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01.
金碧輝煌的大殿空曠地令人害怕，天帝坐在正中央的金椅上，用右手杵著腦袋，閉目養(yǎng)神。周圍的仙兵筆直地站立著，仿佛兩座高聳入云的山峰。
明辰的第一感覺是靜悄悄，偌大的宮殿中竟然沒有一點聲音，連呼吸聲都顯得有些突兀。越往前走，心里越是害怕，他的眼睛不時看看嘉夙，他神情泰然自若，沒有半點慌張，走起路來氣宇軒昂，眉宇之間的恢宏之氣與在方壺時截然不同，不愧是自己崇拜的老神仙。
待他們走到天帝跟前，嘉夙緩緩行禮，“嘉夙攜友拜見天帝?！?p>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天帝甚至對他們的行禮都無動于衷，嘉夙不知道這是什么情況，是否應(yīng)該再說一次，可又覺得不妥。
明辰悄悄抬起一點腦袋，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天帝，他依舊與之前是一個樣子，仿佛在睡覺，但明辰又覺得他是醒著的，盡管他閉著眼睛，但發(fā)生的一切他都心如明鏡。
就這樣僵持了許久，大殿之上遽然響起一個悠長慵懶的聲音，“你不開口是等我來說明你的來意嗎？”
這個聲音似有一種穿透心肺的力量，只一瞬間明辰和靜思便倒在地上，口吐鮮血，還沒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天帝已經(jīng)瞬移到他們?nèi)嗣媲?，仔細地打量著，“嘉夙啊，你不在方壺好好?zhèn)守，回九重天做什么？還帶兩個尾巴，他們在這可撐不了多久?！?p> 嘉夙渾身生出一股徹骨的寒意，天帝帶來的是強大的壓迫感，他每次見到天帝都有種畏懼，胸口像被石塊壓著，喘不上氣來。
但很快他就緩過來了，強行壓住內(nèi)心的恐懼，回道：“還請?zhí)斓垧埶∥宜阶曰鼐胖靥熘?，我此次來是想彌補多年前犯下的錯誤，還望天帝成全?！?p> “成全？”天帝冷笑一聲，眼神戲謔地看著嘉夙，“這何須我成全，修補天梯的法子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今日前來，難道要我派哪位仙人去以身為梯嗎？”
嘉夙沒想到天帝會這么直接的拒絕他，可轉(zhuǎn)念一想，是啊，修補天梯的辦法他很早就知道了，在他重鑄化骨刀的時候，便了然于心。
“不過嘛，”天帝頓了頓，似乎很喜歡看嘉夙內(nèi)心慌亂的樣子，“你已經(jīng)不適合了?！?p> 雖然還沒有決定要獻出自己的生命，但天帝的話還是讓嘉夙不明所以，他忙追問，“嘉夙愚鈍，不知天帝這話是什么意思?！?p> 天帝似乎累了，倏地回到他的寶座之上，懶洋洋地說，“你雖生來仙體，又經(jīng)過百萬年的歲月捶打，但你別忘了，當年你在迷離之地收復(fù)巨怪失了三魄，你的靈體不足以鑄造天梯?！?p> 嘉夙陷入沉默，有一種進退兩難的感覺，可以他對天帝的了解，凡事都有別的辦法，就不知道天帝會不會告訴他。
“除非……”天帝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示意身邊的侍從給自己倒了杯香茶，慢慢品了起來。
嘉夙看著這番景象，便知道，還有別的法子。“還請?zhí)斓劢o我指條明路，當年即是我毀了天梯，致使天梯圣女一族承受了前所未有的磨難，不管要付出什么代價，我都愿意?！?p> “你可知冥冥中自有天意？”天帝呷了一口茶，緩緩地問道。
“天意？”嘉夙不解，這個問題似乎應(yīng)該去問司命而不是問自己，說到底，自己只是一介武將，哪里懂這些天道輪回的因果。
