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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丑成長錄

第三章 啞巴的禮物

子丑成長錄 小青花淺 3184 2020-02-22 13:50:12

  轉(zhuǎn)眼臘八到了。這是寶琴在娘家過得最后一個臘八節(jié)。天已經(jīng)到了最冷的時候,小孩都穿上了棉襖棉褲,裸露在外面的臉蛋耳朵不少都生了凍瘡,雙手也腫成了紫色的饅頭。大水缸里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冰,整個大地似乎都凍僵了。

  這天一大早,二嫂就忙著將赤小豆、大麥仁、高粱糜子、玉米顆兒放到一口大鍋里,又踩著小凳從糧囤上取下一個小笸籮,抓了一把曬干的大紅棗摻在里面。大侄女看到了,搶著要吃,被她狠狠拍了一巴掌,嗚嗚哭著跑出去了。

  此時寶琴剛提了一捆柴火回來,不由輕輕嘆了口氣。按說這二嫂人真不賴,干活麻溜,對老人也孝順。對她這個小姑子,就更沒得說了。每次吃飯,只要有一塊白面饃,那是一定要留給寶琴的。寶琴嗓子眼細,那又黑又粘的地瓜干饃她怎么都咽不下去。倒不是她矯情,有些人就這樣,假若碰上饑荒,第一個餓死的就是她這種人吧!馬上就要去別人家生活了,那可怎么辦?有沒有人這樣遷就她?

  寶琴給灶里添了些柴,火越燒越旺,映著她飽滿年輕的臉龐,越發(fā)顯得紅潤了。雖然她不算特別漂亮,但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一股青春的活力。

  真的要離開自己生活了20年的家,真舍不得呀。爹年紀大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夜里經(jīng)常聽到他沉重的咳嗽。娘的眼睛動過手術(shù),身子骨也不結(jié)實。她是這個家最小的孩子,大部分時間就是幫嫂子帶帶孩子,洗洗衣服什么的。做飯都是娘和嫂子的,她很少做,也不會做。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有時她內(nèi)心也想改變這樣的生活,可又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橐鰧τ谝粋€人到底意味著什么?這個問題她從來沒去想過。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的堂姐玉芬,已經(jīng)結(jié)婚好幾年了。玉芬姐長得十分漂亮,標準的鵝蛋臉,杏眼修眉,是十里八村的一朵花。當初提親的人幾乎踏破了她家的門檻。誰想到最后竟然嫁給了鄰村的“泥娃娃”。這“泥娃娃”是大家給取的外號,意思是這人太木訥,就像一尊泥像。大家都不知道,玉芬為啥會喜歡他。寶琴自然也不知道的。她更無法想象,那伶俐活潑如一朵花似的玉芬,跟那泥娃娃天天在一起怎么生活的?他們又該如何度過那漆黑的漫漫長夜?

  “妮兒,別再添柴了!煮粥哪用這么大火!”正胡思亂想著,母親一步闖進來,嚇了寶琴一跳。鍋里的粥快熟了,正咕嚕咕嚕地散發(fā)出誘人的香味。

  寶琴的娘看這孩子最近總是呆愣愣的,知道她是舍不得他們,便拿了張小凳挨著她坐下來,一邊納鞋底,一邊陪她嘮嗑:

  “妮兒,有些話當娘的要囑咐你,到了婆家以后,可不能由著自己的小性兒……”

  “哎呀,娘,這我知道!您都講多少遍了,能不能說點別的?”

  一聽娘又要教她怎么做人家媳婦兒,她就有些不耐煩。她又不是三歲小孩,這點做人的道理還不懂?

  “呵呵……你這死妮子!唉!”娘笑罵了一句,卻又深深地嘆了口氣。是啊,孩子怎么可能理解當娘的心呢?

  娘倆正聊著,門“吱嘎”一聲推開了,進來的正是啞巴大姐。她手里提了一個頭巾裹成的綠包袱,手指都生了凍瘡,像一根根胡蘿卜。臉也被風吹得紅撲撲的,一雙靈秀的大眼睛閃著興奮的光芒。一進門,就著急忙慌地從包袱里取出一件大紅毛衣,一雙繡花鞋墊。她一邊比劃,一邊“啊啊”表達著什么。寶琴娘一下就懂了。她笑著對寶琴說:

  “妮兒,你大姐知道你要結(jié)婚了,特意給你織了一件毛衣。還有,這鞋墊是給你女婿的?!?p>  其實寶琴已經(jīng)猜到了,那鞋墊上繡著鴛鴦戲水,活靈活現(xiàn)。這活計在村里除了四嬸,恐怕就啞大姐能做出來了。

  說起這啞大姐,真是個苦命人。她原本并不啞,四歲那年生了一場病,病好了就變成啞巴了!后來她母親又生了一對弟弟妹妹。啞大姐的爹在外面上班,具體干啥村里人也不是很清楚。一年到頭回來不了兩次。每次回來待不了幾天就又走了?;貋硪膊辉趺磁憷掀藕⒆印>拖矚g跟村里愛喝酒的人坐在一塊瞎吹。那聽的人自然是不會當真的,于是就逗他:“既然你混得那么好,咋不把你婆娘和孩子都接城里去?”這時他便紅了臉不吱聲了,只顧悶頭喝酒。

