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蒼一回都城便去了自家府邸，他猜以趙冉的性子不至于回府去，多半要在他那里賴上一陣子
果不其然，他院子里廊亭之中赫然就是睡得四仰八叉的趙冉，鼻息如雷當(dāng)然雷打不動，濟蒼將人撿回內(nèi)室，招來煅索問緣由
“大白天的她怎么睡得這么死，昨夜去了什么地方？”
煅索近日接替受傷的煅狼保護(hù)趙冉，他偏頭看了看睡在自家主子床上的趙冉，皺了皺眉，略覺得不對勁，嘴上還是不敢耽誤，馬上和盤托出
“昨夜趙冉去了趟刑部，看著像是為了抄錄一些卷宗，接著去了謝丞相府，然后就到主子這里來了”
濟蒼只點了點頭，暗道連著兩個晚上不眠不休，難怪隨便也能睡著
他回身捏了捏趙冉的臉頰，趙冉果然又開始撅著嘴嘟嘟囔囔，一臉苦相，一邊還擰著身子躲避，就是不肯醒來，真是憨態(tài)可掬，濟蒼捉弄了趙冉一會兒低低笑開，千斤沉的疲憊去了不少，眼中的笑意蕩漾，正對上目光炯炯看著他的煅索還不能收回
煅索只覺得驚心動魄，眉頭尚且沒有松開，不由臉也整個皺起，這…好生奇怪！主子這是！？看來…煅狼說的那些話不是空穴來風(fēng)
濟蒼挑了挑眉，輕咳兩聲，煅索立刻突兀地含著頭，忙不迭要退下
“……屬下告退！”
“嗯，一會我去趟國師府，你留神院子”
煅索細(xì)長的眼睛不由一瞇濺出精光
“主子這是？”
何意？
濟蒼已經(jīng)起身，他嘆一口氣卻不多做解釋，匆匆離開院子
不難理解手下的迷惑，他既然踏出這一步，從今往后的種種選擇更會難免顯得有些割裂，解釋不來，予旸不知所蹤之后，他有意沉寂不作為，已經(jīng)是隱隱地反抗
待予旸歸來，必然一眼可見，看破自己不是懈怠，不是過失，只是不愿意與他為謀，屆時予旸必定怫然不悅，騰出功夫?qū)Ω?，那才是他要真正奮起的時候
他自認(rèn)有點可笑，可再不想對安排和控制不假思索，別人只當(dāng)他聰明絕頂，能在同齡人中一騎絕塵，他自己對波瀾不驚的日子甚至也沾沾自喜，現(xiàn)如今他想換一種過法，起碼自己也做點選擇
心境有這樣的變化不是心血來潮，也不全是因為趙冉，不過正是從遇見趙冉那時策源而起，好比一顆燒的炙燙通紅的鐵球猛地墜進(jìn)水里，嘩啦啦一陣滋滋作響
濟蒼帶著帷帽，打算扮作慕名而來的門客，掩人耳目，巧入國師府
于澍玗而言簡直是多此一舉，他尚且在前廳等著下人報備的那位氣宇不凡的來客，卻老遠(yuǎn)就認(rèn)出那信步走來的是濟蒼，不過居然一改常態(tài)，倒是也走近相迎
濟蒼的來意便是要開誠布公地談一談，當(dāng)然沒必要當(dāng)他的面遮遮掩掩，坦蕩拿下帽子，兩人面色不盡相同，但眼色交換那一瞬顯然都有話說，濟蒼隨他入了后院
后院的下人顯然規(guī)整許多，這時兩人才開始話談，澍玗不覺間沉穩(wěn)許多，面上一派淡然，濟蒼慢慢把一口氣沉到底先開了口
“你橫空出現(xiàn)我尚不能知道緣由，只不過你從中原來，又精通八卦玄占的本領(lǐng)，我倒是能猜出一些底細(xì)……”
澍玗笑了笑，多少有點有恃無恐的意思
“我從來沒有刻意遮掩，你的底細(xì)我一樣清清楚楚，你我完全不是一個立場，緣由嘛…無可奉告”
濟蒼挑了挑眉，暗道這小兒天真得意的模樣真是膩歪，他濟蒼還能露怯不成，當(dāng)下施施然端起茶水，品了一品，說
“你說我們不是一個立場，我看卻不然，這樣…你來介北的道理不介意我往深里想吧？”
濟蒼當(dāng)然不要回答，他放下茶盞，一本正經(jīng)地說
