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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之聲01

第五章

春之聲01 韓瑩子. 12302 2020-02-12 21:00:13

  五、陳烽說著,笑著,搖著頭,只將胳臂輕輕地一甩,斐斐便有些立不穩(wěn),身子一斜,撲的一下跌進(jìn)河里去

  是夢。是夢。有恩中道絕情。月圓月缺僥幸。僥幸。僥幸。玉顏憔悴失寵?!墩{(diào)笑令》

  一股涼風(fēng)悄悄地從窗子鉆進(jìn)來,驟然將燈火吹得突突閃跳了幾下,然后將其拽得彎彎的,許久地向一邊傾斜著,于是,屋里倒顯得有些昏暗起來,四周圍的墻及紙糊天花板隨著燈火的閃跳而飄忽起來,變得若即若離,忽明忽暗,頗有幾分奇妙的色彩。沙沙的樹葉摩挲聲從窗子送進(jìn)來。斐斐最后走進(jìn)屋,看了一眼燈火,燈火似乎在對她微笑,并且大大地將她的身影印到墻壁上去,倒是變得很臃腫。她下意識地對它瞥了一下,便急忙轉(zhuǎn)過身。太怕人了,真難看。她口內(nèi)嘟噥了一句,即用手拂了下額頭,眸子在眼框里轉(zhuǎn)了幾轉(zhuǎn),便不由自主地還想去看它。她再次回轉(zhuǎn)頭,不過,這次她將兩肩聳著,盡量把身體提高了一點(diǎn)兒,但是最終還是很難改變身影的粗大,她細(xì)細(xì)打量了一下,——一顆特大的頭連著一個肥大如牛的畸形身體,彎彎曲曲地帖在墻壁上和紙糊天花板上,隨著燈火的閃跳而搖晃。兩根辮子現(xiàn)了一小節(jié),有胳臂一樣粗。太難看啦!她說一聲,便自顧好笑起來。

  什么太難看啦??。繌埰浞以尞惖貜谋桓C中鉆出頭來,望著姐姐的滑稽像,奇怪地問。

  嗤嗤——,沒什么!斐斐將臉一紅,忽然覺得有些難為情。

  我就不信,張其芬依舊睜著一對疑惑不解而愕然的眼睛,定定地望著姐姐。她用右肘撐住了上身,身體向外側(cè)傾著。她將左臂放在被子上面,在燈光下顯得頗蒼白,確乎還有些紅暈,然而極淺極淡。手腕稍為勾著些。圓滑的肩頭裸露著,豐潤好看。一根烏辮搭在圓滑的肩頭上面。斐斐蹜蹜走過來,坐在床沿上,便用手去解胸前的扭扣。姐姐,來睡我這一頭兒!張其芬親熱地說。

  不。斐斐睡我這一頭兒。陳母掀開被角,用命令的口氣說。

  睡我這一頭兒,也可以讓我們姐妹親熱親熱嘛!張其芬極其固執(zhí)地與陳母相爭。

  小芬子,你再敢爭,我就把你踢下床頭去。陳母輕輕笑著說,然而口氣很嚴(yán)肅。

  我就與姑媽睡一頭兒罷。斐斐說,毫無猶豫。

  好,好,別踢我,姑媽,我不爭了,讓你們親去。張其芬終于軟下來,并且把上身縮進(jìn)被窩里,失望地閉上了眼睛。

  斐斐解完外套上的紐扣,把它脫下來,順手一扔,掛上床對面的桌角上。然后脫去了絨衣,只留下了一件薄薄的坎肩穿在身上。她一垂首,巧巧瞥見了胸前的坎衫被兩塊松軟的肌肉高高地頂起來,她不由抬起手來碰了碰,趕緊放下來,陡然一陣羞澀涌上心頭,她臉兒有些發(fā)燙,心也厲害地跳動,幾乎要跳出肚皮外面去。她悄悄地瞥了妹妹一眼,妹妹仍然閉著眼睛,松馳的嘴唇隨著呼吸微微地翕動。再看一眼陳母,她一只手掀著被角,遮住了自己的面孔。斐斐這才稍稍放下心來,臉不再像先前的發(fā)燙,心也不再像先前的跳動。她毫無顧慮地抬起手,仔仔細(xì)細(xì)地在胸前摸了一兩下,一種莫明的惆悵略帶著點(diǎn)微妙美麗的色彩漸漸地從心頭升起,這種感情愈升愈高,愈擴(kuò)愈大,以至占據(jù)了她的整個靈魂。同時,一張臉在她面前浮現(xiàn)起來:橢圓形的面孔上,兩道長濃的眉,下面是一對含笑而略帶憂悒的深邃的細(xì)眼睛,一對與自己相仿的酒靨時刻在面頰浮現(xiàn),但是,它卻永遠(yuǎn)抹不掉眼睛中的那絲憂悒的神情。

