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01.
司寇逸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宅院，耳邊還回蕩著惘辭那句“她將會是下一個西平”，可他不愿意，他曾見過惘辭抓來的半妖一點點變成怪物的樣子，他沒有見過西平，可他知道九重天關(guān)押著一只沒有辦法殺死的魔獸，那只魔獸叫西平。
惘辭收集半妖只是為了培養(yǎng)出魔獸，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半妖都成功完成了轉(zhuǎn)變，有些中途就死了，雖然他知道，這或許是讓煒彤活下去的一種辦法，但那還是煒彤嗎？成為魔獸，或許比死亡更令人恐懼。
“少主，您不進來嗎？看您在門口站了許久了?！倍吡嘀缓惺澈?，還背著兩個大包袱。
二七的聲音打斷了司寇逸的思緒，他趕緊調(diào)整好表情，“我這就進來，是姨母來了嗎？”
“是，文雪大人做了些糕餅和衣物，我剛?cè)ニ先恚笕爽F(xiàn)在和呂小姐在客房聊天?！?p> “知道了?！彼究芤菰俅卧谛睦锬兄x姨母的貼心，自己確實沒想到該給煒彤備些換洗衣物?！澳惆咽澈薪o我吧。”
司寇逸剛走到客房門口，就聽到姨母文雪爽朗的笑聲，他不禁嘴角微微上揚，在記憶里，姨母總是溫柔慈愛的模樣，可卻不曾放聲大笑，她是最好的姨母，卻不快樂。
他正要進去，就聽到文雪喚他，“逸兒，別站門口了，快進來吧?！?p> 不愧是姨母，司寇逸欣慰地推開門，只見文雪，蔓菁還有煒彤都在客房。
“看來不用我介紹了，你們已經(jīng)熟絡(luò)了?！焙迷趫A桌不算小，司寇逸還有一席之地，“二七已經(jīng)將東西取來了，”他將食盒放在桌上，“大家都來嘗嘗姨母的手藝?！?p> 文雪又看了看司寇逸，“我讓二七拿的不止糕點，還有衣物和用具，東西呢？”
司寇逸擺擺手，“我讓二七放到次臥去了，客房小了些，次臥難收拾，今日才收拾出來，煒彤之后住次臥?！?p> 煒彤聽到“次臥”兩個字時有些驚訝，想起昨晚司寇逸不在，二七直接將她引到主臥，說是司寇逸吩咐的，煒彤不肯，自己跑到了客房。
沒等煒彤說什么，司寇逸直接握住煒彤的手，“這次不能再推辭了，你不是客人，住得離我近些，我心安?！?p> 煒彤沒有立刻把手抽出來，她不知道司寇逸為何突然失了分寸，但她愿意把這個舉動理解成是保護她。
文雪沒想到司寇逸會用這么明目張膽的方式告訴自己煒彤是誰，雖然她早就猜到了。
“煒彤，你剛來魔界，人生地不熟，還是離逸兒近些好。”文雪本不想說，但終究還是不放心，“雖說魔尊已經(jīng)知道你來了，但出行還是要小心。”
煒彤有些不安地看向司寇逸，倒不是因為擔(dān)心自己，她不想再給司寇逸帶來麻煩，“不然送我出去吧，是我太任性了，什么都沒想就找到你。”
在煒彤開口前，文雪以為煒彤的眼神是在擔(dān)心她自己的安危，沒想到她竟然是在為司寇逸考慮。
司寇逸搖搖頭，“你什么都別想，若是你在魔界都不安全，去凡間我就更護不了你了?！?p> 司寇逸心里盤算著，惘辭不知道煒彤的具體情況，只要騙過這九十多天，縱是惘辭法力無邊，恐怕也沒什么辦法了。
“好啦，瞧你們，又把氣氛變得古怪?！甭即蚱饒A場，“你在魔界，不只有少主，還有我和文雪姨，不必擔(dān)心?！?p> “想來你就是送逸兒凌垚鼓的姑娘吧?！蔽难⒁粔K糕餅遞給煒彤。
煒彤這才脫手，接過糕餅，點點頭。
“凌垚鼓是個寶物，”文雪頓了頓，“這樣的東西應(yīng)該自己留著，不該送人，再喜歡也不能?！?p> 司寇逸不知道姨母為何突然這樣說，他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文雪。
文雪只是起身，“我有些乏了，逸兒送送我，改日我再來。”
煒彤也琢磨起文雪的話，但未能參透。
司寇逸將文雪送到宅院門口，才開口問：“姨母為何突然講那謎語話？”
文雪有些難過地看向司寇逸，“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保住煒彤，可凌垚鼓或許能護住她。魔尊用凌垚鼓抓來了一百只半妖，可現(xiàn)在只剩不到十只了，我一直都知道他想干什么，畢竟當(dāng)年的仙魔大戰(zhàn)我是親歷者，我不希望煒彤變成怪物。我想，若是有個寶物，煒彤或許能有活路?！?p> 司寇逸知道姨母是想保護煒彤，他卻只能慘然一笑，“讓姨母擔(dān)心了，可是兩年前，凌垚鼓便突然化為灰燼了?！?p> 這個事司寇逸還沒有告訴煒彤，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
“那就只能各安天命了。”文雪說完，便走了。
02.
