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隆6年九月,賈府義學。
賈代儒又早回了家,讓賈瑞在前面代管學生。
賈環(huán)手里拿著一本《昭明文選》,這也是向賈蘭借的。不是學房里課業(yè)的課本,他都需要向賈蘭借書。
他已經(jīng)來到大晉國,超過一年了。一直憋了吃奶的勁兒,努力背書習字。總算是把四書本經(jīng),加上對應的《朱子集注》囫圇背過了。
現(xiàn)在,正在間隔著時間,來回鞏固。等什么時候,背的滾瓜浪熟了,才能進入下一個學習階段。
《朱子集注》是圣人朱熹對四書五經(jīng)的注解。作八股文,就是代圣人立言。只能按照《朱子集注》的內(nèi)容,來引發(fā)闡述。
而所作的文章,想要華麗出色,只學制藝作文技巧,肯定是不夠的。
賈環(huán)頭疼的想著辦法。經(jīng)義大家的文章要看,史書原著也要看一些。
當然,這些是不用背的。只是用來豐富文章寫作用的。
科舉沒有名師指點,這樣閉門造車要不得?。。。?p> 賈環(huán)抬起頭來,緩一緩精神。正看見前排的秦鐘和香憐。倆個人擠眉弄眼一番。緊接著,前后腳起身走出門外。
留下寶玉和玉愛倆人拉著手說話。
金榮在后面又吹口哨,又沖著秦鐘嗷嗷怪叫。
……
去年冬天,寶玉和秦鐘來私塾上學。自此以后,二人同來同往,同起同坐,愈加親密。
另外香憐玉愛,也早就被薛蟠拋在腦后了。四個人王八看綠豆,一拍即合。
金榮一直看不慣香憐玉愛這對騷貨。見這倆人離了薛大爺,又攀上寶二爺,心里嫉恨欲狂。只要看見四人在一塊兒膩歪,他便渾身不舒服。
他不敢撩撥寶玉。但是,那秦鐘不過是賈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賈家的子孫。在這里附學讀書,也不過和自己一樣。
他憑什么能一邊和寶玉好著,一邊又勾搭騷貨。什么時候,自己才能這樣?心里實在氣不過,便悄悄地跟著秦鐘出去。
賈環(huán)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下明白,金榮這是準備抓現(xiàn)場去了。這學房里,一貫的烏煙瘴氣。他也從來不管,也管不了。
只是想著,若金榮和秦鐘鬧起來,一定會牽扯進寶玉來。
等一會兒,是要幫忙,還是看戲?
還沒想明白,那三個人已經(jīng)推搡著進來。
秦鐘徑直走到賈瑞面前。緊接著,肩膀和腰臀扭捏了一陣,話還沒說出口,臉就先紅了。
香憐跟在他后面,實在氣不過。便扭過頭來,沖著金榮叫嚷。一手叉腰,另外一手捏著蘭花指,邊說邊點:“難道不許我們說話不成?你在后面咳嗽什么?”
金榮也不看香憐,搖頭晃腦地朝著四周笑道:“允許你們說話,難道不許我咳嗽不成?我只問你們:有話不敞開了說!像你們這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事情?
給我拿住了現(xiàn)形,還要抵賴。既然你不害臊,在這里裝委屈。那就往大了鬧,我還怕你?。俊?p> 秦、香二人急得小臉飛紅,齊聲叫道:“你拿住什么了?”
金榮嘴角輕蔑一笑,并不搭理他們。卻拍著手,對后面學生笑嚷道:“貼得一對好燒餅!你們都不買一個吃去?”
引得哄堂大笑。
秦鐘急的眼淚打轉(zhuǎn)。雙手捏著衣角,嘴上卻不出聲。香憐眼看爭不過金榮,便轉(zhuǎn)向賈瑞,要辯解告狀。
賈瑞又是什么正經(jīng)人物。到現(xiàn)在,還記著去年薛蟠來的時候,香憐和玉愛搶了他溜須拍馬的機會。他雖然不敢呵斥秦鐘,卻樂得看香憐吃癟。
賈瑞正在欣賞金榮的表演,瞅見香憐還想要開口的樣子。
他便把臉色一板,對著香憐厲聲斥道:“行了,族學是讀書的地方??纯茨阏绽锔傻哪切┦虑?。你不要臉,義學的聲譽要不要了?”
金榮接著捧哏道:“說的在理!躲在后院里,你們兩個親嘴摸屁股。若讓外面人撞見了,怎么議論學房?”