“中原是五行祭陣眼所在，其它東西南北四處任何一處一旦發(fā)生不測，中原必然要受波及，你澍家原地不動守護(hù)陣眼多少年，而今你卻突然替父親來介北”
“你父親因為窺探天機，以一己之身承受天譴，活不過四十歲便西去，你來介北必然是因為他的遺愿，他的遺愿必然與天機有關(guān)，這天機又必然與介北陣點有關(guān)，介北陣點與予家密不可分，如今予家可堪大用的唯有予旸，你來介北是為了予旸？”
濟蒼眼睛一縮，放沉了聲音問
“要他死還是保他活？”
澍玗果然還是不如濟蒼老成，臉上開始褪去神秘，不由顯山露水，心里更是悚然一驚，他的用意居然這般明顯！？
濟蒼顯然有備而來，細(xì)看澍玗臉色繼續(xù)說下去
“我還不至于要予旸死，只是眼下我心中的規(guī)劃或許與你不謀而合，只求暫時拖住予旸的步伐能把事情弄個明白罷了……”
濟蒼把澍玗臉上的變化看的一清二楚，當(dāng)下把臉一揚要個回答
澍玗不置可否，略一思索稍稍退步
“我不一定能給你有力臂助”
濟蒼了然點頭
“我也不一定能給你帶來切實的好處，只求關(guān)鍵時能有個商量”
澍玗想通了便爽快答應(yīng)
“也好！”
他接著有一說一
“你這樣…是因為趙冉？”
濟蒼已經(jīng)起身要走，忽而頓住，認(rèn)真搖了搖頭，被這樣問多少有點冒犯，他今日對趙冉只字不提，擺明絕對不會拿趙冉當(dāng)籌碼當(dāng)幌子，不過利高者疑，也不怪澍玗這樣問一句
澍玗不忿，他只當(dāng)濟蒼還不明白趙冉的心意，忍不住說
“你知不知道冉哥對你的情誼…非同一般！”
濟蒼又回身坐下，耐住心中暗喜，好似疑惑問道
“此話怎講？”
眼下唯有的隔閡也暫時消除了，澍玗當(dāng)然要不遺余力促成趙冉好事，他娓娓道來
“退晉一戰(zhàn)時你將她玩弄于股掌，她本來恨死了你，彼時我與冉哥同住一間營帳，甚至常常聽見她夢話里都埋怨著你，如今卻大有不同，言語之中滿是對你的維護(hù)，此前你遭受迫害，冉哥抱著你那稀里嘩啦的樣子更是前所未有！冉哥雖然外表不似你這樣落拓，可無論對什么都瀟灑淡漠的很，凡事容易想開，可那日她那模樣…”
澍玗說到這里忽然想到什么，面色難看起來，對濟蒼很是不齒
“他那份情真意切不難琢磨，你莫不是介意冉哥是個男子?。靠床怀瞿闶仟M隘之人！”
濟蒼覺得這些話很是中聽，這樣看來這國師還是有點可愛之處，值得趙冉一交，這回輪到濟蒼笑而不答了，這下澍玗直來直去的單純本性暴露無遺
“冉哥的樣子比起女子也不遑多讓，有什么可介意的！再說了你這命短的面相只能自求多福，哪能將人家珍貴的情誼拒之門外？”
“我要是通通來者不拒，我府邸的門檻不是要叫人踏破？”
澍玗啞口無言，別說穿針引線了，這線頭才剛剛潤去毛躁的分叉，針孔就找不著了
他半垂黑亮的星目，晚霞一樣紅透了的雙唇不自覺微抿，破罐子破摔，訥訥的說
“…那我只好勸冉哥早日抽身止損了”
澍玗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簡直是渾然天成
說起來他的相貌確實值得一提，別看他眉毛均勻濃密，但卻平直，眼睛黑而亮，倒像是掛了兩顆濕漉漉的大葡萄，側(cè)看鼻梁挺拔，但卻線條模糊更偏秀美，嘴巴更是奇異的雜糅，起伏豐富，但上唇鋒利下唇厚鈍，且唇紅齒白，這樣看來，怕是這輩子都能端著這副讓人難以招架的大男孩模樣了
濟蒼瞇了瞇眼，心里一沉，他算是知道趙冉為何喜歡維護(hù)這死小子了，忽而又埋怨自己小氣，這模樣的黃口小兒，女子見到難免動些惻隱之心，趙冉也不例外罷了
