薰時還覺得十分好笑,可現(xiàn)在也跟他一樣了。
不過這是好事。
他不知道在后面躲了多久,李云生墓前一直靜悄悄的,沒有哭聲,只能聽見火焰燃燒的聲音,所以還得時不時的探出頭去看一看。
蕭冀曦花了更長的時間跟樹上的烏鴉大眼瞪小眼,他想起這是一種很記仇的鳥,有點擔(dān)心自己下次來掃墓的時候收獲一頭一臉的鳥糞。不過烏鴉對樹底下這個人似乎沒什么興趣,它們明顯對墓前的那一堆火更感興趣。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云生的墓前終于空無一人。蕭冀曦探出頭去確認(rèn)了一下掃墓的人都已經(jīng)離開,這才走上前去。
火已經(jīng)熄滅了,余燼里有零星的火焰偶爾閃過,暗紅色的,燒的有氣無力。
蕭冀曦站在一邊一直等到那堆灰徹底熄滅,期間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生怕有火星會飛出去。他很擔(dān)心火再燒起來,那很可能會演變成“七十六號指派特務(wù)縱火焚燒萬國公墓”,到時候任東風(fēng)一定很高興推他出來頂罪。
他終于來得及看見墓碑上刻了些什么。
蘭浩淼應(yīng)該是花了大價錢,反正墓碑上的字很好看,遒勁有力,有種入木三分的感覺。
李云生,1905.6-1941.2
蕭冀曦的眼睛在這行小字上簡短的停留了一瞬,就接著往下了,他更好奇的是蘭浩淼最后選了一個什么樣的墓志銘。
下面那行字也很短,但蕭冀曦看著看著,眼睛忽然有點發(fā)酸。
“他在冬天死去”
沒有下文,只不過不妨礙蕭冀曦能猜到下文。
他在冬天死去,這冬天并不只是一個季節(jié)。
他不會在春天復(fù)活,復(fù)活節(jié)從來都是西方人一廂情愿,況且只有他們那個所謂的神能復(fù)活,中國也不信這個。
但春天是會來的,死去的人是為這個春天而死,活著的人也正為這春天奮斗。
“已經(jīng)開春了,師兄。”蕭冀曦低聲說道?!爸徊贿^真正的春天還有很遠(yuǎn)......不,我相信不遠(yuǎn)了,那一天就快來了,你能看見的。”
他沒有帶紙錢來,因為那會讓他有點顯眼。所以他也沒有給李云生燒紙,只是低頭看了一會那堆紙灰。
這時候刮起了一陣風(fēng)。
“小心點,別被灰迷了眼睛?!碧m浩淼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蕭冀曦抹了一把眼淚,扭頭去看蘭浩淼。
“你說晚了——你還不是一樣?!?p> 蘭浩淼的眼睛也是紅的,兩個人心知肚明對方都不是眼里進了灰,但卻都很有默契的揣著明白裝糊涂。
“來了多久?”蕭冀曦笑了笑。
“看你和烏鴉大眼瞪小眼有一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