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是難得的好天氣。溫暖的陽光照耀著大地，使人倍感溫暖。但這不過是一種錯覺罷了，因為伸在袖子外面的手依然被凍得生疼。
老三帶著丑孩子來到大頭家。門前掛了一對嶄新的紅燈籠，貼上了大紅的喜字。丑孩子覺得很新鮮，還是上次大哥哥娶媳婦的時候，見過這場面。
家里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的鄉(xiāng)親，大家?guī)椭床?，切肉，?zhǔn)備明天酒席的吃食。院子的角落此刻也支起了一口大油鍋，一名廚師模樣的中年漢子正忙著炸雞肉丸子，旁邊的大鐵盆里已經(jīng)堆起了滿滿一盆碎果子。
整個院子歡聲笑語，熱鬧非凡。因為明天就要給金鳳招女婿了。這招女婿和娶媳婦一樣熱鬧，是要正兒八經(jīng)辦酒席的。
土鳳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帶著丑孩子出去玩了。老三和眾人打過招呼，便直接朝大頭的房間走去。
此時的大頭，正躺在床上，空洞的雙眼望著天花板發(fā)呆。房間里光線比較昏暗，一時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老三知道，大頭心里不好受。
外面的熱鬧與他無關(guān)。他不甘心。對大頭來說，怎么能甘心呢？兒子是想不上了！那金鳳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從小，他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地上。什么都想給她最好的。
可是如今，身不由己，他再也不能給她庇護(hù)了，以后她過得好與孬，都只能聽天由命了。誰能扛得過命？他大頭一輩子不服輸，到頭來又怎樣？想想不禁悲從中來！
老三握著大頭的手，心里也像貓抓似的。他與大頭、王大夫，還有當(dāng)兵的泥娃子，四個人一塊長大，關(guān)系就像親兄弟一樣。
其中，泥娃子最有出息，當(dāng)兵出去以后就很少回來了，聽說現(xiàn)在大城市里當(dāng)領(lǐng)導(dǎo)了。前幾年把他爹娘也接到城里享福去了，跟他們也很少來往了。
本來今天王大夫也要來幫忙的，被老三拒絕了。那王大夫之前被割掉了四分之一的胃，整個人瘦成了一根豆芽菜。老三讓他明天只過來喝酒就行，幫忙就不用他了。
酒當(dāng)然也是不敢喝的，就是哥幾個過來湊個熱鬧。必竟大頭沒有兒子，家里人氣總感覺沒有那么旺。不知道那牛娃能不能幫大頭撐起這個家？
說起那牛娃，老三并沒有親眼見過，都是聽大頭和他媳婦一面之辭。據(jù)說人看著還不錯，挺老實，身體也好。
老三當(dāng)時點了點頭沒說什么。已成定局的事，他不想多說。只能寬慰幾句。面對大頭，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
本來也是，婚姻這事兒，誰又能說的準(zhǔn)？天下當(dāng)?shù)鶍尩模膫€不希望自己的兒女過得好？這種事，自己爹媽都不敢打包票，又何況別人？
這天，丑孩子吃了不少的糖果點心，小肚子撐得溜圓。她和土鳳玩得亦很開心。或許是同命相憐的緣故吧，彼此十分投緣。她倆約好了明天見。
“丑丑，明天一定要來哦！我大姐明天結(jié)婚！當(dāng)新娘子！”土鳳眼里閃著光，好像很激動的樣子。
“嗯，我會來的！一定會來的！”丑孩子鄭重地點了點頭。
她倒不關(guān)心誰和誰結(jié)婚，她想的是那一大堆好吃的。在她看來，在這里，好吃又好玩，就算住下來不走也是心甘情愿的。
但她還是被三爺帶走了?；貋淼穆飞希钅畈煌屯柳P的約定，要三爺明天一定早點帶她過去。
孩子之間的約定往往是認(rèn)真而負(fù)責(zé)的。反而是大人之間的海誓山盟，很多時候都是放屁！
咱們再來說說那牛娃，必竟明天他是唱主角的。
此時，在陜南的一座大山里，夜暮比別的地方更早降臨了，吃過晚飯牛娃就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也沒多少東西，總共就裝了一個大箱子。
明天是他大喜的日子，此刻心里是又緊張又興奮。與那金鳳的無奈不一樣，牛娃的心情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激動過。
他喜歡金鳳，見她第一眼就不可救藥地喜歡她。她美麗而高貴，像個高高在上的公主。他愿意一輩子做她的奴仆，甚至愿意為她去死！
當(dāng)然，他心里也明鏡兒似的，若不是入贅，金鳳哪里會瞧得上他？這艷福怎么也輪不上他牛娃！
“咳咳——”屋外傳來爹的咳嗽聲，“牛娃，咳咳——早點歇著！路遠(yuǎn)，明天要趕早兒！咳咳……”
“知道了爹，您快去睡吧！”
牛娃突然覺得他爹好可憐，在礦上干了十幾年，身體垮了，肺子也毀了，那私人礦老板還算有良心，給了一筆錢，讓回來養(yǎng)老。明早也是他給派的車，親自送牛娃去關(guān)中。
山里人從來不熬夜。太陽一落山天就黑，雞宿了，人就睡了。早上東方泛白雞叫了，人就跟著起來。祖祖輩輩就是這樣過來的，這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大山，養(yǎng)育了多少像牛娃這樣勤勞樸實的漢子！
可是今天，躺在床上的牛娃卻第一次失眠了。內(nèi)心就像潮水一樣，一波推送著一波，久久平靜不下來。