  哎,斐斐,你怎么老愣著干嘛?這丫頭,看把你凍著,還不快點(diǎn)兒脫了衣服來鉆進(jìn)被窩里!陳母抬起頭來疼愛地說,也許是她掀著被角的那只手累疼了,便把它拿出被窩來伸展了一兩下。

  斐斐終于醒過來。張其芬又驚愕地把頭從被**出來,奇怪地望著姐姐,她見姐姐神情惶遽,拿眼角怯懦地對自己望了一兩下,便自顧去脫起褲子來。她見姐姐兩眼只顧盯著自己白晳細(xì)膩的大腿,便意味深長地嘆口氣,從新將頭縮進(jìn)被窩里,一動也不再動。她覺得姐姐太可笑。斐斐將身子在陳母的身邊躺倒了,突然問了句:

  姑夫哪里去了呢?說著,將身子向陳母的身上擠了擠。

  姑夫到前莊你表叔家去了。斐斐,你這死丫頭擠死我了。陳母一面說,便用手來推她,但她執(zhí)拗得一動也不動。你聽著嘛?陳母生氣地喊。斐斐卻又把身子往上擠了擠,咯咯地笑著說:

  我沒有聽見呢!

  這死丫頭,真氣人!陳母無可奈何地笑罵了一句。

  張其芬又將頭伸出來,成心挖苦陳母:姑媽,誰叫你疼她咧?一見面就疼個不夠,擠死你也沒要緊,倒是俺輕省,又痛快。

  好,我把你這個貧嘴的東西,竟敢挖苦起我來了!陳母一道罵著,三人都解頤大笑起來,笑過一陣之后,斐斐猝然認(rèn)真地說:姑媽,我與你說件事。說著,她將嘴湊進(jìn)陳母的耳朵,悄聲道:一次,我聽父親和母親在廚房里說,我們的姑夫的脾氣極不好,擔(dān)心其芬在這邊住下去,會惹得姑夫不耐煩……

  噫,你說什么?姐姐?竟管斐斐的話語說得很低,但終于還是給機(jī)靈的張其芬聽去了。她用力推了推壓在身上的被子,不在乎地說:他死老頭子要是敢發(fā)一發(fā)古怪的脾氣,我明天就搬到學(xué)校去。

  其芬總是那么傲!斐斐責(zé)備的口氣。

  不,我并不傲嘛!張其芬分辯說。

  不會的。再說,小芬子又不吃我們家的糧食,年年的糧食還沒有用完,你們家又送了來。陳母拖了很長的聲調(diào)說。

  是的,姑媽,難道人人都像你那么不愛分斤掰兩的嗎?真難說。斐斐親親地說,她有意將舌端稍微圓著些兒,使話聲變得愈發(fā)的圓柔而嬌憨可愛。

  難道你就要懷疑姑夫嗎?即如此,那你將妹妹領(lǐng)走好了!陳母真的有些生氣了。

  不是那么回意思!不是那么回意思!姑媽!我再不說了。斐斐急忙去搬陳母的肩頭。

  對咧,這個我不怕。張其芬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坐起身,用力搖著手說:姑夫倘敢拉臉子,我就偏不走,氣死他!姑媽還記得不?一次,姑夫出門回來,我正在屋里吃飯,我見他沉著個臉,似乎有些不高興的樣子,我就只當(dāng)沒看見,用飯碗蓋著臉,也不給他去端飯。他當(dāng)時直氣得哼了幾聲,終于不敢開口罵。張其芬說著,得意地笑起來。

  瞧瞧,她一時才說自己不傲呢!在姑夫面前總是如此的拗著能行嗎?斐斐用了一種誠然是教訓(xùn)的口氣說。

  好了,別再講了,有我呢!天也不早了,也該睡覺了。小芬子,還不快躺下,看一時把你凍壞。陳母用嚴(yán)厲的口吻說。于是,張其芬唉了一聲,一轉(zhuǎn)身縮回被窩里,一動也不再動,睡死了的一般。大家誰也不再聲響。