他知道聽不見澍玗再細(xì)談趙冉對他的情誼了，終于肯說
“你若是真把她勸住了，我倒要找你算賬了！”
澍玗一下恍然大悟，暗中惱怒自己蠢笨，他全明白了，這濟蒼討他嘴里的話呢！他撇撇嘴譏諷道
“冉哥怎么會看上你??？凡事喜歡暗搓搓的來！”
濟蒼挑起眉遲遲不放下，答非所問
“呵！冉哥??？”
澍玗得意
“我與趙冉這么多年的交情了，他待我如親弟弟一般，叫一聲哥有何不妥？”
濟蒼且笑而不答
澍玗覺得濟蒼把城府深寫在臉上的樣子真是難看極了，他心里不由煩亂，看了看天色，顧不上再應(yīng)付濟蒼了，說到底還是怕公主一覺睡醒尋過來，幸而公主近來貪睡，一吃完必要睡下，濟蒼這才有機會入府
兩人還未開始任何合作，已經(jīng)開始心有靈犀了，濟蒼也猜趙冉該睡夠了，他起身準(zhǔn)備走，不想公主倒是先一步起身，踏出屋子透氣，抬眼便看見院子里的濟蒼與自家小相公相對而坐，也不知說些什么，面色都有些倉促，一副心里驟變連面上的表情都來不及處理的樣子
公主與濟蒼對上眼不由僵了一瞬，轉(zhuǎn)而滿臉欲言又止，澍玗受傷的模樣又掛起，想做大度的樣子回避退開，好讓兩人一次性說個明白，不想濟蒼對著公主客氣點了點頭，卻動作不停，眨眼間出了院子
沒道理再叫趙冉不痛快一回，他這一趟來總不能瞞，趙冉必然要問
想不到的是，他終于閑下來回了府，趙冉還忙著睡呢
濟蒼知道什么東西?？粟w冉一睡不醒，他吩咐人準(zhǔn)備好香噴噴的晚飯擺在屋子里，只輕輕拍了拍趙冉的屁股，趙冉果然悠悠醒來，坐起身懵懵然看著濟蒼，訥訥的說
“你回來了啊…”
濟蒼敲她腦袋，笑著揶揄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牽了頭豬回來養(yǎng)！”
趙冉瞪大雙眼，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又睡著了，而且又被濟蒼抬到床上，她一下清醒不少，一下想起，她想出個所以然之后留在院子里的本意，她拂開濟蒼的手，不悅道
“誰要你養(yǎng)??！”
濟蒼沒聽出趙冉的認(rèn)真，只當(dāng)她起床氣發(fā)作
“好好好，不是豬不是豬”
趙冉一蹬腿，從床上起來就要走
“是豬又怎么樣??？那也不要你養(yǎng)！”
濟蒼這回聽出來了趙冉的情緒不同尋常，他一頭霧水，暗道什么時候把人得罪了？不過當(dāng)下管不了那么多，他一把拽住趙冉
“你還能去別處不成?。俊?p> “……不用你管”
“我不管你誰管你！”
濟蒼說的管跟趙冉說的管顯然不是一個意思
趙冉停住腳步沉一口氣，一把甩開濟蒼的手，面上是少于的凝重
“我最討厭就是你這樣！口口聲聲說管我！你有想過我想什么嗎？我在你心里怕是個傻子吧！總之什么都不用想，你說怎么樣就怎么樣，只要會賣乖討巧就行了是嗎？”
“你要是真用寶物換了我，我這輩子都不可能釋懷的！你要我拿什么回報你！”
這些話刺的濟蒼幾乎要忘了呼吸，呵！……最討厭??？
趙冉別過頭說
“不行我們就算了…，那些話我收回！我會老老實實做你大將軍的下屬，原來什么樣之后就什么樣好了……反正也沒什么區(qū)別”
男女之間想建立好的親密關(guān)系，心理上總是不允許有一點失衡，不過趙冉真是跳脫，小孩子脾氣，想一出是一出，大剌剌把這些話挑明，只顧自己喜好
說完這些她看也不敢看濟蒼的面色，提腳就要走
濟蒼僵著臉，一方面覺得自己被踐踏了，一方面想挽留又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