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朝二十三年冬至
棲霞寺,大雪已經下了好幾天,屋外的塔松,傲然挺立,雪積枝頭,站在外頭侍候的丫鬟們不時將手伸到唇邊呵氣取暖。
一個頭戴溜金彩蝶珠花,身穿桃紅撒花比甲,下著粉色長裙的姑娘笑盈盈的走來,站在門口的丫鬟、婆子見到少女,遠遠地便向少女福身行了禮,少女嘴角掛著溫婉的笑容對著她們淡淡點點頭。
待少女走近,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屋內而來,一個面容清瘦,俊眼修眉穿著花卉暗紋綢面的夾襖,深色的裙子,頭上簪了一朵絨面的頭花,又有一支碧玉簪子的嬤嬤撩開簾子看到少女,便上前矮身屈膝行了一禮,眼角眉梢?guī)蠋捉z笑意:“榴月給郡主請安?!?p> 目光在外罩上面停頓了片刻,隨后出聲呵斥明華身后的幾人“今日大雪,跟著的人怎么也不打把傘,郡主身上都給打濕,要是著了寒氣,仔細著你們的小命?!?p> 明華脫下外罩遞給身邊的丫頭,又笑著回她:“榴月姑姑,是我說不用打傘怪不得她們,今日來的尚早,姑母可用過早膳了?”
榴月聽她溫和的替丫頭們解釋,心中有些詫異。
郡主平時仗著太后和皇上的寵愛,向來是目中無人,一點委屈也不會受。便是同一輩兒的那些王孫千金她都是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說她們這些丫鬟了。這猛然的聽她叫了自己一聲姑姑,榴月只以為自己聽錯了,不過縱然是心中再詫異,面上卻也沒有顯出分毫來,依然是畢恭畢敬的說著:“太后已經用過了,郡主快進屋吧,小心著了寒氣?!?p> 進了屋內,落在頭上、肩上的雪花此時在溫暖的屋內都融化了。屋子里燃著金絲銀碳,點著上等的松香,透過雕花屏障,兩側挽著的簾子。
看到明華進來,兩個打簾子的丫環(huán)無聲的沖她行了個禮,屋內人不少,確顯得特別安靜,屋里的主人正閉著雙眼,歪著身子隨意的躺靠在暖閣的暖炕上。
“請?zhí)蟀??!鄙砗蟾难诀咭煌蛱笮卸Y問安。
“快起來吧,手怎么凍得通紅,花朝快去拿個暖手爐來,來坐到姑母身邊?!碧笙蛎魅A招了招手
阮明華款款走過去,坐在太后的身旁,挽住了她的手,撒嬌道,“姑母,這棲霞寺的臘梅可是頭一次開花,聽阿芝說開的可艷麗了,華兒想邀姑母一同前去賞花?!闭f完又攥著兩拳頭討好的捶著太后的腿?!澳阊匠速u乖還會做什麼?”太后噗嗤一笑,用手指戳了明華的額頭?!昂呛恰!泵魅A抬眼看她,雙眸亮晶晶的對太后笑。
明華的父親阮文耀是追隨明武帝拼打江山時的臣子,在天下安定后被封為一品定國將軍,明武帝的皇后也是出自阮家,極受先帝寵信,卻在一次逆黨叛亂中身亡,其夫人在聽聞噩耗后點燃了屋子帶著還為出生的孩子一起埋沒在熊熊大火之中,只留下一個僥幸逃過一劫的嫡女阮明華獨自一人在這明府之中,之后明府大權也被二房掌管,太后心疼自己的嫡親侄女便接到身邊親自撫養(yǎng),又讓新帝下了旨冊封為安和郡主。
“你這孩子,真是可愛的緊,姑母應你就是”太后頓了頓,張開雙臂把明華緊緊地揉進了她的懷抱里又說到,“出來也有些時日了,等看過梅花過了初三咱們也該回去了”
“姑母,這大街小巷都在議論繁桑要送個公主過來與皇帝表哥和親呢!”明華一邊整理了一下衣裳一邊便接過元嬤嬤遞來的暖手爐抱在了懷中,太后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臉上卻不見絲毫神色“不過是個邊陲小國的公主,哪配嫁與皇兒?!薄?p> 明華心里明白卻故意裝糊涂地笑道,“看姑母的樣子,好像不太樂意結這門親事似的?!?p> “你這個鬼丫頭,察言觀色的本事倒是厲害?!被ǔχ暹M了話?!霸霉煤孟褚仓拦媚覆粯芬獾脑??”明華眨了眨眼,把目光投向花朝。