  斐斐把兩眼睜睜著,望著天花板,然而什么也沒能看見,周圍是一片漆黑,它無情而自私地遮蔽了一切。她動動嘴唇,將兩眼在黑暗中徒倚著,徒勞無益地搜尋著,這時,她很想看見什么,可是什么也看不見。于是,適才的那種莫名其妙的惆悵感又漸漸襲上心來。她不由自主地便又將眼睛在黑暗中越發(fā)細(xì)致地搜尋起來。終于,她陡然覺得眼前一亮。哦,那原來是蒙了紙的窗子,一絲光亮要透過紙去,本來就會損去很多力氣,待真的透過紙層,就已經(jīng)是顯得頗為暗淡了。她將兩眼全神慣注地盯著窗子,許久地盯著,突然,窗前浮起一張臉來,兩條濃眉下閃著一對極亮而憂悒的眼睛,兩個笑靨深深地現(xiàn)出來,徑直地向她飛過來,飛過來,完全遮住了她的視線。此刻,感情的沖動終于使她神志恍惚起來。她大膽地翻起身,以極快的速度胡亂地穿好衣褲,扣好紐扣,便摸索著走出門來,跑到西頭屋里的表哥的床前佇立著。很久,陳烽才發(fā)現(xiàn)了她,驚詫地問她道:

  斐斐,深更半夜的,你來干什么?

  別,別聲張。她惶恐地朝外望了望,彎下身來肯求說:表哥,我真的很憋悶,想去你們村后的樹林去,能陪我嗎?

  斐斐說完,熱烈地忽閃著兩只發(fā)燙的眼睛。陳烽沉默片刻,終于答應(yīng)了。他欠起身,像她剛才一樣胡亂地蹬上了衣褲。他們手?jǐn)y手,拉開門,飛一樣地向樹林奔去。

  終于,槐樹林到了。東天竟然升起一輪明月來,剎地將世界捈了一層鮮亮的銀。樹上有鳥兒被驚起時而發(fā)出的一兩聲高叫。一陣微風(fēng)吹過,樹葉在歡笑。地下草叢中有小蟲在低呤。這一切聲音驟然與四處各種奇特的聲音混合在一起,規(guī)模宏大,輕靈返響,十分悅耳。她甩開陳烽,懷著激動的心情在草地上采起了一大捧野花。她走近他。他們的眼睛久久的對視著,對笑著,他們徐步來到河邊,河水歡笑著向東流去。他們對立著,對視著,對笑著。她將野花捧起來,緊緊帖著他的臉,愉快而羞澀地嬌聲問:

  表哥,小花香嗎?

  香,很香。他貪婪地低下頭,鼻端觸著她的手。

  我再問你,表哥,你愛它嗎?她天真地問。

  我愛它。陳烽回答。

  那……那……她朝前靠了靠,眼睛益發(fā)亮起來,但想說的話總是吐不出口。

  那什么?你倒是說呀?陳烽激動地瞪著深邃而憂悒的眼睛,催促她。

  那……那你看我呢?她說完,微微喘著氣,胸脯急劇起伏著,那里面頗像在打小手鼓。

  你很漂亮。他笑著說。

  那……那你說,你……你愛我嗎?她終于以最大的勇氣問他道。

  當(dāng)然,很愛你。他誠懇地點(diǎn)點(diǎn)頭。

  其實(shí)......其實(shí)我也很愛你的。她一面說,一面流起淚來:是的,我也很愛你,很愛你,我要嫁給你,一定要嫁給你!你說,表哥,你一定娶我嗎?表哥?她焦慮地望著他的臉,等待著。

  突然,陳烽吃了一驚,……向后退了一兩步,即哈哈狂笑起來,揶揄說:娶你?好個斐斐,你太天真了!太荒唐啦!哈哈……說完仍舊的笑。

  這一連串的大笑使斐斐的心收緊了,也使她怒火中燒,她稍頓一下奮力地?fù)渖先?,死死地抓住表哥胸前的衣服,喘著氣,激憤而焦急地問?p>  表哥,表哥,請你不要顧前慮后的好不好!你說,你可愿意娶我?可愿意?你說,表哥,你說!你笑什么?嗯?表哥!

  哈哈,好個荒唐的斐斐!好個荒唐的斐斐!好個……陳烽說著,笑著,搖著頭,只將胳臂輕輕地一甩,斐斐便有些立不穩(wěn),身子一斜,撲的一下跌進(jìn)河里去。

  哎喲,表哥,你好狠心!她聲嘶力竭地喊起來。

  斐斐!這時,突然響起陳母的聲音。

  姑媽,快來救我!斐斐驚恐地喊道。

  斐斐,斐斐,你到底怎么啦?

