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親眼所見,沒有人會相信
燕墨丹可以用長槍刺中拋向空中的銅錢。
然而此刻,這一幕正在他的府邸上演,他的腳下是一塊狹小的巖石,位于庭院水潭的中央。
仆從們正從四面八方向他扔來各式各樣的物件,從土塊到樹枝,再到銅錢,乃至擦汗的毛巾等等。
場面十分混亂,燕墨丹卻氣定神閑,他身穿一襲白衣,揮舞著長槍,不慌不忙地將靠近身邊的物體輕輕一抖,撥入水中,自始至終,他都穩(wěn)穩(wěn)地站在礁石之上,身體不曾失去過一刻平衡。
論他的身份,可謂尊貴無比,乃是當今吳國國君燕鴻烈的親生弟弟,只要他愿意,大可一輩子做個富貴閑人。
但與尋常的紈绔子弟不同,墨丹自幼癡迷槍術(shù),此情此景就是他日常訓(xùn)練的內(nèi)容。
只要在一炷香的時間之內(nèi),能讓他落入水潭,那在場的仆人都可賞錢一萬。
然而至今三年,沒有人拿到過這筆封賞。坊間傳聞。他的槍術(shù),江東無雙。
一炷香的時間轉(zhuǎn)眼過去,當一旁的管家喊停的時候,仆從們瞬間癱坐在地上。
“我的娘親??!公子太可怕了!”
“可不是嘛,眼看著砸中了,還是擋了下來,真是見鬼了!”
“公子要不是真有功夫,就敢隨便封賞不成?照我看,別說是打落礁石,只要能碰他一下,就該賞錢一萬?!?p> 仆從們七嘴八舌,若是往常,墨丹都會在一旁含笑,然而今天,他卻罕見地一言不發(fā),只是稍息片刻,便輕輕一躍回到岸上。
隨手接過侍女遞來的白絹,輕輕擦了一把汗,拿起案幾上擺好的香茶,啜了一口,便默然呆立在那里。
不知過了多久,下人通報,他的侍從海明已在府外備好了車輛,請他即可啟程,他嗓音干澀地回答了一聲“好”,緩慢地向府門走去。
早已等候多時的海明并不催促,他清楚這對墨丹而言,是一個痛苦的抉擇。
轉(zhuǎn)眼行至府門處,墨丹不自覺紅了眼眶,沉默著登車,主從二人一言不發(fā),向著慕容氏的府邸駛?cè)ァ?p> 這是個老套的情節(jié):一個男人愛上了一個女子,卻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在一起,在無數(shù)個輾轉(zhuǎn)難眠的黑夜之后,他決定向心愛的姑娘告別。
對于墨丹而言,這位女子名叫慕容江雅,是豪族慕容氏的大小姐。
三年前,為了防止地方割據(jù),吳侯命令所有豪族的家眷搬入國都居住,充作人質(zhì)。
他們因此相識,幾年來,兩人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終身,但無奈年歲太小,只能數(shù)著日子干著急。
終于,等到墨丹過完十七歲的生日,滿心歡喜地以為“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時候。
現(xiàn)實卻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吳侯毫無征兆地為他訂好了婚約,對方是敵國山越的公主。
理由是,近來西方的秦國厲兵秣馬,大有東進的勢頭。此時此刻,為了吳國的社稷,必須立刻停止與東方山越人的戰(zhàn)爭。
作為公室成員,吳侯的親弟弟,墨丹沒有拒絕的余地。
正回憶間,海明低沉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xiàn)實:“公子,我們到了。”
墨丹回過神來,凄然笑道:“海明,謝謝你陪我走一趟?!?p> 此處是慕容府后花園的一段圍墻,墨丹起初來尋江雅都走正門。可兩人情深意切,時常一日數(shù)次造訪。
而他又貴為公子,招待的禮節(jié)不可怠慢,久而久之,慕容氏的家仆們不勝其煩。
于是委婉地建議墨丹可以從后院翻墻進來。他們裝作不知道,也可免去接待的任務(wù)。后來,這就成了慣例。
再次來到此地,墨丹的心中五味雜陳,他和海明一道爬上了一棵歪脖子樹,從這里可以躍入慕容氏的后花園。
站在樹枝上,海明叫住墨丹道:“公子,在你進去之前,我最后一次懇請你,別把事情做的太絕。
大丈夫三妻四妾,慕容小姐不能做正妻,也可以做側(cè)室嘛。
你又何必非要一刀兩斷?讓兩個人心里都難過呢?“
墨丹聞言,強顏歡笑道:“海明,我知道你為我著想,但我也要為阿雅著想。慕容氏在吳國本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豪門,阿雅倘若嫁與旁人,一定是正妻。
嫁給我,卻要屈居于山越蠻婦之下,她性子素來高傲,我哪里忍心她受這種委屈?“
海明只得嘆息道:“既然公子心意已決,那就速去速回吧!我在這里等你,過會兒找?guī)讉€老朋友,一塊熱鬧熱鬧。”
墨丹拍了拍海明的肩笑道:“多虧你想的周到。”說完,翻身躍入墻內(nèi)。
墻內(nèi)是一條小徑,周圍種滿了斑竹,不遠處一座假山遮擋了庭院的全貌。
墨丹順著小道轉(zhuǎn)過假山,便見到一汪池水,湖心亭上,慕容江雅正望著水潭出神。
她身穿紫色的紗衣,留著齊肩短發(fā),膚色雪白,與尋常的美人不同,面部的線條有幾分生硬,但與她颯爽的氣質(zhì)相映成趣。
見到墨丹,她歡笑著跑來,像活潑的小獸般可愛。
來至近前,墨丹的心中早已喚起無盡柔情,不由伸手輕撫她的面頰和脖頸,這是至今為止,他和江雅最親密的舉動。
少女在短暫的愕然之后,擁入了他的懷中。
摟著嬌羞的少女,墨丹忽然感到無盡的疲憊襲來,他情不自禁地說:“阿雅,我累了,想借你的膝蓋靠一下,好嗎?“
“嗯?!鄙倥崧暤馈?p> 燕墨丹倚靠在她香軟的膝蓋上,望著無盡的夜空和閃耀的群星,夏末初秋,晚風微涼,捧起少女烏黑的秀發(fā),也激起少年心中無盡的哀愁。
兩人相知已久,江雅很快感受到了墨丹的異常,她輕聲問道:“丹,你看起來很累,究竟有什么難過的事情,在困擾著你?!?p> 那一瞬間,墨丹心里感到一股暖流,柔情蜜意,充斥于其間,但隨即轉(zhuǎn)化為無盡的苦澀和傷懷。
終于,他深吸了一口氣,喉頭哽咽地說:“阿雅,我今天是來和你告別的。我明天要隨兄長一道,迎娶山越公主,這是為了吳國的社稷,我很抱歉?!?p> 少女沉默了半晌,一言不發(fā),那一瞬間,似乎空氣都難過的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江雅哽咽著說:“你,可以再抱我一下嗎?剛剛是你第一次抱我,我想你再抱我一次。”
墨丹鼻子一酸,顫著聲音道:“當然!當然可以!”說著,緊緊抱住那嬌小的身體。
就在戀戀不舍之際,江雅的手忽然握住了墨丹的佩劍。
墨丹不禁疑惑地問道:“阿雅,你這是?”
只聽江雅冷冷地笑道:“殺負心人!”
說完,抽出長劍,向著墨丹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