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周邊城。紅鶴拘謹飛怒江,青山桀驁睨瘦城。
大年初三的夜里,本就稀少的城頭守衛(wèi),在這年初幾日,又逢大雨,更顯寥寥。
城南城墻上,老兵冒著雨,借著城頭的磚石,磨劍。身邊的袍澤背著弓,坐在城頭,戴了頂蓑衣,斜睨了一眼閑得蛋疼的同伴,怪了一句,“老梁,今兒才大年初三,你急著跑來站哨作甚?你家娃又嫌棄你了?”
被叫老梁的老兵聞言,臉一紅,卻被雨淋得涼,咋呼道,“就那小子敢嫌棄老子?老子一踏腳,他就得哆嗦!”
袍澤笑得緊,“那肯定就是兒媳婦嫌棄啰?!?p> 見老梁磨刀輕了幾寸勁,袍澤又笑,“默個啥嘛。咋這哨兵站舒服著嘞。你就跟兄弟們過,保管吃香的喝辣的!”
“哎呦,屌了個巴子。老梁,我去撒泡尿,一起一起?!保蹪杀南鲁穷^,五六十歲的年紀,性子卻燥得慌。
“你去,我沒尿?!保狭嚎戳搜叟蹪?,見這家伙披個蓑衣,跟個鬼一樣,莫名咧開嘴。
“好好好?!?,袍澤嘰嘰歪歪往城樓走,走到一半又轉過頭,冒雨吼了句,“老梁,肚子叫了沒?我?guī)c吃的回來!”
老梁扯嗓子,不客氣,回了句,“五個大肉包子,再拎壺黃酒?!?p> 見袍澤聞言罵罵咧咧消失在視線里,老梁轉過身,將磨好的刀靠城墻上,坐上城頭,看著遼遼疾雨墨山云,想著心事。
正發(fā)呆間,天上一陣驚雷響,閃徹天地。老梁一個哆嗦,嚇得忙想下城頭,生怕被雷劈到,卻瞬間腳一僵,臉刷得一下顫白。
老梁剛低頭看向城頭下黑漆漆的一片,眼前卻白光一閃,被人一刀抹過脖子,拉著腳,扔下了城去!
便見夜色之中,十幾個黑袍摸上了城墻,跳進了城,偷偷把城門給打了開。
老梁的袍澤拎著酒回來,懷里揣著一袋包子,樂呵呵地來找老梁。
雨正急,袍澤只看見老梁的劍靠在城頭,腦子咯嘣一下,忙跑近一看,見城頭凹陷處一灘血快被雨給沖盡,頓時臉色發(fā)青,整懷的包子都落了地。
又扔了酒,聽見城門被打開的聲音,袍澤臉又慘白,紅了眼,一把攥起老梁的劍,進了暗道,瘋了般往城中心的城主府跑去。
城主府,老城主正在和家人閑聊,突然聽見管事慌張來報,忙叫退了家人,匆忙出了府,一眼就看見雨中直打顫的魏虎。
“啊,嚴大人,老梁死了!!……城門開了,嚴大人,有賊!??!”
嚴大人聽到,驚得手瞬間攥緊,忙問,“有多少賊人?!”
“不知道?!保抗饨┯驳奈夯u頭,淋著雨,分不清臉上流的淚還是雨,只緊緊攥著老梁的劍。
又陸續(xù)有兵匆匆跑來,慌張報。
“嚴大人,城東失守了!有幾十個黑袍進城了!”
“嚴大人,城內有人殺人!”
“嚴大人,救命??!城北的兄弟們全被殺了!”
“大人,四方城門都被打開了?!保粋€縱馬的哨兵趕來,看見城主府前驚亂的眾人,又看見階上被雨淋得濕透的老城主,聲音僵了僵。
老城主咽了咽喉嚨,皺著花白眉毛,環(huán)視著府前一眾兵士,鼓著胸喊,“還有沒有消息?!”
驟雨崩,奔雷隱,府前只有馬嘶雨鳴。
見眾人無話,老城主收回了目光,自顧自在階上來回踱步,嘴里念叨,“大家別慌,別慌?!蚁胂?,容我想一想。”
“大人,對方肯定是中三境的高手,咋們趕緊派人去請援兵吧!”
“嚴大人,我看這些人并非當?shù)夭菘埽▽Τ莾炔皇煜?。不如召集士兵在城內與之拼殺?!?p> “不可不可,會驚到百姓的。”
老城主卻一句話不說,突然就站定,轉過身對一直站在自己身邊的管事吩咐道,“小孫,快快取紙筆來!”
管事匆忙取來。老城主見眾人淋著雨,把眾人叫到府前屋檐下。
自己則縮在門沿下,俯身握筆,借著管事打的燈,匆匆寫罷,并扯下自己腰間的城主玉佩,一并遞給管事,瞪著眼吩咐道,“小孫,快快把此信交給監(jiān)視城外大江堤壩的看守白山喜!越快越好??!”
