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01.
石道長沒想到的是,自己做人的第一天,就需要對付李赤芫這樣從仙道墮入妖道的難度的妖怪,他忽然覺得自己果真命不太好。
石道長最初的理想其實(shí)不是做道士,他就想做個木匠,可能是因?yàn)樗墒蟮奶煨裕篱L非常喜歡樹木,木頭的東西能給他帶來很多的安全感。屋里的這些家具都是他親手做的,他喜歡木頭的香氣,他還會制香,他不擅長取名,于是架子上擺著一排又一排的無名香。
石道長被打倒在地的時候,沒想到自己最遺憾的是前年廢最大力氣制的香搬家時沒有帶走,自己不知道它燃起來會是什么味道,還有就是,原本想給宣涼的生辰禮物——一座人形木雕,他照著宣涼的模樣刻的,因?yàn)椴缄嚨年P(guān)系,還沒來得及做完。
李赤芫這次帶著他那吃下蘇木靈芝的孩子一起來的,那孩子天生法力無邊,如今又得了蘇木靈芝,更是無人可敵。呂幽的陣法雖然強(qiáng)大,奈何布陣的兩人法力低下,呂幽現(xiàn)在的法力已經(jīng)不到當(dāng)年的十分之一了。
然而動手的,并不是他的孩子,而是李赤芫。李赤芫催促過,可那孩子不知道在猶豫些什么,就是不肯下手,李赤芫便不再與他多費(fèi)口舌,直接開始攻擊他們。
起初,石道長還在陣中,想著李赤芫應(yīng)該沒那么快破陣,只要他們不出去,便是安全的,但僅過去一炷香的時間,陣法立起的屏障就出現(xiàn)了裂痕。
呂幽憤怒地吼道:“李赤芫,你我之間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對我趕盡殺絕!”
李赤芫仍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臉,戲謔地說,“我若是得了凌垚鼓,就能一統(tǒng)妖界?!?p> 煒彤聽了這句話,忙大喊,“凌垚鼓不在我們這里,早就給司寇逸了,你若要凌垚鼓,你不該找我們,該去找司寇逸?!?p> “小妹妹,你是不是不知道,這凌垚鼓沒有你可用不了,”李赤芫眼神陰鷙,“只要?dú)⒘藚斡?,捉了你,凌垚鼓自然也會是我的。?p> 呂幽看著法陣的裂痕,第一次感受到了無力,他看著在陣法外耀武揚(yáng)威的李赤芫,明白這個陣法撐不了多久了,此刻他們孤立無援,沒有人能救他們。他嘆了口氣,認(rèn)真地看著煒彤,“你和她長得真的很像,我很開心,雖然這些年有你的陪伴,我此生無憾了?!苯又麥惖綗樛亩?,輕聲說,“記住,你的母親叫尤妼,是天上的神女,她很愛你?!?p> 說完,呂幽拿著自己父親化身的長鞭,毅然決然地走出了陣法,隨后他遞給石道長一個眼神,意思是讓他帶著煒彤和宣涼走。
煒彤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石道長已經(jīng)來到他她身邊,“煒彤,我不能扔下你父親,你快化作蛇身逃走,至于宣涼,我會保護(hù)好他的?!?p> 煒彤拼命地?fù)u頭,石道長只是平靜地笑著:“聽話,你父親撐不了多久的,躲起來,別讓人找到你?!?p> 煒彤想帶著宣涼一起走,宣涼搖搖頭,“師姐,你一個人好跑,帶上我就不方便了,我這二十年原本就是偷來的?!?p> 宣涼是笑著說的,語氣中帶著如釋重負(fù)的感覺。煒彤卻覺得,這個笑是那么的凄涼。
這一刻她理解了家人的意義,她也笑了,“那我也不走了,我們就該在一起生活的。”只是煒彤不理解,為什么父親不教她使用凌垚鼓,這東西里有父親幾乎全部的法力,還有母親的一部分法力,如果用了,足夠打敗李赤芫。
她大叫道:“爹,你就教我用凌垚鼓吧,這樣我們都安全?!?p> 呂幽的臉上閃過一絲慌張,仿佛用凌垚鼓是比現(xiàn)在更恐怖的情景。
煒彤不知道的是,因?yàn)轶w內(nèi)的妖氣與仙氣相沖,她隨時可能爆體而亡,她的母親用血紋珠幫她保住平衡,可為了藏匿血紋珠,呂幽制了凌垚鼓,用自己的所有法力達(dá)成了連理咒,一旦咒術(shù)破解,血紋珠的位置就會暴露,屆時天家尋回寶物,呂煒彤必死無疑。
可現(xiàn)在的狀況也很堪憂,一旦李赤芫勝了,煒彤被逼著使用凌垚鼓,那么也會是同樣的結(jié)果。
呂幽忽然覺得多年的努力最終還是白費(fèi)了,他和尤妼終究也沒能護(hù)住女兒,而今天可能還要害死石道長和宣涼。
在他分神的這一刻,石道長已經(jīng)被打倒在地了,大口大口地吐血。
