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急召”,縱使福清沒有催,二人亦不敢有半分怠慢。匆匆對視一眼,南宮勖便奉召進(jìn)宮去了。
“陛下召見定是有要事。勖兒走得急也沒來得及同你知會(huì)一聲,你只管留下等他便是?!蔽某:蛉缡钦f。
顧承歡聞言,略感詫異,但仍點(diǎn)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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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釗宦官的地位,甚為微妙。
他們不任實(shí)職,不掌兵權(quán),可卻是離帝王最近,甚至陪伴帝王最久、最會(huì)揣摩圣意之人。只此一點(diǎn),便令人不敢小覷。
比如福清。
此刻,他始終走在南宮勖左前方約五步左右的位置,微微躬身,低眉斂目,看著是極恭謹(jǐn)?shù)臉幼?,可那一路以來的沉默,卻又暗暗昭示著他身為帝王心腹面對朝臣時(shí)的淡定——無需討好,哪怕那是如今盛寵正隆的軍中第一人!
說來也怪,方才明明說是急召,可入了宮,福清的步子卻日眼可見地緩了下來。那不緊不慢的步調(diào),怎么也看不出“急”來。
待到了御書房門口,只見一個(gè)小太監(jiān),疾步過來,朝福清低聲稟報(bào)了幾句。
福清面上神色不動(dòng),回身一拱手:“還請南宮將軍稍待片刻?!?p> “有勞公公?!蹦蠈m勖含笑,心中暗道:此“急召”果然有異,今次,怕還是與前幾日那道“口諭”有關(guān)……
這“片刻”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約莫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只聽御書房里驟然傳出杯盞破碎之聲,嚇得候在外面的小太監(jiān)打了一個(gè)激靈。福清抬眼朝他一睨,小太監(jiān)登時(shí)不敢動(dòng)了。
又過了半晌,才看孫成躬身退了出來,把門掩上。然,他的恭順只留給帝王,直起腰來甫一回首見到南宮勖時(shí),臉上又帶著慣常的倨傲與驕矜。
南宮勖對這種態(tài)度并不陌生,他上前兩步,仿佛未看見孫成那被茶水染深的袍角一般,拱手為禮,溫聲道:“孫相。”
孫成一瞬目光冷凝,但不過一息,情緒便隱去。他略一頜首算作招呼,而后大步離去,連多一個(gè)眼神也欠奉。
“南宮將軍,圣上召您覲見?!备G迳硢〉穆曇暨m時(shí)響起。
御書房里,先前一地狼藉早已被人收拾干凈,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南宮勖跪下行禮,低下頭去,語帶恭敬:“末將南宮勖,參見陛下?!?p> 立于幾案后的皇帝并未立刻回應(yīng)。他此刻身著常服,緩緩地站起身來,竟是身量極高,身形看著也頗為健碩的樣子,遠(yuǎn)非十幾年前初入宮時(shí)的瘦弱可比。
南宮勖垂首,只見皇帝的靴子在他面前定了片刻,才緩緩由他身側(cè)踱過,又過了一會(huì)兒,才聽見背后傳來一聲:“起來吧?!?p> “謝陛下。”南宮勖朝皇帝的背影躬身。
“你可知,朕為何事宣你?”又靜了片刻,皇帝轉(zhuǎn)過身來,一張五官寡淡的臉上不辨喜怒。
“末將愚鈍,還請圣上明示?!?p> 皇帝緩聲道:“你且去看看,那案上的奏折?!?p> 南宮勖聞言,左眉微微一挑,也不多言,恭敬退到幾案前。只見那案上面摞了不少奏折,攤開了卻只有一本。待看清楚那折子上寫了什么,他先是錯(cuò)愕,而后只覺心中一絲荒誕之感油然而生,再接著是憤怒。須臾之間,臉色數(shù)變。
“此事……此事……實(shí)在是……”
就在他心頭劇震之時(shí),皇帝的聲音在不遠(yuǎn)處響起:“朕記得,當(dāng)日你執(zhí)意以不世之功換朕為你與顧氏賜婚,如今你可有后悔?”
南宮勖的目光始終粘在那奏折的字句上,片刻不曾離開。心中縱有驚濤駭浪,此刻也只能按下。眼前所見實(shí)在大大出乎他所料,心知一個(gè)不慎便要萬劫不復(fù)。
他唯有強(qiáng)定心神,疾步到皇帝面前,一撩下袍再次跪下,言辭懇切:“陛下,這奏折所言之事實(shí)在是太過匪夷所思,請陛下恕臣方才失態(tài)之罪。其控訴之人,所犯之罪如若屬實(shí),百死難贖。正因?yàn)槠澥麦w大,牽連甚廣。務(wù)必要細(xì)心求證,斷不可憑他人一面之辭就妄下判斷,寒了我南釗忠骨之心,還請陛下明鑒?!?p> “朕知道。此刻朕只問你,若這奏折所言屬實(shí),你可后悔娶那顧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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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巷長平里的一處小院外。
這小院看著頗為新正,原是前些日子才翻新過,在這樣的年景甚是難得。安在長平里頗有些鶴立雞群的意思??蛇@家人才搬來沒多久,平日里也不見和什么人有來往。如此深居簡出,反而更讓街坊四鄰好奇了。
今日卻與平時(shí)有些不同。
陳七眼見有個(gè)看著十六七歲,長相頗為周正的小丫頭,悄咪咪地躲在轉(zhuǎn)角處,是不是地望一望那小院,臉上頗有些掙扎的樣子。
長平里街里街坊的,都是熟臉,來了個(gè)生面孔,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
況且這小丫頭穿的雖不見得有多華貴,可一看就與長平里的人不一樣;模樣嘛,也漂亮,可不就讓人想多看上兩眼嘛。
“難不成……是來投親的?”陳七一邊暗暗注視著立在暗處的丫頭,一邊思忖道。
“陳七,你快點(diǎn)!”還沒等他多看兩眼,前面的同伴便叫了起來。
“來了,來了!”陳七開口應(yīng)著,忙小跑上去。最后還回頭遙遙地瞅上一眼,只見那丫頭朝前走了兩步,又退回到墻邊的陰影里。
陳七看見的不是別人,正是瀲滟。
她已到了許久,也在此處徘徊了許久,一直都未打定主意。
秋天的日頭不算猛,今天的天氣也尚算涼爽??伤齾s覺得燥熱得很,那張紙條被她握得太緊,上面的字跡也被手汗沁得有些模糊。
不知又在原地踟躕了多久,直到她發(fā)現(xiàn)有兩個(gè)老婆子在遠(yuǎn)處好奇地打量她。他們與她對上眼神的時(shí)候,甚至還對她笑了笑,仿佛她再這樣猶豫下去,她們就要上前關(guān)心一下了。
生面孔在這里太扎眼了。
瀲滟深吸一口氣,終于快步來到小院門口。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迅速敲響了門。
門很快開了。一個(gè)中年婦人快速地與她說了句什么,便拉她進(jìn)了門。
看到這一幕的兩個(gè)老婆子,只停留了一小會(huì)兒就離開了。她們今晚已有了新的談資,著急要去跟別人分享:原來那院子里住的真是個(gè)富戶呢,那婦人頭上戴的那支金簪上面還嵌了大大的珍珠,真是晃眼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