管事領命,冒雨急忙趕去。
老城主又吩咐眾士兵,令眾人各回己家,攜妻帶子,宣聲造勢,制造洪水將來的假象。
眾人目瞪口呆。老城主看見,冒了火,吼著眾人去。眾人方跑。
老城主又回府帶著自己的家眷,親自駕車帶著家眷奔向城外。
而監(jiān)視城外大江堤壩的白山喜看了城主的信和玉佩,頓時心驚肉跳,忙讓管事回家?guī)е揖焱峭馀?,又叫自己兒子帶著家人往城外跑?p> 自己則叫了十來人一起跑到倉房拉出一輛裝滿喇叭鑼鼓的馬車,又扛上兩門震天響的土炮,匆匆來到城內人最多的干道,先一頓敲鑼又打鼓,連開三炮震天響。
就讓十幾個人帶著喇叭滿城跑,嗓子吼,都快把血給吼出來:
“上游下大雨,大江決堤啦!四面城門已經(jīng)大開!大家快跑??!”
如此這般宣聲造勢,不出一炷香時間,城內轟然大亂。數(shù)萬百姓聽見三聲炮響,又聽見白山喜帶著人吼,紛紛被騙,恐慌瘋狂地奔逃城外。
至于進入城內的數(shù)百中三境獠牙按刀的宋國殺手,見城內大亂,人皆外跑,嘈雜聲震天撼地,聽到人人皆喊大江決堤,頓時一陣心驚肉跳。互相一看,慌亂間,便也匆匆收了兵器,急忙悄然逃去……
而老城主,安排人安頓逃難百姓,駕著車直奔另外一座邊城,尋求救兵,以包夾賊人,置之死地!
……
西涼,建平府。
剽馬厭瘦踐勁草,涼人敬刀飲狂風。
久居大漠的元烈近來異常煩躁,又逢漢家春歲,便獨自提弓挎刀,出城策馬。
熊堤卻沒了往日少女嬌狂,被元烈降于府中,獨居不表。
這歲末之時,大漠之上,人行白云上,馬蹄雪塵揚。
縱是元烈這般暴烈性子,縱馬不過十里,便面色通紅,氣喘吁吁,跳了馬,一屁股坐在雪上,揉了揉鼻子。
解下馬上烈酒,元烈仰喉一灌,頓覺寒消冷散,眉目清醒。
忽然見一人縱馬趕來,元烈凝眉,待看清,便松了握刀的手,看著那黃袍小將奔來。
“將軍,我不放心你,就跟來了?!?p> “元鐵意,王權天授,將權王授。別再叫我將軍了,我現(xiàn)在,不過是個平民罷了。”,元烈坐下,未看小將神色。
黃袍小將瞪眼,趕緊道,“將軍身負舊王血脈,便是天授;身肩復國重任,便當將權。將軍昨夜還說,男兒當以立不世之功為志,豈忘?!”
元烈灌酒,紫目微光,不言。
元鐵意皺眉,見將軍不語,便沒了話,往各處找火,又從馬上取下肉食,與元烈對坐雪中,面火飲酒。
半餉,元烈方拍腹,盯著元鐵意的臉,“大志不得展,若不棄,為之奈何?!”
“你棄職投我,非明智?!?p> 元鐵意看著元烈,眉皺不已,半餉,起身行禮,“末將以為將軍乃大才之人,能忍人之不能忍,能為人之不敢為。今日將軍如此說,諒鐵意去矣?!?p> 見元烈不言,只看著自己,元鐵意心涼,轉身縱馬離去,終未回頭。
元烈坐于雪中,目視元鐵意離去,又見火不加柴,便被雪蓋,遂仰面躺地,身皆覆雪。
恍惚之中,元烈忽聞有涼笳聲,遼亢高遠,婉轉清長,繞云繞耳,回轉不絕,便驟然睜眼,起身環(huán)視四周。
便見大雪之中,有一頭頂雪帽,身披雪衣之人,御一金色長劍,東向而行,吹茄弄雪。
元烈大驚,忙叫住那人。
那人聞元烈聲,停下,負劍落地,見元烈縱馬趕來。
元烈至,見得人,抬手瞪眼,竟說不出話。
那人見元烈紫目狐臉,虎臂狼腰,心上一驚,問,“可是舊西涼王族后人?”
元烈大驚。
那人見元烈眼猩紅,便笑,“春雷避勁雪,夏日等春凋。你若有復國志,便待時養(yǎng)將;你若有天下志,待時養(yǎng)將之時,還需養(yǎng)士?!?p> 元烈怔神,那人已御劍欲去。元烈忙大喊,“高人名姓?烈達之日,必剖心以報!”
那人未答,御劍而去。
后元烈回府,明以王府之利,暗籠不世之才;外以經(jīng)商之便,內招戮國之兵;近以交友之名,遠攬誅仙之將。從此陽籠商賈,陰蓄錢糧,專心蟄伏,以待天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