香憐連連被嗆,眼中落下淚來。知道自己討不了好。也不管秦鐘,徑自回到座位上去。趴在案上,把頭埋進胳膊里。
金榮覷著眼角,見了香憐那副委屈模樣,心里癢癢的,十分舒服。
這時,秦鐘的腦袋早就懵了。眼花耳鳴,不知到自己身在何方。
寶玉哪里經(jīng)歷過這些場面?現(xiàn)在,聽著四周的聲音,感覺都是在笑話自己一般。
他只管低著腦袋。眼神盯著書桌,不敢四處亂瞧,就怕和別人的眼睛對上。只在心里,盼著趕緊散學,這些人都趕緊走。
賈環(huán)見這動靜,幾人就鬧了一通嘴皮子,現(xiàn)在也都歇了。他撇了撇嘴,埋頭繼續(xù)看書。
不過,哪里都缺不了攪屎棍。
在后排,有一個學生叫作賈薔的。也是寧府中的正派玄孫,父母早亡。從小兒,他跟著賈珍過活。
如今長了十六歲,是一個追求風流俊俏的美男。他和賈蓉倆人同吃同睡,也是一起相好的一對兒。就連賈珍,也愛上了他的模樣。
寧府中人多口雜。這種事也瞞不了人,風言風語就傳開了。
再加上,那些不得志的小人,嫉恨賈薔的際遇,便推波助瀾,閑言碎語說的更加離譜難聽。
有一些話,傳到賈珍那里。賈珍作為賈家的族長,總要考慮自己的口碑名聲。
所以現(xiàn)在,已經(jīng)命賈薔搬出了寧府,讓他自己了立門戶,自己過活去了。
賈薔在這里,也不是讀書的人。天天斗雞走狗、賞花閱柳。他上有賈珍溺愛,下有賈蓉匡扶。在學舍里,早就是橫慣了的人!
他能有今天,也不光是臉長的好看。腦子里,畢竟有些小聰明。
自己既然和蓉哥兒好著。這會兒,見有人欺負他的小舅子。便想著,這是個機會!琢磨著怎么賣個人情,討好蓉哥兒。
可要這么直接幫秦鐘,卻很費勁。金榮和香憐一干人和賈薔一樣,大家都是薛蟠的相好。
他要為了秦鐘,和這些人爭執(zhí)打鬧。話傳了出去,別人會以為,是一群人為了薛大爺,在爭風吃醋呢!
腦筋一轉(zhuǎn),便裝作出恭,走到外面。
悄悄地,他把跟著寶玉的書童茗煙,叫到跟前。
大概說了一下過程,挑撥道:“金榮如此欺負秦鐘,連你的爺寶玉,一起都牽連在內(nèi)。若不給他一個教訓,下次,還不越發(fā)狂縱了!”
話剛說完,便見茗煙匆忙跑向?qū)W舍。賈薔心中得意,暗道一聲,中俺計也,便抽身溜了。
這茗煙是寶玉的隨身小廝,本來就年紀小,火氣旺。憑借寶玉在榮府里的地位,他在小廝仆人界里,屬于橫著走的人物。
更何況,這時候主辱小廝憂。
茗煙猛踹一腳,蹬開了書房門頁。
緊跟著,三倆步邁過去,揪住金榮胸口,張嘴噴道:“姓金的!你算個什么東西!人家玩不玩兒屁股,干你什么事?又沒強脫了你爹的褲子!
你是個好小子,出來動一動你茗大爺!”
這動靜太突然,罵得也夠直接。學生們還愣著,都沒反應過來。賈瑞卻知道,事情要鬧大了,連忙喝道:“茗煙,不得撒野!”
金榮的臉都氣黃了。倆手掰著胸口的爪子,卻一時掙脫不開,急著嚷嚷:“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放肆,我只和你的主子說話!”
這邊,金榮的一個朋友見他被困。抓起硯臺,砸向茗煙。只是準頭太差,眼看著扔歪了。
空中飛過一個弧線,正好打到前排,砸在一個叫賈菌的學生座上。將個磁硯水壺,打了個粉碎,濺了一書桌的墨水。
這賈菌,也是榮府近派的重孫。從小就沒了父親,母親管不住他。天天在后街一帶,尋人打架撒瘋。
看著自己座上一片狼藉,心里升騰起一股興奮勁兒。一腳踹翻桌子,站起身來。
掙粗了脖子,使勁兒叫罵:“好囚攮的們!這不都動了手了么!”
