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低頭想了想,同蕭瑾確認(rèn),“聽聞蕭老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歷史、政事、農(nóng)事、水利、軍事、醫(yī)術(shù)、機(jī)關(guān)陣法無所不精?”
“的確如此,而且?guī)煾杆ú恢褂诖恕!?p> “外界評價你為‘蕭小先生’,那這些你也都懂了?”
“微臣學(xué)識淺薄,不及家?guī)煼趾痢R仓皇谴致远?。?p> “聽聞你曾跟隨蕭老先生游歷過大江南北,一定見多識廣吧?”
“的確有過此事。見多識廣卻算不上?!?p> “那你能不能和我講講你的所見所聞呢?”
“…….殿下為何想知道這些?”
“我七歲生病后就一直留在宮中,父皇不讓我出遠(yuǎn)門,去過最遠(yuǎn)的地方也就只有京郊的校場了。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p> “…….好。只是微臣不是個有趣的人,講的東西對殿下來說可能有些枯燥?!?p> “沒關(guān)系,有的聽我就很開心了?!?p> “那微臣就從……”
“從你跟著蕭老先生第一次出山游歷講起吧?!?p> “好。”
于是蕭瑾抿了口茶之后,就緩緩講了起來。講的時候并非平鋪直敘,除了簡單講解一些獨特的山川風(fēng)貌之外,還會講起一些與當(dāng)?shù)刈∶裣嗵幍慕?jīng)歷,帶些哲理和啟迪。
太子殿下聽得津津有味,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蕭瑾,眼中的光從來沒有熄滅過,中間還幾次提問,如同稚子一般。一旁的宮人也聽得入神,連換茶的事都忘記了。
不知不覺間就講了一個時辰,蕭瑾察覺到天色有些昏暗之后,就停了下來,有些口干舌燥。她看到太子殿下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忍俊不禁。但是正事要緊,蕭瑾不能放在一邊不做給這位太子殿下天天講故事吧。
而且與人同處一室時間長了,蕭瑾擔(dān)心自己的偽裝容易被看破,于是她與太子殿下約定,自己當(dāng)值后,可以花半個時辰前來東宮授“課”。
苻弘雖然不情愿,看蕭瑾態(tài)度堅持,就勉強(qiáng)答應(yīng)了。
然后蕭瑾就起身告辭,盡快趕回大慶殿去忙自己因為太子殿下的突然邀請而打斷的事了。
梁畫儀聽到安排在東宮的眼線來報說是太子殿下邀請蕭小先生去授課后,心里緊張起來。
梁訣多次交代過這位蕭小先生的立場很重要,絕對不能被拉到太子陣營去,可她又不能明目張膽跑到東宮去搶人。于是干脆連她一向喜歡的華貴妝容都不畫了,心神不寧的等著消息,還將這事通知了二皇子苻澤。
苻澤收到消息后,十分不耐煩母親總為一些小事緊張兮兮。他在早朝上觀察了許久,那位小先生自詡清流,心中有城府,不可能就這樣明目張膽選擇什么陣營,并不擔(dān)心。隨意敷衍母親了幾句,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同時心生反感,自從到了這皇宮之后,母親總是明里暗里勸他與大哥相爭,再加上梁家的慫恿,他因此攬下了不少事,每日忙的腳不沾地,還要應(yīng)付母親風(fēng)吹草動就緊張起來的神經(jīng),身心俱疲。
皇上正值鼎盛之年,如今這皇位還是他從沙場上一手打出來的,怎么會輕易被幾位臣下相逼就更改自己的決定?
