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懸賞
李天罡拿著手中的頭顱,找了塊麻布將之包了起來。跟擦肩而過的客人們陪著笑,盡量遮掩手上的人頭。
人家來你這兒吃飯,你一個跑堂的總歸是不能讓人家見了不干凈的東西,那還讓人家怎么吃?
所以這人也不多廢話,跟賬房打了聲招呼,示意他先招待著來往的客人,便尋了張麻席將地上的尸體裹了起來,一手扛著尸體,一手拎著人頭,快速的走出了酒樓。
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賬房先生忽然有些奇。
‘這小子處理尸體把頭帶上干嘛,老板娘不打算拿去領(lǐng)賞了?’
思來想去,也只能是老板娘嫌麻煩,讓李天罡一并處理了才是,不然這東西就算被那袁淳風(fēng)處理過,放在店里也著實(shí)礙眼。
“就她那個摳門兒勁兒,居然也有發(fā)善心的時候,只收了一些廢珠子就把東西給頂了修理錢?!?p> 擺了擺頭,賬房不再胡思亂想,又開始自己的忙碌。
李天罡就像平常一般走出了酒樓,令人看不出他和往常有什么區(qū)別,此時因?yàn)榫茦抢雉[得那一場,天色已經(jīng)顯得有些偏暗,晚風(fēng)撫體帶來些微涼意。
看著即將落下的夕陽,李天罡緊了緊手上的麻席,免得里面的東西抖出來,順手再把人頭也掛在了麻席上。
離開之前,他忽然停住腳步,回頭瞥了一眼酒樓。
酒樓依舊熱鬧如舊,沒有什么變化,但他先前所在意的東西應(yīng)該還在。
略微思索一下,李天罡想到三樓的廂房里還睡著一個大人物,自己應(yīng)該用不著擔(dān)心。
‘真遇到事兒了,老板娘又不是做不出來把人給弄醒擋刀的事情,除非是刻意沖著那石明通設(shè)計(jì)過的鬼蜮伎倆,應(yīng)該也沒什么可以波及到酒樓才是?!?p> 石明通是漢子,又不是傻子,同樣的計(jì)倆想再奏效可沒那么容易,李天罡想到這里,遂放下了心思,扛著東西上了路。
酒樓出來是一條大道,這是小鎮(zhèn)的主干道,作為酒樓,尤其是小地方的酒樓,可沒有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說法,肯定得是越顯眼的地方,越熱鬧越好。
大路往北,便直接是前往邊荒的途徑,隨著路途的深入,路也會越來越窄,越來越爛,出鎮(zhèn)不過六里地,開荒的江湖中人留下的大道,便會被蔓延的藤蔓樹根所毀掉,再想繼續(xù)往前就沒法沿著路走了,只能各憑本事。
路這種東西,終究是要有人不斷行走來往,才能長久存在的。
每個開荒的人都是從這條路往下走,為百姓眾生開拓出更多空間,無論他們是為了什么走上這條路,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向北一直走下去,應(yīng)該還會有幾個聚落地,開荒人與跟著他們腳步的普通百姓會在合適的地方停留,若是開荒成功,這些聚落地會成為新的無名小鎮(zhèn),而如果開拓出這個小鎮(zhèn)的江湖中人武功夠硬,又愿意留下來不再向前,那么那個小鎮(zhèn)便會有一個名字,一個首領(lǐng)。
若是這人還是個會經(jīng)營的,將小鎮(zhèn)經(jīng)營的有聲有色,哪怕是在邊荒,這天下也不介意多一個寨子。
七十年前,這天下除了九城以外,本來只有十二個寨子的,直到一個名為嘁犇鎮(zhèn)的地方,一個馬夫的妻子懷胎十月,讓他老來得子。
后來的事情有些復(fù)雜,現(xiàn)在我們只需要知道,天下多了一個嘁犇寨,而九城十二寨也成了九城十三寨就行了。
也許往后走,十三寨會變成十四寨,又或者從中會出現(xiàn)一座新的城池,再或者整個天下都被某個人給統(tǒng)一起來,就好像當(dāng)年的魏玄成差點(diǎn)做到的事情一般,這可說不清。
不過那是以后的事情,李天罡的目標(biāo)也不該是往北走的荒野,那地方只有開荒的,沒有能讓他換賞錢的。
大路向南走個幾里地,就徹底出了鎮(zhèn)子,這個方向的路就要好上很多了,畢竟人來人往,車碾馬踏的,這路想不平實(shí)都不行。
出了鎮(zhèn)子再走一里地,能看到一條河,這條河是汨羅江的支流,也是小鎮(zhèn)能扎下根的原因。