李赤芫是帶著自己的孩子一起來的,可那個孩子就這么靜靜地站在一旁,一動不動,滿臉都是悲戚,似乎很不忍心。
呂幽靠長鞭與李赤芫僵持著,只要李赤芫的孩子不出手,他就還能撐下去,但還能撐多久,他不知道。煒彤也在幫忙,她用自己學(xué)過的道術(shù)不疼不癢地攻擊著李赤芫,只能偶爾讓李赤芫分神。
石道長被宣涼背回?fù)u搖欲墜地結(jié)界中,他已經(jīng)意識模糊,宣涼滿臉是淚。
呂幽絕望地?fù)]動著長鞭,身上的血痕越來越多,他的速度已經(jīng)降下來了。李赤芫的攻擊仍沒有減少,可他的耐心也要沒有了。
李赤芫寵哭沖他的孩子喊道:“我?guī)銇聿皇菫榱俗屇憧磻虻模 ?p> 那個孩子流著淚,他不僅不想攻擊呂幽,甚至還想阻止自己的父親,可他又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到底對不對,于是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最后一張符紙用完了,煒彤顫抖著雙手想要寫新的,卻慌亂的不知所措,她只得向四周張望著,她看到了那孩子眼中的憐憫。她只得向他大喊道:“你的蘇木靈芝是我取來的,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今日放過我父親,放過我們,就當(dāng)是報恩,就這一次,好不好?我求求你?!?p> 煒彤的聲音撕心裂肺,那個孩子似乎瞬間找到了行動的理由,他感到胸口突然溫?zé)崞饋?,那是心臟的位置,那是他吃下去的蘇木靈芝。
那個孩子沖著自己的父親走去,他一掌將父親與呂幽分開,又一指封住他父親的法門,“父親,是孩兒冒犯了,可我不愿再見你犯殺孽,妖王也沒什么好做的?!?p> 李赤芫恨鐵不成鋼地跺了跺腳,卻無能為力,只能收手,他轉(zhuǎn)身離開。他的孩子沒有跟著他立即走開,而是走到煒彤身邊,跪下,“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p> 煒彤將他扶起:“雖然是你父親不仁義,但你終究還是救了我們,算是兩清了,若來日還有緣分,希望不是今日這樣的會面?!?p> “李懷夕在此別過,”那孩子看著煒彤,眼神似乎有些不舍,“下次再見面我恐怕就會是大人的模樣了,想來我的年紀(jì)比姑娘還要大許多?!?p> “沒事,”煒彤真誠地說道:“我一定能認(rèn)出你的。”
李懷夕走后,煒彤忙去看石道長。
石道長躺在宣涼的懷里,一動不動。呂幽渾身是血地坐在旁邊,他探了探石道長的氣息,很微弱,但仍有一絲尚存,他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也不顧自己的狀況,用法力開始為他療傷。
石道長緩緩睜開眼,艱難地擺擺手,氣若游絲地說:“別……別費(fèi)……別費(fèi)力氣了……”他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但已經(jīng)沒辦法開口了。
宣涼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全部落在石道長身上,但他已經(jīng)沒有剛才那么絕望了,石道長活下來了,以后會好起來的。
煒彤在一旁為呂幽清理傷口,那些傷痕是如此的觸目驚心。呂幽艱難地靠在斷裂的木樁旁,李赤芫走后沒多久,結(jié)界就破碎了,與結(jié)界一起破碎的還有他們的房子。
煒彤想著晚上需要些柴火取暖,呂幽和自己不會冷,但凡人之軀的宣涼和石道長是抵御不住寒冷的。
呂幽似乎很是困倦,這一戰(zhàn)消耗了他過多的精力,再加上他的靈力是真的快耗盡了。他一直沒敢告訴煒彤,連理咒最狠毒的地方不在于相愛之人永不相見,更在于至死方休,它會不斷蠶食呂幽的靈力,待靈力耗盡之時,他就會魂飛魄散。等他死后,他和尤妼修煉的凌垚鼓會抽取尤妼的性命來護(hù)住煒彤,這是他們夫妻對煒彤最后的保護(hù)。
呂幽強(qiáng)迫自己不要睡著,但困意襲來,他還是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睡。
煒彤見父親睡著了,在周圍的廢墟里找起能用來生活的東西,以及埋在廢墟下的被子,無論如何先把眼前的事情過好。
他們沒有意識到,不遠(yuǎn)處,有一雙眼睛仍在暗中觀察他們。
02.