夜里，煒彤睡不著，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司寇逸將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順勢在她身旁坐下。
還沒等司寇逸開口，煒彤便說，“凌垚鼓已經(jīng)沒了吧？”
司寇逸震驚地點點頭，“你怎么知道的？”
煒彤將身上的衣服裹緊了些，倒不是覺得冷，只是感覺手腳有些僵，想必是身體覺得冷了?！傲鑸惞氖怯梦业懴碌钠ぃ唤匚补?，九成法力以及我娘的一成法力制成，”說話時，煒彤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父親在眼前瞬間消失的畫面。呂幽制作凌垚鼓是為了完成連理咒，因他的功力幾乎全部灌注其中，因此凌垚鼓擁有了統(tǒng)御妖族的力量，如今妖族群龍無首，令中岳大帝很是困惑?！叭缃裎业呀?jīng)不在了，所以我猜凌垚鼓已經(jīng)沒了。”
惘辭耗費巨大心力，甚至不惜借助尋蹤鏡的仙力，差點導(dǎo)致自己被吞噬，才將凌垚鼓破解開，他用凌垚鼓抓來了一百只半妖，可惜真正轉(zhuǎn)成魔獸的僅有五只，而且仍舊沒有西平的力量。
解封凌垚鼓的時候，他意識到，煒彤是最完美的半妖，因為她是上古仙脈的后裔與妖王的孩子，本身具有強大的力量。如果能將煒彤轉(zhuǎn)為魔獸，她將是超越西平的存在。
惘辭絲毫不介意自己的孩子走自己的道路，心愛之人與前途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司寇逸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他知道呂幽是個極好的父親，對煒彤的愛更是難以用世間的言語描述，他想安慰她，卻又覺得任何話語在這一刻都如此蒼白。
煒彤伸出冰冷的手，指了指天，“你不必為我難過，我此生夙愿已經(jīng)完成。以前過節(jié)，我和阿玲去放燈許愿，我的愿望從來只有一個，見一見我母親，我見到她了，她美麗極了，我也知道，她是真的很愛我?！?p> 司寇逸既開心又難過，開心煒彤完成夙愿，難過煒彤命不久矣?！澳阒绬?，下午我握著你手的時候，真的很怕你會當(dāng)場掙脫出來。”
“雖然你突然越界，這很少見，但我想你是為了保護我，”煒彤想起那時的情景，“或許你不知道姨母對我的真實想法?！?p> 或許是因為時間緊迫，司寇逸已經(jīng)不想去說那些彎彎繞繞，或者帶著掩飾的話了，“那時我也有私心，要想讓姨母知道我會保護你的方式很多，其實不一定要那樣?！?p> 司寇逸的這番話讓煒彤有些猝不及防，她看不見自己，也感受不到升溫，不知自己的臉有多紅。
見煒彤愣住了，司寇逸覺得是自己冒昧了，但他又不愿意辯解什么，這是他的心里話，他不知道自己對煒彤的情感該如何描述，他不愿意用“喜歡”二字去代替，明明他們之間的情感不止于此。
他們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算是生死之交，自己也對她生有情愫，他們之間不只是愛情，甚至他覺得煒彤還是自己的老師，遇到煒彤之前，自己仿佛更像一個器物，沒有情感，不會在意任何人，或許那是一個好狀態(tài)，沒有軟肋，可他已經(jīng)不愿意是那個樣子了。
“你為什么下凡，九重天不好嗎？”司寇逸還是迅速換了個話題，他不想煒彤又變得沉默。
煒彤淡然地說：“待不慣，九重天不是我熟悉的地方?！逼鋵嵾@不是最真實的原因，煒彤知道私自下凡還與妖王相戀生子有違天規(guī)，從某種程度來說，自己和父親是母親的威脅，如今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了，只要自己不在了，母親就再無威脅。可她沒有勇氣了解自己，雖然知道自己走向必死的結(jié)局，她依然無法提前下手。但只要她不在九重天，她能躲起來，有心之人就無法借此傷害母親。