見嘉夙無法點透，天帝便也不賣關(guān)子了，“姬夢在寒冰陣中關(guān)押了百萬年，雖不是仙身，如今也是難得的存在，你可用她修補失去的三魄，而寒冰陣用梯國圣女心火即可破解?！?p> “心火？”倒在地上的明辰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卻見一旁的靜思在聽完天帝的話后原本有了生氣的眼神迅速暗淡下去，似乎她正整個人浸泡在充滿絕望的水池中。
“辦法我已經(jīng)告訴你了，至于你要不要照辦是你的事，”天帝的聲音同最初一樣，沒有半點變化，他仿佛不是在說一個生死話題，而是在說一件小事，類似今晚吃什么這樣的話，“你若選擇化身天梯，那我便尋別人去駐守方壺?！?p> 嘉夙謝過天帝，扶起明辰和靜思，緩緩地走出了大殿。
“我們現(xiàn)在去哪里？”明辰問道。
嘉夙笑了笑，“我們?nèi)ヌ輫?。?p> “不去見你的故友了嗎？”
嘉夙向辰星君府邸的位置望了望，接著說，“不去了，你和靜思的身體支撐不住?！?p> 說罷，便騰云往梯國飛去。
嘉夙默默在心底對辰星君說，“抱歉，這次我失約了?！?p> 02.
快到梯國時，靜思和明辰身體好轉(zhuǎn)許多，“我不能這樣大搖大擺的進去?！膘o思提醒嘉夙，“我是偷跑出來的，而且現(xiàn)任女皇是個事精，斷然不會允許我們?nèi)ソ氐?，若是起了沖突，不太好?！?p> “那依你之見，我們?nèi)绾芜M去的好？”嘉夙帶著他們降落在離梯國不遠的地方，問道。
靜思靈機一動，“這樣，我先回去，你換個名字，就說是帶明辰來找我相親的，他們肯定是歡天喜地把你們迎進去?！?p> 還沒等嘉夙他們有所反應(yīng)，靜思就已經(jīng)化身飛鳥飛進去了。
“罷了，你稱呼我辰星君?！奔钨韲诟烂鞒?，“想必天梯的女皇應(yīng)是知道他的?！?p> 明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道，“辰星君，是之前在九重天邀你去府邸的那位仙君嗎？”
“是他，我和他是老相識了?！?p> 靜思小心翼翼地飛回自己的房間，用木雕幻化的自己已經(jīng)勉強只有上半身了，下半身全靠有裙擺遮住才未露出馬腳，她慌忙將木雕變回原狀，放在床頭，給自己換上原本的衣服，也不知道自己出走的這些時日，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情。
還沒等她完全整理好，敲門聲便傳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女皇那熟悉的聲音，“靜思，天大的好事，你快開門?！?p> 靜思嘆了口氣，這女皇還真是無論什么時候都如此風風火火，用父親的話來說，這樣難成大器。但無論如何，靜思也只得畢恭畢敬地把門打開，而且她清楚，女皇此次來，定是為了嘉夙和明辰，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靜思剛開門，女皇便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往外走，嘴里一直念叨個不停，“靜思啊，你看你年紀也不小了，離下一次圣女獻祭也只有五十年光景了，你別怪我狠心，我也不忍心，但這是百萬年來立下的規(guī)矩。我知你心中不悅，前些日子一直閉門謝客，但今日不同，有九重天來的貴客，指名道姓的要給你介紹個夫君，我也替你瞧了一眼，那后生很是俊俏，眼神清澈，你定會喜歡的。”
聽著女皇的話，靜思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方壺見到明辰的場景，不是在明辰的房中，而是被駐守的蠻女暴揍到快要昏厥的前一刻，她朦朦朧朧地看到明辰，看起來溫順的像一只小白兔，卻為了救她鋌而走險，思緒至此，她不禁嘴角上揚，“那看來我是會喜歡?！?p> 女皇顯然沒有想到靜思今日竟然如此聽話，喜上眉梢，步伐變更加快了。