  嗚嗚,表哥把人弄到水里去了,嗚嗚……她十分委屈地哭起來。

  什么?他把你弄到水里去了?

  嗯,嗚嗚……

  哎喲,怪事!好端端的躺在床上,怎么會掉進(jìn)水里去了呢?張其芬好奇地怪聲怪氣地喊起來,頗有幾分不解。

  是呀。陳母也詫異地說:不是還好好的睡在床上嗎?怎么能掉進(jìn)水里去了呢?真怪!

  咯咯,她是在說夢話呢!張其芬忽然在床上打著滾狂笑起來。

  陳母也覺得好笑:呵呵,好好的睡在熱被窩里,卻喊掉進(jìn)水里去了,并且還喊我快點(diǎn)救她呢!虧得我還在你身旁躺著呢,不然,真會把你這丫頭淹死的。也就是,這個烽兒也真壞,為什么半夜三更的偏偏的要把我們的斐斐弄掉水里去了呢?真是壞透了!

  說著,張其芬與陳母又笑起來。

  斐斐不好意思地喃喃道:原來是場夢!她心懷余悸地說完,仍舊回憶著剛才的事,委實(shí)可怕又可恨。

  張其芬笑過一陣之后,陡然想起黃昏時表哥站到姐姐的對面,大聲喊:斐斐,你怎不說?接著,姐姐便用惶遽的目光往廚房門口溜,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自己時,神情驚惶得尤其更甚。后來便使表哥恍惚起來。她猜想姐姐一定是與表哥談上了。初戀是甜蜜的,所以姐姐才會做夢,可是,姐姐為什么又要喊表哥把她弄掉水里去了呢?真使人費(fèi)解,一件大怪事。她想到此,更增添了她的好奇心。于是,她從被窩里爬到這頭來,與陳母一起把斐斐夾在當(dāng)中。

  姐姐,你做的什么夢????她兩眼在黑暗中詭譎地忽閃著,低聲問姐姐。

  小芬子,我把你個死丫頭,又來這頭鬧什么?陳母責(zé)斥道。

  姑媽,我不鬧,我是問姐姐做了什么夢!她向陳母賠著小心,很怕將她攆過去。

  斐斐沉默著,一聲也不響。

  姐姐,你做了什么夢?請你告訴我。怎么也不言語一聲呢?真急死人了!她頗狡黠地輕笑著,便用手去摸姐姐的胸脯,一面問:表哥真的把你弄掉水里去了不成?哎呀,竟是真的!張其芬猝然驚喊起來。

  死丫頭,半夜三更的。你倒喊什么呀?陳母十分生氣地罵道。

  呦,什么半夜三更的?興姐姐喊就不興人家喊呀?張其芬輕聲去頂陳母。

  呀,小芬子又貧嘴了!就你夠個兒別躲,我非撕爛你的嘴不可。陳母說著,果真把手伸過來,直嚇得張其芬用雙手抱住姑媽的手央求道:姑媽,請你饒了我吧,小芬子再也不敢了,是真的。

  不行,饒不得你,非撕嘴不可!半夜三更的,竟敢鬧到這頭來,這還饒得!

  咯咯,姑媽,我再不敢了,真的。再者,我剛才也不是空喊嘛!不信,你摸姐姐的衣衫都濕透了,姑媽,不信,你摸。

  是真的?陳母疑惑地問。

  你摸呀!姑媽!

  陳母順手一摸,斐斐的坎衫果真是水漉漉的??葐?,這丫頭出了汗了,還不起來脫掉它。陳母說著,便命張其芬去點(diǎn)燈火。

  不,不用。斐斐依然是哽咽的聲音。

  斐斐,你究竟做了什么惡夢呀?嗯?陳母關(guān)心地問。

  張其芬在一旁神秘地說:姐姐,表哥真會把你推掉水里嗎?我想,不會的,決對不會的。黃昏時,你都與他談了些什么?啊?告訴我,姐姐。

  去去,真討厭,煩死人了!斐斐不耐煩地嚷妹妹。

  好的,不問了,固執(zhí)鬼!你可要當(dāng)心表哥馬上再來將你弄掉水里去哦!

  張其芬討了個沒趣,狼狽地從被窩中爬走了。

  斐斐,起來把坎衫脫去。陳母溫柔地說。

  不,就不。斐斐推開陳母的手,覺得心里亂極了......