太子長琴下凡第一件事便是趕去恒山,想親自詢問北岳大帝。好不容易有了血紋珠的線索,長琴馬不停蹄地行動起來。
當(dāng)然,為了保護(hù)尤妼,長琴在下凡前也做了不少事情。先是拜托水瑤照顧好清楓和玉兔,玉兔也暫時搬去錦瑕山居住了。長琴特意在下凡前,請了幾位還算相熟,偶有來往的仙人到芒山。
辰星君來時帶來了新寫的戲本,還想著中間的一些情節(jié)可與長琴商討商討。然而,辰星君剛見到長琴,原本想說的話就全咽下去了。
眼前的太子長琴整個人看起來頹疲不已,發(fā)絲凌亂,眼睛充血,似乎是強(qiáng)打著精神來招待他們。
長琴請的人不多,請了尤川,辰星君,清楓等不到五人。
清楓是最后一個到的,他看起來情況更加糟糕。辰星君不由得在心中擔(dān)心起來,如果說長琴看起來像是沒有休息好,那清楓看起來就是大病的樣子。
見人到齊了,長琴便也不再廢話,先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在座的幾位都是我長琴的至交好友,我平日與其他仙人鮮有來往,多謝諸位的照顧。大家也看到我和清楓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了,著實(shí)糟糕,前些日子錦瑕山不太平,想必大家都有所耳聞,詳細(xì)的緣由,我就不解釋了,今日請大家來,就是想跟大家說句抱歉,近期我要閉關(guān)修煉,所以特意挑今日小聚?!?p> 辰星君皺著眉頭,滿眼都是關(guān)心,“還望上仙保重身體,不知上仙這次打算閉關(guān)多久?”
長琴以前也有閉關(guān)的時候,他與其他仙人不同,為了方便清楓迎接自己,通常會定好一個時限,但這次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去人間多久,只得說:“今時不同往日,我想隨心所欲一次,姑未定出關(guān)日期,但若是諸位有什么急事找我,只需通知水瑤仙子即可。”
說到這里,水瑤從清楓身邊站起來,向諸位仙家行了禮。清楓是在水瑤的攙扶下來芒山,于是等長琴說完重要的事情后,便匆匆回去了。
長琴看著清楓的背影,不由得揪心,他得盡快去凡間了。
長琴將辰星君留到了最后,倒不是因?yàn)槌叫蔷杉壸畹?,而是因?yàn)樗榭諡槌叫蔷V好了曲?!俺叫蔷闩c嘉夙之間的情義深厚,也不知道我譜的曲子是否配得上,但我確實(shí)也融入了我的真情實(shí)感,望你笑納。”
辰星君接過譜子,有些不可置信,他沒想到長琴在那么忙的情況下,并未忘記自己的事情,他呆愣在原地,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長琴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多言,我懂?!?p> 是啊,在這九重天上,恐怕只有長琴最明白辰星君對嘉夙的情感了,自己對清楓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送走辰星君,長琴又匆匆趕去太清殿,去找太上老君,前兩日老君已經(jīng)派人通知他,他所需的丹藥已經(jīng)煉成。
長琴剛到太清殿門口,已經(jīng)有童子等候多時了,見長琴來了,喜笑顏開,將他引至內(nèi)殿。
老君見長琴這憔悴模樣,有些許吃驚,“幾日不見,上仙怎么變成這副模樣了?”
長琴尷尬地笑笑,近幾日他很愁,再加上也要騙過眾人,總得拿出閉關(guān)的樣子來,他沒有做多余的解釋,“多謝老君關(guān)心,我近幾日因?yàn)檎疹櫱鍡?,有些勞累?!?p> 想起清楓的樣子,老君更是搖頭,既然如此,長琴這樣子便沒什么想不通的。
老君拿出一只檀木匣子,放到長琴手里,“上仙請收好,時間太短,這藥只成了一半,總共五粒,全部服下就可壓制體內(nèi)的靈力相沖,但是不可一次性全部服下,會爆體而亡,每十日服一粒,按凡人的一日即可,每服下一粒,要經(jīng)受肝腸寸斷之苦,還會失去五感之一,也就是說,等全部服下后,五感盡失,陷入無聲黑暗。”
長琴一驚,他沒想到會這樣,如果可以,淺跡的后人,他也想保護(hù)好?!澳俏甯兄罂蛇€能恢復(fù)?”
老君搖搖頭,“不可逆,所以慎用。”
一邊是清楓,一邊是淺跡,長琴陷入了兩難,但他還是決定去找這個孩子,然后讓她自己選擇,若是她不愿意救清楓,那就算搭上自己的性命,化為神器,他也要救清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