但天帝的話也時時回蕩在靜思的耳畔，“圣女心火”，她曾在古籍看到過，圣女將所有的法力集中起來，逼入自己的心臟，然后將其焚燒，得到的火焰可融解寒冰陣，然而心火燃盡之時，便是圣女的死期，這或許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吧，沒有誰能逃離宿命。
嘉夙為了能與姬夢相守，不惜毀了天梯，重塑化骨刀，卻不想擊退了魔族大軍之后，卻致使神器丟失，姬夢為了不讓他受罰，悄悄承擔下一切，被關(guān)入寒冰陣，他卻以為姬夢是怪罪她毀了天梯，自己跑去方壺駐守，從此相隔千里，而自己是為了活命，費盡移山心力想要重建天梯，卻仍躲不過宿命的糾纏。
但靜思也不是一個自怨自艾之人，還有五十年，如果不能長命千歲，那不如把剩下的日子過好，她也有她的打算。
女皇將她帶到之前相親的花園中，熱情洋溢地介紹道，“這位是從九重天來的辰星君，這位是明辰，辰星君的小友?！?p> “小女見過二位上仙。”靜思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
女皇叫人拿來了茶水果盤，“兩位上仙請坐?！?p> 嘉夙坐下后，禮貌一笑，對女皇說：“多謝招待，我看梯國圣女姿容清麗，與我的小友很是般配，不知女皇可否留點空間讓我們聊聊？”
女皇很是知趣，嘉夙話音剛落，便行禮退下了。
怕女皇偷聽，嘉夙還特意設(shè)下一個臨時結(jié)界。
“姬夢在何處？”
靜思答到：“她在禁地，等入了夜，我?guī)闳?，若要帶上明辰，你還得施法讓他隱去身形?！?p> 嘉夙點點頭，“這是自然，這小子不會法術(shù)，當初在方壺也不便教他?！?p> 這一刻，明辰感覺到了前所未有地委屈，自己這一路上都是個拖累，沒什么用，可他確確實實一心想跟嘉夙靜思共進退。
突然，靜思跪在嘉夙面前，“我知道你與姬夢已經(jīng)有了諸多遺憾，但我還是想請你能寬限我些時日，我知道，無論你重不重鑄天梯，你定然是要救姬夢的，這需用到我的心火，你也知，心火獻出，我便死了。我母親的身軀還能做天梯五十年，我想和你平分這五十年，在我獻出心火之后，還請你把我送至天梯處，想必我也能化為天梯，未來之事，便再與我無關(guān)了，此次出行，我已經(jīng)知道，天命不可違，一切自有安排?！?p> 嘉夙笑了，溫柔地扶起靜思，“我已經(jīng)想好了，我和姬夢有一日便夠了，你以為她出了寒冰陣又能有多少光陰，當年是我懦弱，是我未能尋遍真相，害她受了此等苦楚，這些年我在方壺也想明白了，若是能與她相守，不論多久，不論付出什么代價，我都愿意，與她一起化為天梯，福澤萬年，永世相守，是最好的結(jié)局?！?p> “什么？”明辰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打算坦然赴死的兩個人，“你們瘋了，一定還有其他辦法?！?p> 嘉夙將一杯茶遞給明辰，“這茶第一杯苦澀，回味甘甜，幾道之后便愈發(fā)清淡，人生亦是如此，我當年已鑄成大錯，害圣女一族不得善終，我已悔悟，做神仙不比凡人快活，我想守護的人有她想要守護的，那我便同她一起?！?p> “明辰，本來我就不是仙族，總是要死的，我原本的愿望就是不要早死，讓圣女一族擺脫這痛苦的命運，如今雖未能活到千歲，但人生已經(jīng)很是精彩，便也算如愿了，我現(xiàn)在唯有一個心愿?！?p> 明辰強忍住眼淚，努力擠出一個笑，輕聲問道：“不知是何愿望？”
靜思靦腆一笑，紅暈飄上臉頰，“你可愿意娶我？”
“愿意，自然是千百個愿意。”明辰將眼眶里的淚水擦去，緊緊地抱住靜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