  清晨,一輪碩大的紅日從東方的地平線下鉆出來,只礪得滿臉上越發(fā)的紅,它將身軀抖了一抖,舒口氣,便繼續(xù)地往上攀爬。它驀地撕碎了滿天的幃幕,盡情地向世界傾吐著輕柔而華麗的光輝。于是,穹隆中就到處飄浮著散碎的云,極高極高的,只是在盤旋徒倚,沒有一個適當(dāng)?shù)臍w宿和行程,白的似無瑕的絨絨的棉塊;微紅的似少女臉頰上的濃濃的酡然的顏色。它們挪著躑躅的腳步,貪婪地窺視著大地,極薄的霧早已經(jīng)碎爛不堪了,從四方歸攏來,在樹枝間縈回,然而,樹枝已經(jīng)很難掛住它。樹葉上涂著一層水,偶爾還會滴下兩三滴。小鳥抖動了一下翅膀,便在樹葉間飛穿,或是飛上樹頂,盤旋一周,啾啾地喚著同伴,于是向遠(yuǎn)處飛了去。,

  太陽極其公平地照亮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斐斐起了床,來到鏡前照了照,她兩眼倒有些兒臃腫,眼圈紅紅的,她試著用手摸了摸,并不怎么疼。再用兩手揉了揉緋紅的面頰,接著拿起辮子扯開來,將秀發(fā)散披著,用梳子梳了幾梳,又便將它編起來。她盯著鏡中的自己,雙目發(fā)著呆,仿佛是在遐思,兩只編辮的手總是不時地停下來,忘卻了自己的工作。

  發(fā)什么呆呀?啊?張其芬擠過來,對姐姐臉上望了望,做了個鬼臉,神秘地悄聲問:姐姐,昨夜究竟做了什么夢?告訴我,姐姐,啊?

  斐斐毫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妹妹,默不作聲,仍舊編著辮子。

  不說也罷,待會兒去問表哥,什么都會明白的。她說罷,卻像蠻認(rèn)真的,也便扯開辮子來,拿起梳子梳幾下,擲了梳子,兩只手靈巧地編起來,編好了,她將姐姐推過去,自己對著鏡了照了幾照,挺滿意,她扭過臉,再看一眼姐姐,目光總是很好奇而又帶了幾分天真味。

  不認(rèn)識?斐斐冷冷地嗔了妹妹一句。

  倒是有一點(diǎn)兒。張其芬說著,去桌上拿了一本書,徑直地向西屋走進(jìn)去。

  咦,太陽曬爛屁股蛋,睡在床上還不起。張其芬怪聲怪氣地說了句,走回來,便出門去了,嗒嗒的腳步聲漸在院門外消失。

  斐斐呆呆地向外望著,間或,目光也就不由自主地朝西屋的角門溜幾下。她繼而收拾了一下東西,對著鏡子照了照,轉(zhuǎn)身走幾步,便又折回來,又照了一照,這才躊躇著走出門去。嘎嘎——不知是什么鳥,接連叫了好幾聲,聲音很宏亮,確乎有些凄涼,太凄涼了!斐斐嘆息了一聲,就用眼睛去覓著看,還未待看清楚,它那輕靈的身體卻早已飛過屋脊去了,于是,又傳來幾聲凄婉的嗚叫,尾音拖得特別長,在早晨清新的空氣中徐徐地回蕩。斐斐掄起手,輕輕拂了拂額前的流海,款步來到花壇邊,用審視的目光,看了好一會兒,又伸手摸了摸昨天剛栽種下的花枝,她站直身,朝背后的窗子望了望,就走到廚房去。

  斐斐,看表哥怎么還不起來去!陳母在灶上忙著,一面向斐斐說。

  就不。斐斐挺固執(zhí)。陳母不再說話,只是忙活著。許久,斐斐對陳母笑道:我去,姑媽。她一面說,一面走出門去。她跨進(jìn)西屋的角門,見表哥將頭蒙在被窩里,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不透氣。小貓跑到床沿上,把身體長長地舒展了一下,就把兩眼望著斐斐,似乎帶著笑意。咪——它伸長了頭,巴巴地望著,似在等斐斐來抱它。然而,它終于失望了,于是轉(zhuǎn)過頭,欠起身,接著便是重重的一躍,好像在逗主人玩。它穩(wěn)穩(wěn)地蹲在了主人的臉上。陳烽被它壓得有些兒喘不過氣來,他將手伸出來,摸索著抓住了小貓,狠狠地就要將它摔往地上,許是不忍心,也就順手將它輕輕地丟下地上去。他頭依然蒙在被窩里面。斐斐目擊著這一切,覺得太可笑了:

  咯咯,摔呀!怎么不摔呀?摔死它!

