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yī)院回來以后，丑孩子雖然也很想念菲弟，卻再也不想踏進醫(yī)院那個鬼地方了。臨走時，菲弟塞給她一大盒餅干。她也不推辭，毫不猶豫地接過來拿走了。菲弟紅樸樸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很愛這個姐姐。盡管她不聽娘的話，愛冒險，愛搞惡作劇，又饞又邋遢，娘也不喜歡她。但那又怎樣，她還是自己的親姐姐。有時候，他甚至很羨慕她，因為他不敢做的，她全都敢。
記得有一回，地里的紅薯快熟了，丑孩子就慫恿菲弟去挖兩個回來烤了吃。有一條蛇攔住了他們的去路。那是一條綠色的菜花蛇，個頭不大，不停地吐著信子，菲弟嚇壞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還是丑孩子眼疾手快，只見她毫不猶豫地沖上去，一只腳踩住蛇頭，一只手提起蛇尾，快速地抖動起來，那蛇痛苦地扭來扭去，不一會兒竟然一動不動了。丑孩子手一揚，就像丟一根破舊的繩索一樣將那條蛇扔進了路邊的草叢中。
“姐姐，你剛才為什么手一直抖？”菲弟好奇地問，一張小臉因為驚嚇顯得通紅通紅的。
“這都不知道？你沒聽過蛇不怕打怕抖?。∧阋欢端鼫喩淼墓穷^就散架了?！背蠛⒆拥靡獾卣f。
“哦，那蛇會不會死掉？”菲弟若有所思地問道，同時心里有些同情那條小蛇。必竟它并沒有傷害自己，如果因此白白送了性命那就是他的罪過了。別看菲弟小小年紀(jì)，卻有一副悲天憫人的情懷。
丑孩子看到菲弟難過的樣子，心下不忍，于是便安慰道：“放心吧，不會死的，用不了多久它自己就把骨頭恢復(fù)到原先的樣子了?！?p> “你說的是真的嗎？那它怎么恢復(fù)？”菲弟繼續(xù)追問。
“怎么恢復(fù)我沒見過，不過我聽三爺說它可以去找它舅舅幫忙！”丑孩子煞有介事地說。
“什么？蛇還有舅舅？那到底是誰呢？”菲弟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不夠用了。
“你呀，真笨！蛇的舅舅就是蚯蚓！對，就是它，你看你把蚯蚓切斷了它都死不了，就是因為它有接骨的本事！”
丑孩子并不清楚自己說的是真是假，她只想把弟弟糊弄??！不得不說，她掰瞎話的本領(lǐng)真不錯，可以隨便唬住任何一個小朋友。
說完還故意朝草叢中望了一眼。那蛇剛才還躺在那里一動不動，一轉(zhuǎn)眼卻已不見了蹤影。
“嗬！這小東西，竟然這么快就逃了！”丑孩子喃喃自語，又不甘心地在草叢中翻來翻去，卻再也沒有見過那條蛇。
“嘿嘿，看來它的舅舅真的把它接走了?！狈频芙K于不再擔(dān)心難過，他似乎對這樣的結(jié)果很滿意。
“對了，你怎么知道蛇怕抖？”菲弟不解地問道。他就像個小問號，總有各種奇奇怪怪的問題。
“是三爺告訴我的！我親眼看到他抖過，當(dāng)然就學(xué)會了。”丑孩子解釋道。
菲弟的嘴巴已經(jīng)張成了大大的“O”型。他很佩服姐姐的勇氣，同時，覺得自愧不如。對他來說，蛇是多么陰森恐怖的動物，光看一眼就渾身發(fā)冷，更別說拿手去抖了。丑孩子同樣無法理解，那司空見慣的蛇，怎么就成了一個人童年的噩夢了？
菲弟的病，需要一個漫長的恢復(fù)期。這期間，寶琴寸步不離地照顧著他。他手背上，胳膊上，屁股上都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針眼，寶琴每天用熱毛巾給他敷，用土豆切成片敷。有時候，敷著敷著眼圈就紅了。自從住院以來，打了多少針數(shù)都數(shù)不清了，但是菲弟一次都沒哭過。他總是乖巧得讓人心疼。
轉(zhuǎn)眼又半個多月過去了。丑孩子的頭發(fā)又長了很多，因為從來沒梳洗過，已經(jīng)粘連到梳都梳不開了。完全變成了一個亂蓬蓬的鳥窩，而且這只鳥窩已經(jīng)成了蟲子的溫床。上面爬滿了虱子?？粗钊俗鲊I。
如果擱以前，花嫂和干娘都會幫著照看照看，可現(xiàn)在搬新家了，離得比較遠(yuǎn)，就不是那么方便了。再說，丑孩子的名聲現(xiàn)在是越來越大，越來越壞。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她不敢做的。所以人家心里多少都有些嫌棄的，這當(dāng)然也怪不得別人。
這天，外婆來了。丑孩子大老遠(yuǎn)就喊道：“姥娘！”然后，飛快地朝著外婆奔去。外婆的眼睛之前動過手術(shù)，視力不是太好。乍一看，哪里來的小叫花子？細(xì)細(xì)一瞧，原來是自己的外孫女！
“哎呦！我的小心肝，你咋弄成這副模樣了？”外婆摟住丑孩子，心疼地說。同時心里也很自責(zé)，這段時間若不是老頭子病得厲害了，她也不至于抽不出一點空來看看自己的外孫女。
外婆打來一盆清水，仔細(xì)地幫丑孩子洗澡。一塊香皂用去了近一半，一盆水變得漆黑，總算有點女孩子的模樣了?？深^發(fā)無論如何也梳不開了，糾結(jié)成一團亂麻，沒辦法只好剪掉。外婆的手藝實在令人難以恭維，頭發(fā)剪得高低不平，不得已只好找村里剃頭的老師傅給剃了個電光頭。