再說還有深宮那位不聞朝政的皇太后,她一手將幾位皇子帶大,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兄弟鬩墻之禍。這些道理無論怎么跟母親交代,她都聽不進(jìn)去,固執(zhí)己見,甚至還讓梁家對他施壓。
苻澤出生后就隨著大哥和三弟一同在太后膝下長大,太后教導(dǎo)有方,幾位皇子被教的很好,都是心地良善之人,兄弟之間感情也是和睦的。
他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的母親是何模樣,但是太后明顯不愿多談,他就再也不問了。
十五歲那年,苻澤身受重傷,一覺醒來終于看到了自己的生母。那時的梁畫儀還是一副慈母的樣子,苻澤因為南疆的遭遇,正是心里脆弱之時,愿意與她親近。直到梁畫儀頻繁把他召進(jìn)宮中,日日與他念叨生養(yǎng)之恩,甚至哄勸他奪嫡,他才察覺到不對。
但是時機(jī)已晚,這之后的幾年,苻澤被逼的從一個溫雅的翩翩君子成了如今陰郁深沉的二殿下。
苻澤不是沒有絕望過,怨恨過,甚至以死相逼過,這些都沒讓他那位生母動搖分毫。他的生母甚至還拿苻音離相逼,苻音離是他與苒苒最后的聯(lián)系了。看到苻音離用與苒苒有幾分相似的面容奶生生的喊他爹爹,他才能勉強(qiáng)振作起來。
想到那日與苒苒重逢,苻澤心中無比慶幸,幸好自己堅持住了。就算她忘了自己又怎樣,能見到就已經(jīng)是老天垂憐了。
自己那位母親若是知道苒苒的存在,必然會加害威脅她。所以苻澤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堅持下去的理由,保護(hù)苒苒。
這邊梁畫儀焦心的等待了一個時辰,終于等來了宮人的報道,聽到宮人說那位蕭小先生并未與太子正經(jīng)授課,只是像對待小孩子一樣給太子講了幾個故事而已,終于放下心了。
全然意識不到自己這幅樣子有多么的神經(jīng)兮兮。
當(dāng)夜回府后,蕭瑾做了一個噩夢,這噩夢困擾她許多年了,那場景在她夢中不斷重復(fù)。
踏馬飛沙,逼迫出死亡的氣息。
身下的馬已經(jīng)疲憊不堪,卻在馬鞭的無情抽打下仍舊賣力奔跑著。四人兩馬,身后是訓(xùn)練有素的成群殺手,他們漸成包圍之勢。
許是常年征戰(zhàn)的緣故,被追趕的兩人熟練地駕馭著自己的坐騎,一時竟未被趕上。就在這時,遇到一個岔路,一匹馬忽然加速,另一匹馬卻轉(zhuǎn)向另一個方向。后面的殺手頭領(lǐng)一個手勢,下面的人立刻分開,朝兩個方向追去。
又是一場惡戰(zhàn),血腥味似乎凝結(jié)在了空氣中。因為長期的奔逃與交戰(zhàn),蕭成說早已體力不支,揮劍的速度越來越慢,身上的傷口早已血流不止,于是他強(qiáng)撐著猛一發(fā)力,退出幾步,接下馬背上的女子。
見此情形,不用發(fā)號施令,追隨已久的殺手就已立刻將他們圍了起來。殺手頭領(lǐng)做了個停的手勢,然后翻身下馬,向包圍圈中的男子作了一揖,嗓音深沉,“見過蕭將軍”。
蕭成說苦澀的笑了笑,扶好身邊的女子,伸出布滿硬繭的手掌,輕撫那女子仍舊烏黑的秀發(fā),滿眼不舍,聲音卻溫柔:“秋彤,我對不起你”。
名叫秋彤的女子輕輕搖了搖頭,握緊了蕭成說的手,含淚的眼充滿了決絕。蕭成說瞬間明白發(fā)妻的意思,夫妻多年,他們早已心意相通。他閉了閉眼,望著似是悲涼,似是釋然。
轉(zhuǎn)向殺手頭領(lǐng),望著他,“看來我是逃不過了,你欠我的就此清了吧。我已告誡我的女兒,日后不要報仇?!?p> 殺手頭領(lǐng)聽到此番話,立刻跪下,面向他重重的磕了個頭,“謝蕭將軍”。
蕭成說點了點頭,明白共識已然達(dá)成,隨即拔出自己的佩劍,他的夫人也拿出了防身的匕首,兩人相繼自刎跟隨而去。一代英雄,一代佳人就此雙雙歸去。
殺手頭領(lǐng)雖已料到這情形,但見蕭成說到最后依然說道做到,一派英雄作風(fēng),心神還是不由激蕩。
一個神思恍惚間,卻不料數(shù)箭齊發(fā),硬是將包圍圈中的男女射成篩子,面目幾乎模糊。
他頓時怒火中燒,一把抓住下令人的衣領(lǐng),滿身殺氣。那人竟毫不懼怕,淡淡的說著“這可是皇后娘娘的命令,勸首領(lǐng)多多考慮家人,你是想抗旨嗎?”