  斐斐說著走近了些:太陽曬爛屁股蛋,睡在床上還不起。小貓跑到你臉上,就這也使你不耐煩,摔呀!怎不摔呢?我遞給你。斐斐說著,捉起小貓就將另一只手去拉他的被子,然而手明明觸著被子了卻又縮了回來:起來呀!吃飯了。

  陳烽毫不理會,他身體照舊是把被子撐得高高的,一動也不動。

  斐斐本想再喊,可是嘴巴不覺間抿住了,她徐步走出來,到廚房去。

  起來嗎?陳母問。

  沒有。斐斐怯怯地望著姑媽的臉說:姑媽,你去喊。

  不喊他,看他還吃不。陳母生氣道。

  斐斐想了想,沉默一下,笑著問:姑媽,你真的不喊嗎?

  不喊,讓他好好的睡去。

  不喊你不喊,你可是要去看一下,表哥早把小貓給摜死在床面前了。

  是真的?陳母很驚詫,她停下手里的活兒,大聲問斐斐。

  當(dāng)然是真的,我還會騙你嗎!斐斐笑著說,她這時并不再看陳母的臉。

  我去看看。陳母小跑地出了廚房,還未待進(jìn)屋便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喊起來:烽兒,你怎么把小貓給摔毀了?慪什么氣?嗯?她說著,剛跨進(jìn)角門里,咪——小貓便跳著上來迎接她。這個撒謊的丫頭!小貓不是還活得好好的?陳母扭過臉來責(zé)問背后的斐斐。而斐斐呢?她卻摟著肚子在那里笑。陳母不再去理睬她,便伸手去拉兒子的被子。被子拉開了,陳烽閉著眼睛,張著嘴,急促地呼吸著,面頰很紅。烽兒,你怎么啦?陳母一頭問,便用手去摸兒子的額頭。兒子的額頭特別燙。陳母的心不由得一陣的緊跳,嗷,你發(fā)燒了!哪兒不舒服?

  斐斐一聽,也便跑進(jìn)來。什么?表哥病了?她一面驚呼著,就擠過來,將頭伸得長長的。她伸出一只手去,剛要搭到陳烽的頭上,卻又急忙收回來,問:姑媽,表哥的頭很燙嗎?

  是很燙的。陳母焦慮地說。

  那可怎么辦呢?斐斐搓著手,著急地問。

  唉……,陳母定了定神,為兒子蓋嚴(yán)了被子,向斐斐說:去,吃了飯?jiān)僬f。

  斐斐端來了半碗飯,遞給了陳母。陳母拉開被子,將身子往前俯下去,心疼地問兒子:吃點(diǎn)嗎?烽兒?

  不,雨住了嗎?陳烽皺著眉頭,低聲問。

  大晴天的,并沒有下雨呀!陳母驚愕地望著兒子說。

  張其芬這時也跑了進(jìn)來,湊上前來看了看,搓著手說:表哥病了?這么突然!要不要請醫(yī)生看看?咹?

  我看見了。陳烽猝然接去了話頭。

  你看見什么啦????陳母越發(fā)的驚愕起來。

  我看見二表哥了。他仍舊低聲說。

  什么?你看見二哥了?斐斐瞪大了眼睛,將臉俯下去問:表哥,你看見二哥了??。?p>  是的,看見了。

  他在哪兒呢?

  陳烽恍惚地說起來:半夜里,有人敲著窗子喊:表弟,快開門讓我進(jìn)去,外面雨下得好大。我就去開門。二表哥滿身上淋得透透的,他立在門坎上。他臉上不知流的是水還是淚。他終于哭著說:表弟,請你救救我,唯有你才能救得我。我讓他快進(jìn)來,他卻又笑起來。我將要伸手去拉他,他又笑著跑進(jìn)了雨地里,后來就再喊他不著?!?p>  表哥的夢做得不吉利,二哥一定不會好!斐斐又回想一下自己夜里的夢,于是甚覺不吉,便不由哽咽起來。

  呀,這是干什么?這是干什么?死了人似的!張其芬很不高興地嚷,便用手去捂姐姐的嘴。你真是太愚昧了!夢,只不過是大腦多余的一種空間的產(chǎn)物,就這也值得你大驚小怪的?好一個無知!二哥這么大的人了,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嗎?再說,他那個輕狂勁,也值得你時刻掛在心上?他又不是馬上就會有個三長兩短的,讓他好好的跑些時間去,回來后準(zhǔn)老實(shí)。