也難怪，如果你知道了他的身世，恐怕也會唏噓不已！
二十年前，牛娃剛生下來才幾個月，她娘去山上采菌子，遇到了出來覓食的熊瞎子。也是她倒霉，這熊瞎子平時極少出來，誰知竟被她碰上了。她娘嚇得大喊大叫，惹惱了熊瞎子。被這畜生用大巴掌拍得血肉模糊，抬回來的時候就剩下一口氣了。
牛娃那時還小，不知道她娘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哭著要吃奶。她娘哆哆嗦嗦想給孩子喂口奶，卻因受傷太重，頭一歪就咽了氣。
他很快就有了后娘。那女人是他爹從山外領(lǐng)回來的，當(dāng)晚就住進(jìn)了他家。沒過幾個月，就生下了一個男孩，也就是牛娃的弟弟。
養(yǎng)活兩個兒子的重?fù)?dān)落在了他爹一個人身上。還好，那時山里開了礦，工資也不少，于是，他爹就和村里幾個年輕人一塊去了礦上。十天半月會回來一回。他爹省吃儉用，工資全部都交給了那個女人。
本來這也是一件挺好的事。男主外，女主內(nèi)。但是偏偏有的人私心太重，目光短淺。這牛娃的后娘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而且心狠手辣。她處處看牛娃不順眼，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拔而除之！
她對倆孩子的態(tài)度那是天壤之別。親生的自不必說，寶貝蛋兒一樣。白天抱著，晚上摟著，怎么親也親不夠?？蓱z的牛娃自然是享受不到這樣的愛。后娘對他是百般嫌棄，一不小心尿個炕，都會遭到一頓毒打。
后來，后娘干脆找來一只廢油桶（就是以前街上賣烤紅薯的那種鐵皮桶），里面鋪一層沙子，然后將牛娃扒了個精光，直接丟進(jìn)去，偶爾給他點吃食和水，像養(yǎng)狗一樣，餓不死就行。
小小的牛娃只能用哭來反抗，日夜不停地哭，哭得嗓子都啞了！“啞了才好！省得別人說我虐待你！”后娘幸災(zāi)樂禍地說。
牛娃哭累了，就蜷縮著身子睡一會兒。沒人搭理他，黑咕隆咚的大油桶，任憑他怎么爬都爬不出去。
后來慢慢也就習(xí)慣了。那油桶就像自己的家，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給那后娘省去了不少的麻煩。
這事牛娃的爹也知道，但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強(qiáng)硬的男人。每次他還沒說啥呢，那女人便哭哭啼啼收拾東西抱著孩子就要走。還說牛娃太調(diào)皮，為了防止他摔傷才放到油桶的！
這話鬼才信哩？牛娃爹自然是不信的，但是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因為他要出去賺錢，不能天天在家看著。只好每次回來，給牛娃換一桶干凈的細(xì)沙。天冷了，再給他裹一張牛毛氈子取暖。
牛娃大一點了，就開始赤著腳滿山跑。他很少穿鞋，腳經(jīng)常被荊棘劃得流血，吃飯也是饑一頓飽一頓。
農(nóng)村有句老話說的好，怎么養(yǎng)怎么長，怎么慣怎么來。這牛娃身體素質(zhì)特別好，一年到頭極少生病，加上天生皮膚黝黑，看著十分結(jié)實。
反而是后娘生的那個弟弟，跟個病殃殃似的，三天兩頭不是感冒就是發(fā)燒。但是兄弟倆的感情很好。
小時候吃餃子，后娘只給牛娃舀三個，裝上滿滿的一大碗湯，并且不準(zhǔn)用筷子?？蓱z的牛娃抱著碗，轉(zhuǎn)著圈兒喝湯。餃子近在嘴邊，卻怎么都吃不到。
等到他好不容易喝完了湯，心想終于可以吃上餃子了。后娘一大勺湯又給澆下來，餃子又在碗里漂起來了。如此反復(fù)，牛娃已經(jīng)喝下了滿滿三大碗湯。
再看弟弟，滿滿尖尖的一盤餃子，他細(xì)嚼慢咽的，只吃了幾個，然后趁娘不注意，將自己的那大半盤餃子快速地劃拉到牛娃的碗里。
“哥，你快吃吧！我都吃飽了！”
“你……”
“快吃！別讓娘看見！”
就這樣，牛娃總算吃到了餃子，但是他的眼里有淚，不知道是對后娘的恨，還是對弟弟的感激？或許兩者都有吧！
有一年冬天，下了一場大雪，牛娃和弟弟一塊掃雪。倆人都穿著厚厚的大棉襖，不一會兒，弟弟就熱得滿面通紅，牛娃卻凍得瑟瑟發(fā)抖。他爹看見了，氣得罵道：“沒用的東西！干點活還偷懶！”
于是解下腰間的皮帶，照著兒子的后背就抽下去。手起鞭落，牛娃那破舊的棉襖“刺啦”一聲裂了條大口子，頓時，雪白的蘆花漫天飛舞。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牛娃的爹什么都明白了，原來大兒子的棉襖絮的不是棉花，而是蘆葦花！所以，單從外面看，顯得十分蓬松，與那厚實的棉襖很相似。但是蘆花不保暖。
當(dāng)?shù)男奶蹆鹤?。這位忍氣吞聲，老實巴交的山里漢子，此刻終于憤怒了！他要將那女人趕出門去。這時，牛娃的弟弟哭著跪在地上，給他娘求情。牛娃心疼弟弟，于是也跪了下來。
人終究還是沒攆走。但是想讓那女人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也沒那么容易。爹不在的時候，牛娃也是受盡了委屈，不必再詳細(xì)說了。
謝天謝地，他總算是長大了。如今還交了桃花運(yùn)，找到金鳳那樣漂亮的媳婦兒。想起來，心里都是美滋滋的?？烧l能想到，這一切，都是后娘的陰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