花朝睨了大后一眼,見太后示意,嘆了口氣,“和親原本也是為了兩國邊境在無戰(zhàn)事,按理說不用勞民傷財就能獲得安定本該是歡天喜地的一件事兒,但是……”說到此,花朝停住了話,好像下面的話兒很難啟口似的。明華佯裝好奇的揪著花朝的衣袖,道,“但是什么?”花朝深吸了一口氣,終于是把話兒說完整了:“但是太后心疼郡主您呀,眼下只有晉王爺還未成婚,這和親必是沖著王爺去的,誰不知道晉王與郡主您是兩情相悅,天造地設的一對,這繁桑的公主一來便要搶了屬于郡主您的親事?!?p> “??!”明華佯裝驚訝又有些害羞的扯著絹帕捂住了唇,把眼睛瞪的大大的,“這都是皇帝表哥的決定,怎么能怪繁桑和親公主呢?!闭f完又小聲道“還有我才不喜歡承睿哥哥呢?!?p> “你就是太善良了,要知道咱們女人的幸福是要自己去爭取的?”太后恨鐵不成鋼的又戳了明華的額頭一記?!鞍Ъ疫€要去與開元大師探討佛經你就別陪著我了,榴月送華兒回去吧,把昨兒個內廷送過來的香料也一并拿給郡主?!?p> “是?!币慌缘牧裨禄氐?p> 明華低頭笑答“謝姑母,華兒明白怎么做的。”
從屋中出來時,凜冽的寒風便迎面刮來,夾著冰冷的雪花,吹在人臉上時仿佛如同有人拿了刀子在刮臉一般。
阿芝將油紙傘撐了出來,明華不由自主拉了拉自己的外罩,這會兒時辰尚早,大概是因為下雪的緣故,到顯得天特別的亮。
榴月拿過阿芝手里拿著傘,將傘舉到明華頭上。一面皺眉“此處風大,郡主早早回去吧?!?p> 明華低垂下頭,掩去了眼中的不喜之色,她們欠阮家上下幾十條人命,怎么能這么輕易的就放過,她恨不得立刻揣上刀子沖過去,將他們千刀萬剮…看向遠方的目光變得幽暗不明。前生的她就像傻子一般,以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人,就算沒了父親母親,也有姑母、帝王和愛人的疼愛,自己將信任,依賴、感情交于他們。可是誰能想到,一切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她用善良與信任換來的不過是可怕的真相。被信任的親人,還有那個一心被自己視為知心好友的人所背叛,既然老天給了自己重生的機會,她為什么要放過他們,欠我的,總有一天會向這些人一個一個的討回來。
“這天的確有些涼了,走吧!”說完也不撐傘,獨自向前走去。
等送回明華后榴月便徑直的回了院子,屋里太后正閉著雙眼,榴月原是想進來回話,可一見太后這個樣,她不敢打擾,便輕手輕腳的要轉身退出來。
只是她才剛轉過身子,還沒有來得及抬腳呢,就聽見太后不緊不慢的聲音緩緩的從身后傳來:“那丫頭可回去了?”
榴月聞言,趕忙的轉過身來站好,隨后笑道:“您果真是耳聰目明。奴婢的腳步兒放得那樣的輕,這都能讓您知道奴婢進來了,您這耳朵可比奴婢的耳朵好使多了?!?p> “呸?!碧筮怂豢冢皯T會說這些好聽的話來糊弄我?!彼嫔隙蚜藵M臉的笑,又問著:“今日在外頭,可有發(fā)生什么事?”
榴月一聽便一五一十的將她早上的事都說了,又將明華同她說的每一個字都細細的給太后說了一遍,“奴婢覺著,郡主仿似一下子就懂事了不少呢,瞧著郡主方才說話的那樣兒,倒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言談舉止也是在得體不過了,這在以往可是再沒有的事。”
可不是呢。固然以往郡主對著她們這些做奴婢的頤指氣使,便是對著太后的時候也有脾氣驕縱的時候。
太后聽了榴月的話,面上倒沒有什么表情,只是拿著手里的佛珠用大拇指一顆一顆的慢慢的撥著,一面又說著:“身邊可是有什么陌生面孔?”
榴月聽了面上陪著笑,說道:“未曾見到或許是郡主年紀以不像小時候那般。”
“或許吧?!彼纳袂楹驼Z氣都是淡淡的。榴月便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垂手站立在一旁。
太后這時在暖炕上動了動身子,換了個更舒服的躺姿,開口同榴月說道:“你下去吧,這里有花朝就行了?!?p>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