沒有活水可沒法讓人長久的生活下來,無論是人畜的飲水,還是莊稼的灌溉,光靠打井和下雨那是萬萬不夠的。
既然是汨羅江的支流,那么很容易就能想到,沿著這條河一直走,或者直接順流而下,經(jīng)過七個鎮(zhèn)子之后,便能進(jìn)入汨羅江的主流,那時候乘著船便可以順?biāo)钡姐枇_城。
要去領(lǐng)賞錢,這樣一路向南走就是最短的路線。粗略算來,按照普通人的腳程,沿著這條路也頂多花上半個多月就能走到。
汨羅城作為九城中最北邊的城池,又有汨羅江的地利,與尾水寨一同庇護(hù)著整個北方的鎮(zhèn)子,這座城池便是許久之前作為北方錨點(diǎn)才應(yīng)運(yùn)而生的。
它本該是天下的北極,徒有城池的名號而只有苦寒的內(nèi)在。
但一個北極的名號,可攔不住那些想要走的更遠(yuǎn)的江湖開荒客,更攔不住那些為了土地能做出你想象不到事情的百姓,所以汨羅城這個北極倒是逐漸開始名不副實(shí)起來,也變得愈加繁華了起來。
它開始真正配得上九城的名號,而不只是空有一個名字。
定遠(yuǎn)鏢局在這里開了分局,還派了一位總鏢頭鎮(zhèn)守;馬幫的人也開始逐漸在這邊走動,彩云齋和飲歲樓更是早就把生意做到了這里。
而城主,也從鵬飛商會的邊緣人,成功躋身江湖上有數(shù)的高手。
只要人還在不斷的向前,生活總會有變化的,不是么?
守著汨羅城這個現(xiàn)成的城池,李天罡自然不用多跑,無論這座城池是現(xiàn)在的繁華模樣,還是先前的冷冷清清,該有的只能那必須一個不少,尤其它的城主還是個鵬飛商會的人。
鵬飛商會有個生意,那就是對一些人發(fā)布懸賞。
行走江湖的,可不全是向著拓土開疆的,總有一些人會留在中原腹地混飯吃,既然是走江湖,那肯定不可能是一團(tuán)和氣,人來人往的總會有些摩擦。
殺人,人殺!
太正常不過了,不過這天下人總是能尋個根底的,哪兒有天生地養(yǎng)的呢,你殺了我家的人,那我自然得尋你報仇。
但這復(fù)仇也是有門道的,老子為小子報仇那自是不消說,徑直殺上門去便是了,但小子為老子報仇就有些麻煩了。
原因?yàn)楹危?p> 打不過呀,人家都能把你老子殺了,你這人上去不是送菜么?
至于等個十多年武學(xué)大成之后再去復(fù)仇,那就更是個笑話了。
不說再讓你練個十年能不能打得過,人家這十年啥都玩兒了,你為了復(fù)仇啥都拋棄了,就是報了仇又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這時候,鵬飛商會的生意就做了起來。
你家人死了,但東西肯定還能留下來吧?
鵬飛商會作為中介,干的就是替人懸賞復(fù)仇的買賣,只要你拿的出東西,鵬飛商會就能替你把單子掛出去,哪怕是你人死了,這筆單子都能一直在。
當(dāng)然了,這筆生意是一錘子買賣,就算你事后后悔了,那這東西也沒法退給你。
這樣保證你哪怕時候被仇家滅了滿門,只要你的單子下了,那你的仇就肯定有機(jī)會報。
既然都打算報仇了,那肯定不至于舍不得這些身外之物,而若是舍不得,那也別說什么報仇的蠢話了。
懸賞會一直掛著,直到有人完成之后領(lǐng)取,而若是一直沒人接這個任務(wù),那自然是沒人敢去殺那個人,而既然如此,要么你索性就放棄復(fù)仇,要么就好好的去練武,看看十年后能不能有機(jī)會殺了仇人吧。
可江湖中人沒有善終的,卻也不是一句空話。
你能殺一個人,能和一家結(jié)仇,那你肯定不會介意再多殺一個,再多結(jié)一家的仇。這其中肯定也不會只有一家愿意拿出東西來懸賞你的頭。
懸賞,在鵬飛商會的單子上,是可以累積的。
只要最后有人能把單子給接了,鵬飛商會在抽完頭之后,把累積的全部賞金都給那個人。
而若是一直沒有人接單子,那仇家最后又死了,無論他是意外身亡還是壽終正寢,賞金就都?xì)w鵬飛商會了。
倒也不是沒人因此找過鵬飛商會的麻煩,一來是眼紅這筆生意,二來就是這生意未免也太得罪人了。
只可惜其他的組織做不到同鵬飛商會一般迅速的傳遞消息,也做不到像鵬飛商會一般,能保證把賞金發(fā)到完成單子的人手上。
除了鵬飛商會有這個信譽(yù),能讓人先給錢再等著任務(wù)完成,其他的組織可沒這個面子。
畢竟賴賬那也是一門本事,而世上又有多少人會嫌棄自己本事夠大呢?