司寇逸捕捉到煒彤眼中一閃而過的難過，或許還有別的原因，但煒彤不愿說，那他便不問了?！皩Σ黄?，我沒有辦法留在凡間照顧你，把你帶到魔界?！?p> “這有什么？”煒彤抱著雙腿，將頭枕在膝蓋上，雙眸如水地看著司寇逸，“我不覺得魔界有什么不好，雖然沒有綠水青山，但有別的?！?p> “別的什么？”
煒彤直勾勾地看司寇逸，“有你啊?！?p> 這下輪到司寇逸不知所措了，但他很快就找到了解決辦法，“你還真是活學(xué)活用，這話從我這兒學(xué)的。”
“不完全是，”煒彤的眼睛亮亮的，讓夜里的冷風(fēng)都溫柔了，“我只是學(xué)了你的表達，可內(nèi)容是真的。他們都不在了，我現(xiàn)在只剩下你了。”
司寇逸本來很開心，卻在聽到“他們都不在了，只剩下你了”這句的瞬間心情低到谷底，雖然知道自己本不該期待什么，但在這一刻，他希望煒彤來找他是沒有別的原因的。
“很奇怪吧？”煒彤接著說，“我們的相遇并不愉快，甚至讓我怨恨過，要不是你們的到來，或許我還能平靜地生活下去。但后來我想明白了，其實師父想要變成人很久了，就算沒有你，他也會為了蝶蠱得罪李赤芫，仍會喪命，阿玲有成仙的執(zhí)念，她必定死于雷劫，宣涼是個凡人，以前師父也傳過他一些修煉的法門，可他始終領(lǐng)悟不到，修煉這條路與他無緣，他終究是要離開的。至于我父親，他的修為也散的差不多了，終究撐不了多久。”
話到此處，煒彤忽然坐正，雙手握住司寇逸，“只有你，你突然闖進我的生活，我們一起出生入死，我很懷念和你單獨相處的生活，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是真正的活著。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可以做我自己，不必在意許多?！?p> 煒彤的手還是那么冷，司寇逸知道這雙手捂不熱，但兩顆心已經(jīng)彼此靠近。
“那你還有什么想做的事嗎？”司寇逸問道。
“我也不知道，”煒彤又抬頭看天，“我的愿望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彼妓髁艘魂?，“不如這樣，你就帶著我過一過魔族的日子吧，但不是王公貴族的日子，而是魔族老百姓的日子?！?p> “怎么，你覺得他們的日子與我的有很大不同嗎？”司寇逸確實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但他習(xí)慣性地認為大家過得都大差不差。
煒彤點點頭，她知道司寇逸不明白，從某種程度來說，司寇逸在魔界更像一只籠中鳥，他知道魔界有些什么地方，卻未曾深入這個地方的生活。
“你是魔界少主，吃穿用度皆是上等，還有傭人，貼身隨從，這些可都是上位者的優(yōu)待?！睙樛幌胩怃J，于是緩緩地說，“你在凡間的時候也很短，可我相信你還記得魅影，魅影是相爺?shù)目?，雖然蛤蟆精面目猙獰，但最可怕的仍然不是他，吃嬰孩是他生理驅(qū)使，然而為他搜羅來那些嬰孩的是相爺，設(shè)計殺害俞家的是相爺。相爺便是上位者，那些嬰孩都是意外離世的孩童嗎？不見得，那他們又是誰的孩子，都是百姓的孩子?！?p> 煒彤難過起來，“我在凡間生活的這些年，見過朝代更替，百姓流亡，也曾見到太平盛世，百姓安居樂業(yè)。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百姓能決定的，突如其來加重的賦稅，突如其來的災(zāi)禍，突如其來的病痛，都能讓百姓措手不及。魔界的百姓或許也有你想象不到的艱難，你是少主，你受他們供養(yǎng)，自然應(yīng)當(dāng)為他們努力?！?p> 煒彤的話，擲地有聲，這些道理司寇逸曾在書中見過，卻不曾真正明白其中深意，如今他似乎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