  啞巴娘死的時候,她才十二歲。她的親爹,埋了她娘之后就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也從沒有給家里寄過一毛錢或者捎一句話。弟弟妹妹還小,從此,一家人的擔子就落在了這個不會說話的女孩肩上。這些年,啞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哭了多少回,沒人知道。

  有一回村長老婆給啞巴介紹個對象,是她的一個遠房親戚。那男人三十好幾了,在一家化工廠上班。不知道為什么一直沒有結(jié)婚。他之前已經(jīng)聽說了啞巴的故事,心里不由地生出了一份好感。一見面,他更是一眼就相中了這個身材樣貌都很出挑的女孩。雖然她是啞巴,可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意外的是,啞巴并沒有同意這門親事,為此險些得罪了村長。啞巴心性高,也要強,她不同意,誰也沒辦法。那男人不死心,后面又來過幾回。每次提一些糖果點心分給她的弟弟妹妹。啞巴始終是冷著臉。有一次終于發(fā)火了,東西扔出去,拿了棍子把他攆出去好遠,從此那男的便不再來了。

  那時候,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啞巴家里經(jīng)常揭不開鍋。弟弟妹妹餓得哇哇哇直哭。于是,她便給褲腰上縫一個細長布袋,干活的時候,趁沒人注意,摘幾粒玉米,幾個豌豆萊,慌忙塞進去。晚上回家全部倒出來,加點水給弟弟妹妹煮粥吃。

  有一回,啞巴的弟弟生痧子,想吃塊白面餅。望著空空的面甕,摟著可憐的弟弟,啞巴的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

  那天晚上,有一個黑影悄悄地潛入了村里的磨坊。半夜的時候,負責值夜的寶琴爹,發(fā)現(xiàn)磨坊里傳來驢子拉磨的聲音。是誰這么大膽子?半夜三更跑到磨坊里來干什么?他一把推開了磨坊的門,只見啞大姐正套著村上的小毛驢圍著磨盤轉(zhuǎn)圈圈哩!啞巴也嚇了一大跳。她愣了一下,然后撲通跪下了,眼里噙滿了淚水,驚恐,激動,難堪好像要吞噬了她一樣。剛要比劃著說什么,寶琴爹擺了擺手,轉(zhuǎn)身就離開了。這件事,他對誰也沒有說,就這么過去了。

  可啞巴心里一直記得這份恩情,從此對他們一家就像自己的親人一樣!不,應(yīng)該說比親人還親。對她來說,這輩子就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答這份恩情。就這樣,寶琴娘收了啞巴做自己的干女兒,啞大姐也成了寶琴的干姐姐。

  有一次,在一起做針線活的姐妹,問啞大姐到底中意什么樣的男人?只見她雙手拍拍肩,又拍拍胸,大家不知道是沒弄明白還是故意逗她,其中一個大嗓門就指著圈里正呼呼大睡的老母豬說:

  “快看,大姐兒,你的意中人不就在那里嗎?”

  “哈哈哈哈……”

  啞巴假裝惱羞成怒,拿著手中拿的鞋底就朝他們打過來。姐妹幾個立刻抱著頭連連求饒。這時,在一旁的寶琴娘笑著說:

  “大姐兒的意思是,她想找個當兵的。穿軍裝的!”

  大姐兒的臉一下子就紅了。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那時候,能嫁個兵哥哥是很多女人的夢想。啞大姐也不例外。她也喜歡軍人。難怪沒看上那村長的親戚。無奈這世上的事情大都不遂人愿。啞大姐一直都沒找到她的兵哥哥。

  眼看著弟弟妹妹一天天長大,她覺得很欣慰。她恨她的父親嗎?母親在世的時候,他就沒有給過她們多少關(guān)愛,母親不在了,他更是徹底拋棄了這個家。都說虎毒不食子??墒撬@個父親,實在太過于狠心。有時候她寧可相信他已經(jīng)死了。

  但是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再苦再難都會成為過去。當初啞大姐也覺得沒有辦法活下去了,但最后不都挺過來了嗎?

  “先吃飯吧!”說話間,二嫂已經(jīng)把臘八粥端上了桌。另外拿一個大瓦罐兒裝了滿滿一罐子。準備一會兒讓啞大姐帶回去給弟弟妹妹吃。這已經(jīng)形成了習(xí)慣。只要有一口好吃的,那一定要給他們姐弟留一份的。

  晚上,寶琴打開火炕上的大木箱,里面都是她結(jié)婚的東西。其中,有一件二姐寶霞親手縫制的大斗篷。火紅火紅的緞面,布滿了一枝枝盛開的百合花。寧兒也送來了兩床自己親手織的彩線棉布床單。二嫂托人從縣城買了一條粉色的吊著流蘇的棉毯。

  寶琴撫摸著這件毛衣,非常柔軟,暖和。這是啞大姐自己積攢的羊毛,親手紡成毛線,染色,又一針一針地織出來的。人都說,啞巴伶聾子憨,啞巴姐真的是心靈手巧。這毛衣寶琴已經(jīng)試穿過了,非常合體,穿在身上只覺得前胸后背暖烘烘的像一團火。這是一件費盡心思的禮物,也非常貴重。寶琴小心翼翼地疊好,收在了木箱里。

  不久之后,她就要帶著親人們的愛和祝福,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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