再說了這人總有要尋仇的時候,而且鵬飛商會也不是泥捏的,手底下沒點(diǎn)硬的也沒法把生意做的那么大。
總之這生意,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鵬飛商會還是靠著這個掙了不少。
畢竟行走江湖,誰還能沒個仇家呢?
說白了要是啥都怕,那干脆跟著開荒就行了,做什么生意呀,反正到了最后這筆生意就這么做了起來,行走于中原腹地的江湖中人,因?yàn)檫@個反而開始收斂起來。
畢竟沒多少人能自信永遠(yuǎn)無敵,除非是生死血仇,大家還是愿意留個面子。
得饒人處且饒人,也算不上什么丟人的事情,傳出去還得贊你一聲大度不是?
說來也是好笑,一個仇殺的生意,反而讓江湖變得和諧起來,可真是世事難料喲。
李天罡手上這個黑皮,聽那說書先生的意思,也是在江湖上走跳過一段時間的,看他先前在大廳中的那番行事風(fēng)格,這段時日要說這人沒得罪過人,上過鵬飛商戶的懸賞,那肯定是沒人信的。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這人沒有上鵬飛商會的懸賞單子,就憑他在這兒做的事情,李天罡只要把首級給帶到汨羅城的定遠(yuǎn)鏢局,鏢局里的人沖著石明通的面子,肯定也是不會吝嗇錢財(cái)?shù)摹?p> 鏢局嘛,多個朋友絕對不是壞事兒,哪怕只是個邊荒的小酒樓,畢竟又不是只走一次的路,現(xiàn)在結(jié)下人情,以后不說讓人家給個折扣,至少能保證不讓店家在你的酒菜里吐口水不是?
李天罡現(xiàn)在扛著尸體,看著天色變暗,趕緊加快了腳步,雖然晚上他也能看的清,但能在白天走,還是別拖延才是。
迎面的風(fēng)吹拂著李天罡的衣衫,他緊緊的扛著卷起來的麻席,微微弓著身子,腳步有些顫巍的走在路上。
這人就像是有些扛不動手上的東西一般,雖然嘴里說著要加快腳步,但動作卻顯得無比遲緩,而且走的方向也有些不對——
他在向北走。
向著荒野的方向走,而不是朝著小鎮(zhèn)南方,汨羅江的支流而去。
其實(shí)向北走也有汨羅江的支流,這個鎮(zhèn)子本來就是因?yàn)楸贿@條支流環(huán)繞才建立起來的,但向北走的支流過于細(xì)小,行不了船,肯定是沒法順流而下的。
南轅北轍是走不到目的地的,可按理說李天罡在這里也生活了不短的時間,且這條大路貫通南北也不復(fù)雜,那怎么也不可能是他走錯了才是。
既然不是走錯了,想必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他是故意的!
天色愈發(fā)顯得昏沉,厚重的云霧逐漸遮蔽天空,些微的聲響在天空中回蕩,田壟邊的細(xì)流倒映著昏沉的天色,看起來一片污濁,只有天空中偶爾閃過些許亮光,以及李天罡的身影經(jīng)過的時候,才能有一些不同的色彩。
這里是小鎮(zhèn)的農(nóng)人開墾出來的土地,水車從支流中引來灌溉的水源,在池子里曬過升溫之后,便會用來澆灌莊稼。
李天罡邊看著這幅景象,邊走過田壟,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甚至還舉起手和田中勞碌的人打了聲招呼。
他喜歡這樣的場景,在他看來沒什么比這更好的東西了。
在催促農(nóng)人趕緊回家,這個天色說不定要下暴雨之后,李天罡摟了摟肩膀上的麻席,繼續(xù)用顫巍巍的腳步沿著向北的大路走去。
逐漸的,大路開始變得狹窄,變形,蔓延的藤蔓與樹根將道路破壞的不成樣子。
常規(guī)的‘路’應(yīng)該是走到了盡頭,接下來想要再往前走,沒點(diǎn)本事就是行不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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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炙
四千字理論上來說可以拆成兩章,但我沒有拆,理直氣壯的將它當(dāng)成雙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