殺手頭領(lǐng)聽此,表情頓時僵硬,雙手過于用力以致骨節(jié)突出,似是壓抑著極大的怒氣,被抓住的人面色漲紅,快要喘不過氣之后,他才緩緩放開了手,一臉的無奈悲憤。
被放開的那人大聲喘息過后,絲毫不覺狼狽,得意的笑了笑,仿佛剛剛從死亡邊緣回來的人不是他一樣,繼續(xù)越俎代庖,“斬草要除根,還不快找到剛剛跑的那兩個人。”
手下得令,立刻出動。
他冷眼看了看尸身,仿佛故意羞辱一般,并未理會,而是留在荒野。此處地方偏僻,常有野獸出沒,可想而知這尸身留在此處的結(jié)果。
待到所有的殺手都離開許久了,從附近草叢里爬出了一大一小,兩個滿身污泥的人。
“小姐,現(xiàn)在安全了?!?p> 年紀(jì)較大的那個對旁邊個子小小的,看上去不過七歲的小女孩很是尊敬呵護(hù),一直小心警惕的觀察著周邊環(huán)境。
望著中間那一灘血跡上面目模糊的兩人,小女孩有些怕,和父母分開后,她帶著長年一起,很是謹(jǐn)慎又巧妙的避開了那些追兵,故作堅強(qiáng)了那么久,此刻屬于孩子該有的懼怕才顯現(xiàn)出來,她有些不敢上前,不敢確認(rèn),“長年哥哥,我.....”
名為長年的少年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jì),他明白小女孩的懼怕,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了那恐怖的場景,他的聲音也是顫抖的:“不要怕,我來替小姐確認(rèn),您乖乖待在這里,閉上眼睛?!?p> 小女孩乖乖照做了。
少年見此,心中有些難過,小姐一向聰慧懂事,和老爺夫人關(guān)系極好。若是尸身真是將軍和夫人的,小姐還年幼......他也不敢想了。
可是他現(xiàn)在是這孩子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念及這個,少年站了起來。
故作堅強(qiáng)卻腳步沉重的走近那兩個人,尸身上滿滿的箭,幾乎劍劍穿身而過,可見下令之人下手狠毒。但看臉還是能依稀確認(rèn)的。
少年的目光轉(zhuǎn)向男人手中的劍,他立刻癱倒在地,抑制不住的跪倒不起,身形顫動。
小女孩聽到少年的哭聲,立刻睜開眼,跑了過去,她的反應(yīng)一向迅速,此刻她有點恨自己的聰明,“爹.......娘......”她本就是個孩子,強(qiáng)裝了那么久,此刻親眼見證父母雙亡,尸身萬箭穿心,被毀的面目全非,情緒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兩人相擁著哭了許久,反而是小女孩最先停下來,依然帶著稚嫩的哭腔,“長年哥哥,我們不能再哭了,若是那些殺手折回來,把我們抓住,爹娘就白白死了?!?p> 少年點了點頭,“小姐說的是,那我們接下來......”
她想起了父母臨分別時交代的話,“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