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燈火闌珊的君儀,長長的百里街像江城一樣的繁華喧鬧。
只有冷冷清清的燕宮,少年君王孤身坐在宣儀殿中,四面門窗大開,讓他抬眸就看到四處水榭的木廊通道,夜空下暖黃色的宮燈將氤氳的光影映在屋檐下,有些昏暗的,讓人看不清里面人的神色。
內(nèi)侍主管張平遠(yuǎn)遠(yuǎn)的侯在水榭外的入口,眼看著大晚上還穿著鵲灰色銀絲官袍的丞相宋自衡疾步走來,連忙迎了上去,只是宋自衡著急忙慌的,來不及通報(bào)就抬腳踏上了水榭。
但只一步,一支冷箭就“嗖”的一聲,釘在了他下一步即將要踏到的位置上。
“丞相大人!”
張平出聲阻攔,看著那還在打顫的箭尾,宋自衡緩緩收回了踏在水榭木板上的腳。
只見宣儀殿屋脊前,屈起一條腿半坐著的李遺,長長的發(fā)帶隨風(fēng)飄起,他像是感覺不到冷一般,只單單穿著灰白色的衣衫,目含警告的看著此處,手間還握著一張漆黑的彎弓。
“丞相大人,君上心情不好,宣儀殿禁止任何人闖入?!睆埰皆谝慌怨淼?。
宋自衡面不改色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壓下心底方才那份差點(diǎn)跳出來的慌張。長袖合在身前,向殿內(nèi)那個身影作揖躬身道。
“君上,臣有事稟奏?!?p> 李弘承隱在殿內(nèi)昏暗燭光下的臉看不清神色,只能聽到他冷冷的道了一個字?!罢f?!?p> 宋自衡身軀微微一頓,低頭瞥了眼一旁的張平,才緩緩開口道。
“靖王殿下傳信,遼國使團(tuán)今日已到達(dá)睦州江城。想必下個月初就能回到君儀?!?p> “孤知道了,”李弘承的話語隔著水榭遠(yuǎn)遠(yuǎn)的傳來,好似是成年后的變聲已過,相比之前他的聲音沉穩(wěn)了許多,也聽不出什么情緒,乍一聞覺得與靖王的喜怒不形于色如出一轍。
他見丞相半天不再有動靜,便道“宋卿還有事嗎?”
宋自衡猶豫了一下,躬身行禮道。
“無事了,臣告退?!?p> 殿內(nèi)不再有聲音,丞相就自顧的退出了宣儀殿可見的范圍。
一聲細(xì)不可聞的嘆息在胸口打轉(zhuǎn)了一番,便散在了空中。
身后一直不遠(yuǎn)不近跟著的丞相門生不解的開口問道:“大人怎么不和君上說安如山的事?”
宋自衡瞥了他一眼,抬頭挺胸往前走著,不見方才的恭敬忠厚,不咸不淡的說。
“他囂張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每日都有彈劾吏部尚書的折子遞上去,你有見君上說過他一個字嗎?”
門生不解,歪了歪頭:“君上想要收買安如山?”
“不,”宋自衡嘴角噙著冷冷的笑,“君上是縱容他,想看他能怎么鬧騰?!?p> “那安如山的吏部和月氏聯(lián)手斗的戶部工部雞犬不寧的,還前幾日還扯出了燕卓侯貪污受賄的事?!蹦情T生是個心思通透的人,被此話一點(diǎn),細(xì)細(xì)一想,便笑了出來。
“我想,靖王殿下也是想要放任君儀這幾家菜雞互啄,眼不見心不煩,等回來了一起收拾干凈吧,順便放長線釣大魚……”
“杜硯,”宋自衡出聲制止了他的話,神色嚴(yán)肅?!霸诰齼x不管你看懂或沒看懂的,都要先學(xué)會一件事?!?p> 他看向年輕的門生,淡淡道。
“管好你的嘴?!?p> “大人,我知道的?!?p> 杜硯笑道,眉眼彎彎的,像夜空懸掛的月。
星光跨過長長的江河湖泊,落在江城的上空。
許淵抱著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李明陽,根據(jù)遼人的傳信找到了此處,卻見身姿長立的李暄。
被李明陽小朋友哭的心力憔悴的祭祀大人頗有些頭大,渾身都有些虛汗了。
“靖王殿下。”許淵微微打量了一下周圍,有自家遼人,卻沒看到蘇柒的身影。
“祭祀大人,”李暄笑了笑,看向他懷中哭到打嗝的小孩子,微微一頓?!靶枰獛兔??”
許淵下意識的回答“不用了,多謝……”,話音未落,卻見李明陽緩緩止了哭,睜著通紅的眼睛,一直看著李暄,目不轉(zhuǎn)睛的。
李暄伸手試探了一下,沒想到小團(tuán)子立刻伸手要他抱抱。
旁邊的高朗一頭霧水,連許淵也是有些驚奇。他可知道自己花費(fèi)了許久才這個孩子不抵觸自己而已。
“挺有意思的。”李暄笑了笑,拿出錦帕替止了哭的小孩子擦著淚,問他。
“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朋友吭哧了半天不說話,許淵露出客氣的笑容,道。
“明陽?!?p> 李暄聞言點(diǎn)頭,若有所思的看著懷里的孩子。
而此時手拿著兩串糖葫蘆的蘇柒走了回來,看到此景心下一驚,連忙上前。
“明陽!”
小孩子看到蘇柒,便在李暄懷里待不住了,掙扎著要她抱抱,口中清脆的含著——“阿娘?!?p> 蘇柒也顧不得再去糾正他,伸手從李暄懷里接過他,并忽略掉李暄看著她深思的眼眸。
“多謝靖王殿下了?!痹S淵笑了笑,很自覺的幫蘇柒拿她手里的糖葫蘆,順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李暄看到這及其自然的動作,眼眸微微瞇起,一旁的高朗看出自家主子十分的不高興。
“沒想到這里的人這么多,”許淵對李暄客氣道,“如此我們還是先回去了,靖王殿下,您自便。”
李暄沒有回答,冷淡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蘇柒后知后覺的感受到微冷的氣場,抬眸看了他一眼,前思后想一番,便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看許淵轉(zhuǎn)身而去,低聲調(diào)笑道。
“殿下,您也可以考慮認(rèn)輸一下,我不會笑話您的。”
如此吃醋的行徑,若是李暄現(xiàn)在就說對蘇柒動了心,那她也樂意之至。
對此靖王殿下只“呵?!绷艘宦暎涞职翚?。
蘇柒忍笑,轉(zhuǎn)身跟隨許淵離去,心情極好的拿過糖葫蘆逗懷里的李明陽。
“主子……”高朗憋了半天,還是沒有憋出什么話來,但卻聽到李暄道。
“去查,”他看著遠(yuǎn)處被遼人包圍的兩人,瞇起眼眸,深邃而又不知明暗。
“查許淵,包括他從小接觸過什么人,事無巨細(xì)的都給本王查明白。必要時刻,可以動用竹漪?!?p> 一聽到竹漪的名字,高朗立刻明白了李暄要什么樣的結(jié)果,俯身行禮。
“是。”
天際的鶯啼被淹沒在上元節(jié)的燈火闌珊中,李暄自然也沒有聽到,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的許淵,突然回頭對蘇柒道。
“生辰快樂,我的阿寧?!?p> 蘇柒一愣,上一刻還在咬糖葫蘆的嘴唇微微一僵,淺淺的笑隱沒在身后綻放的煙花里,一滴淚落在塵埃里,無人發(fā)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