  不是嗎?我分明又聽見他哭了,待我去拉他。陳烽忽然坐起身來。

  瞧瞧,還哭嗎?表哥要來拉你呢!張其芬逗孩子似地笑起來。

  斐斐恐懼地望著表哥,也就止住了哭。

  放心吧,二表哥會來的!陳母安慰著兒子,將他按下去,用被子蓋好了,轉(zhuǎn)過臉來對斐斐說:這丫頭真是做作,有什么好哭的?這只不過是他發(fā)燒得太厲害,一時間說胡話,就這也惹你牽腸掛肚的了。看起來,其薈真是有了個再好不過的妹妹了!陳母稍頓了一下又說:斐斐,你一時替姑媽把廚房里收拾一下,我去請醫(yī)生。

  吃飯?jiān)偃?,姑媽!張其芬說。

  陳母并不答言,看一眼兒子,便向外走。她來到堂屋的門坎上又回過頭來對斐斐囑咐道:斐丫頭,小芬子要上學(xué)的,你就對哥哥照顧一會兒。

  啊。斐斐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去抹臉上的淚水。待她跟出來,陳母那瘦削的身影已早走出村子去了。

  二表哥我們都是無罪的!二表哥我們都是無罪的!突然,這時傳出陳烽的呼叫來,她便轉(zhuǎn)身走回屋里來。此刻,張其芬把書包向脖子上一掛,于是,它便聽話地垂托在肚皮上。她兩手按住它,將頭探進(jìn)來,狡猾地對斐斐笑了笑,用下巴把床上的病人對姐姐示意了一下,扮了個鬼臉,折身便跑,然而她沒走掉,早被斐斐上前來給捉住了胳臂。你個死丫頭,我叫你擠眼弄眉的,倒是耍什么鬼名堂?說著,早擎起另一只手來去撕妹妹的嘴。

  張其芬驚惶地躲閃著,連聲求饒道:姐姐,饒怒我!再不敢了。

  不行,非說說明白不可,不然,饒不了你個死丫頭。斐斐喘著氣,只是把兩手在妹妹的臉上一陣的亂抓。

  好姐姐!饒恕我!

  不行!

  說就說,反正又沒什么惡意。張其芬不在乎起來:半夜里,他無緣無故的把你弄掉水里去,趁這時他不方便,我是想讓你報(bào)復(fù)他一下。張其芬說著,趁姐姐不注意,早掙脫了手走出門外去。

  我叫你,就這還沒有惡意呢!斐斐罵得很厲害,她趕出來,妹妹苗條的身影早已經(jīng)跑得無蹤無影了。

  二表哥我們都是無罪的!二表哥我們都是無罪的……這時陳烽又喊起來。斐斐只好折身走回屋里去,她向前靠近了,俯首看了看表哥,然后大膽地把手向他頭上搭了去。他的頭確乎還是有些的燙。然而面頰已經(jīng)不像先前的紅了。二表哥我們都是無罪的……他又在喊。

  斐斐有些奇怪地問:

  表哥,你究竟在說什么呢??。?p>  嗯?我們原來無罪呀!真的……是真的……為……為什么……他一直在呻吟。

  你并沒有怎么樣呀!表哥!只是一點(diǎn)小?。灰粫r就好的,表哥。斐斐把臉湊上來,用愕然的目光審視著他。

  哦,難怪,你還不知道,我的不幸到來了!我的青春沒有了!哈哈……欸,我原來沒有青春呀!本來就沒有呀!上帝讓我長了個多余的腦袋!哈哈……他猝然狂笑起來。

  斐斐益發(fā)的擔(dān)心,她呆呆地望著他。他的面容舒展著,眉稍有些聳著,他竟然睜開眼,把眸子茫然地在斐斐的臉上滾來滾去的,突然變得很亮,似乎還射著一束火光,但是只是一瞬之間,這束火光便又剎地消逝了。他仍然在笑,狂笑著,很茫昧。兩只笑靨深深地陷下去,拉緊了嘴角,使得一口潔白的牙齒竟然完全的暴露了出來。他微微搖了一下頭,滿臉的肌肉便又驀地抽緊了。于是,希冀、愉悅、失敗、毀滅、幸福、祝福、痛苦、憎恨……多種的表情同時在他臉上徙倚交織起來。

  斐斐奄忽想起來:姑夫的脾氣頗壞而又懶惰。姑媽自從嫁過來,卻是常常經(jīng)受著無端的挨罵,時時經(jīng)受著勞累、貧困、病痛等多種不幸的折磨。她的身體被蹂躪得很壞,然而又被磨煉得更堅(jiān)韌。這時,姑媽那憔悴而惆悵的面孔在她面前浮現(xiàn)起來了。于是便有一股莫名其妙的令人難禁的惆悵陡然截住了她青春的心。