賈菌一臉興高采烈,左右一瞅,抓向右邊座上的硯磚。旁邊同學是個安份的,連忙搶過硯臺:“這是我的!”
賈菌手邊沒了抓的東西,便兩手抱起書篋子來,也不看方向,胡亂往后一扔。
也是倒霉催的,書篋子正好落到寶玉和秦鐘的案上。
只聽豁瑯一響,砸在桌上。書本、紙片、筆硯等物撒了一桌,又把寶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
那賈菌卻不看砸到哪兒了,眼睛掃到了扔他硯臺那人,跑過去扭打起來。
金榮這會兒,終于脫困了。隨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不管不顧,啊啊一邊亂叫,一邊亂舞起來。
茗煙沒防備,吃了一記神魔亂舞棍法,長吼一聲嚷道:“你們還不來動手!”
寶玉還有另外三個小廝,也都一起加入戰(zhàn)團,齊聲嚷道:“小婦養(yǎng)的,原來是動了兵器了!”
一時間,只見人群里,門栓和馬鞭亂舞。
賈瑞急得攔一回這個,勸一回那個,根本沒人聽他一句話。
眾頑童有的幫著打太平拳助樂。膽子小的便藏到一邊兒。還有站在桌上,拍著手亂笑、喝著聲兒叫打的。學房里面,登時鼎沸起來。
賈環(huán)眼看著這幫熊孩子,上演一通全武行。心里,居然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自從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他以別人的身份生活,平日里的習慣與上一世完全不同。
在榮府里,有各種禮法規(guī)矩,處處束縛著自己。他又刻意低調(diào),無論言行舉止,都不符合自己原本的個性。
雖然錦衣玉食,住的高門大院。來往起居,更有丫鬟和仆人伺候著。但是,總有一種說不清的孤寂感覺,在胸中徘徊不去。
身上的體驗和心里認知的反差太大。一直以來,讓自己處在一種夢寐感覺里,很不真實。
這會兒,賈環(huán)卻感覺臉熱心跳,渾身毛孔舒暢。周圍各種叫嚷的聲音,聽在腦子里,十分真實清楚。
這就是,他長時間壓抑,憋壞了,馬上要爆發(fā)的節(jié)奏。
隨即,賈環(huán)一把掀翻身前的座位,三兩下揣斷桌腿。
他又用書包包了幾本書,擋住頭頂和腦后。撕了一些衣袖布條,捆綁固定好簡易的頭盔。
跟著彎腰,一手握了一根斷桌腿子,朝屋頂長嘯一聲:“啊…呔,都住手了,是好漢的沖我來!”
“三叔!”
賈環(huán)聽到賈蘭的叫聲,也不管他。徑直彎腰蹲身,走向人群。
靠近扭打混戰(zhàn)的人群后,只在外圍游走。背后靠著書座或者墻壁,一直保持著姿勢。
只要碰著人影,也不管是誰,掄起桌腿,瞅準對方的腳踝或者膝蓋里側,用力敲打。
他打一棍子后,便立刻抽身。換一個地方繼續(xù)打,也不看打到?jīng)]有,打準沒有。
也不知打了多少棍子,跑圈跑了多長時間。
等到眼前人影一空,賈環(huán)才抬起頭來。見這一片,只剩下三個人站著。
其余十二三人,都死狗一般,躺在地上,抱著腿腳慘嚎。
這三個人排著一溜兒,面對著賈環(huán),神色警惕。各自拿著門栓和硯臺等物,舉在身前防備著。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賈環(huán)頭上的書包,早就被人打掉了。這時候,肩膀、胳膊、腦門上,被或砸或打的地方,都傳來生疼的感覺。
倆邊的對視也就片刻,賈環(huán)發(fā)一聲喊:“來呀!”
甩開左手,將桌腿扔向?qū)γ?。緊跟著,身體前撲上去,右手握著木棍,在胸前胡掄。
對面?zhèn)z人反應過來,扔了手中家伙,就往門外跑去,邊跑便喊:“賈環(huán)發(fā)瘋了…”
剩下的一人急忙叫道:“三爺停手,是自己人。”
賈環(huán)現(xiàn)在精神亢奮。意識處于一種奇妙狀態(tài)中,哪里管那人叫喚什么。一掄棍上前,將對方撂倒在地。
扭頭打量四周,地上的死狗們也不喊疼了。一個個面色不甘,抬頭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