丑孩子摸著自己的光頭，心里總感覺怪怪的。她第一次站在鏡子跟前，仔細(xì)觀察著自己。鏡子中是一張好看的圓臉，有一雙好看的眼睛。只是那青黑的頭皮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原來，這就是自己呀！看著看著，丑孩子樂得哈哈大笑起來。她才不在乎好不好看，只覺得這樣的頭發(fā)比之前的一團亂麻不知道要清爽舒適多少倍。她對自己的新發(fā)型滿意極了。
外婆只住了兩天就回家了。因為外公病得很嚴(yán)重，怕寶琴擔(dān)心，就一直瞞著她。外婆臨走之前，給丑孩子洗干凈了所有的衣服，又蒸了一鍋饅頭，全部掰碎了，放在太陽底下曬干。然后，鍋里倒少許油，炒得焦黃干脆，撒上椒鹽密封在袋子里。這是為丑孩子準(zhǔn)備的干糧，吃十天都不壞。
外婆走后，丑孩子餓了就啃幾塊干糧，然后跑到水缸前咕咚咕咚喝個飽。她天天喝生水，又沒有洗手的習(xí)慣，不想生病都難。
有一天夜里，丑孩子肚子疼得滿地打滾。金福慌忙帶去醫(yī)院，大夫生氣地問道：“是不是亂吃打蟲藥了？”說是體內(nèi)的蛔蟲被藥力毒得四處逃竄，就這樣逃到了膽囊中。要是晚來一步，后果不堪設(shè)想。
金福一陣后怕，再三詢問，才知道丑孩子將那打蟲藥（俗稱寶塔糖）當(dāng)成糖果吃了好幾個。她平時喝生水，吃冷食，又不講衛(wèi)生，寄生蟲都在肚子里安家落戶了。
平時偶爾也肚子疼，但都相安無事。這次吃了過量的打蟲藥，打亂了寄生蟲們平靜的生活，這才出現(xiàn)了蟲子在體內(nèi)亂竄的情況，沒竄到腦子里實屬萬幸。
在醫(yī)院里折騰了半天，又是嘔又是拉，一尺來長的蛔蟲像蛇一樣在屁股后面吊著，真是一幅惡心恐怖的畫面。這場景，丑孩子一輩子都忘不了。不僅僅是恐怖惡心，還有羞恥。所有的感覺都讓人覺得不舒服不美好。
經(jīng)過這次以后，丑孩子整個人都虛脫了，半死不活的。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個月。但是大夫說沒什么大礙，因為體內(nèi)的寄生蟲太多，這次清理之后，身體有些虛弱，注意衛(wèi)生和營養(yǎng)，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這段時間，金福每天都給丑孩子吃一個雞蛋。要么炒，要么煮，只有這兩種做法。土鳳有一次過來玩，看到丑孩子又在吃煮雞蛋，就撇撇嘴，不屑地說：“子丑，你爹只會給你吃雞蛋嗎？”
“可是我爹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口。他每天還要干那么多活……”
丑孩子話沒說完，就見土鳳的眼淚就流下來了?！澳阍趺戳耍吭趺催€哭了呢？”丑孩子著急地拿袖子給土鳳擦眼淚。
“我……我突然想我爹了……我對不起我爹……嗚嗚……”土鳳說著又嗚嗚地哭起來。
丑孩子正不知所措時，土鳳突然停止了哭泣，從懷里摸出來一個金黃色的大蘋果，塞進丑孩子的手里。
這是一個多么漂亮，多么誘人的蘋果?。∷皇蔷G色的，也不是紅色的。而是那種像梨一樣，金燦燦的黃色。土鳳剛掏出來就有一股誘人的香甜的味道撲鼻而來。
丑孩子禁不住咽了咽口水。這是多么熟悉的味道??！還是那年過年的時候，蕓姑姑回來看爺爺，給爺爺帶了幾個大紅蘋果。爺爺一個都沒舍得吃，都留給了丑孩子。對，就是這樣的味道。
“哪來的蘋果？還是黃色的？”丑孩子忍不住問道。
“噓——”土鳳打了個手勢，這才湊近丑孩子的耳朵，小聲說道：“這是我娘給我爹買的，我聽說你病了，就偷偷拿了一個過來?！蓖柳P一聽，驚得蘋果差點掉地上！
“你爹他不是……”
“嗯，我娘說我爹活著的時候就愛吃這個蘋果……”土鳳點了點頭，眼里噙滿了淚水。再也沒了往日的沒心沒肺。
原來這是土鳳娘的一塊心病，也是土鳳的心病。大頭彌留之際，嚷嚷著想要吃蘋果，土鳳娘記得柜子里還有一個蘋果，于是急忙去找，可是將柜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見到蘋果的影子。
大家找不到蘋果，只好讓牛娃去鎮(zhèn)上買。等牛娃提了蘋果回來，大頭早就咽氣了。那只丟失的蘋果去了哪里呢？去了土鳳的肚子里。
那天，土鳳發(fā)現(xiàn)她娘偷偷摸摸地將什么東XZ在柜子里了，她娘前腳剛離開，她后腳便將那蘋果偷出來吃掉了。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一時貪嘴，竟犯了一個不能原諒的錯誤。僅僅因為一只蘋果！此后，只要看到蘋果，她就內(nèi)心不安，覺得對不起爹。
土鳳娘也很內(nèi)疚，每次上墳的時候都要買幾個大黃蘋果，供給大頭。對，大頭就喜歡吃這黃蘋果?；钪臅r候沒吃夠，只好死了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