  我們是青年,不是畸人,不是愚人,應(yīng)當(dāng)給自己把幸福爭過來。斐斐看著陳烽的臉,將兩手當(dāng)胸合著,虔誠而默然地念著不知從何處看來的幾句很賦有哲理的話語。

  醫(yī)生來為陳烽診視了一下,說他是由于過份的激動與受涼而引起的高熱,其實(shí)并沒有什么大病,留下了一些藥物,便去了。

  待中午張其芬放學(xué)回來看視他,他早坐在東屋里的桌旁了。

  張其芬一陣風(fēng)似地跑進(jìn)屋,她將書包從脖子上脫下來,剛到角門,瞥見了陳烽在看書,連眼也不抬一下,于是,她把臂腕向外只一彈,啪,書包甩到桌上去,而身體早隨著書包已站到桌邊來。陳烽被嚇了一大跳,他急急地抬起頭來,書就從兩腿間掉到地上去。張其芬笑彎了腰。她兩只手撐住了膝蓋,衣衫在背上拉了幾個絕大的皺襞。發(fā)辮從肩背上滑下來,隨著頭低低地拖著,流海兒打著顫,遮掩了她的整個臉。陳烽生氣地嚷道:看你,正經(jīng)起來倒像個嚴(yán)肅的老大人,淘氣起來卻又像個不羈的孩子!總是瘋瘋癲癲的,到像個什么樣子?他一面說,便伸手去撿地上的書。

  吆呵,他竟然還來斥問我瘋瘋癲癲的像個什么樣子呢!也不看一看你自家的熊像!我總要比你早上裝洋像強(qiáng)多了!張其芬直起身,隆著胸,揮著手,仰著頭,瞪著眼,毫不客氣地罵起來。

  真讓人拿你沒辦法!陳烽對她苦笑了一笑,無可奈何地?fù)u著首,然后便垂下頭看起書來。

  吆呵,快別裝就那個正經(jīng)像!早上還裝模作樣地鬧癲狂,這會兒可別再把你的腦子用壞了,一時又來個:二表哥我們都是無罪的!再把人家慌得不得了!張其芬一面叫嚷,她早伸手搶過了表哥面前攤著的書,信手扔到床上去。

  小芬子,快拾過來還給我!陳烽真的發(fā)起火來,吆喝道。

  好家伙,他竟然叫起“小芬子”來了也!偏不拾!偏不拾!看你怎么著?

  呵,早上你拿起書就向門外跑,這會兒人家還沒看看書,就這也能讓你管起來!恁無道理!斐斐捧著一杯水姍姍地走進(jìn)來說。

  張其芬扭過臉來看一下姐姐,于是軟了下來,她繼而帶笑地說:好,拾來還給你。她一頭說,走近床,但是夠不著,只好爬到床上去。她抓過書,也不欠起身,只是躺著擎起了手向陳烽這邊擲過來,且口中不住地說:我何嘗嚼過書來?偶爾拿一下,也只不過是將來作幌子。

  斐斐抱歉地對妹妹莞爾一笑,將水杯放到桌上去,也就把兩只纖巧的手扶在桌邊上,輕聲向陳烽說:表哥,姑媽讓你把藥吃下肚去,待會兒就吃飯。

  是了。陳烽答應(yīng)著便伸手抓過杯子去吃藥。

  真周到。張其芬對姐姐擠擠眼,下了地,過來向陳烽湊近臉,問:用什么報(bào)答姐姐呢?又故作認(rèn)真嚴(yán)肅地悄聲問:表哥,我且問問你,昨天半夜里,你畢竟是什么原故要把我姐姐弄掉水里去????

  什么?陳烽茫然不解地望了望在一邊立著的斐斐,再看了看帶著詭譎笑意的張其芬:你畢竟是在說什么呀?

  斐斐嗔怪地瞪了妹妹一眼,紅了臉,低下頭,姍姍地向外走去。張其芬向著姐姐的背影擠擠眼睛,回頭來把奧秘的目光注視著表哥迷惘的臉,咯咯地笑著說:昨天半夜里,姐姐忽然嚷你把她弄到水里去了,以至早上紅腫的眼泡還掛著淚珠呢。張其芬有意將聲音提得高高的。

  什么?你……不會有的事,不會有的事。陳烽極力分辯著,便大聲地喊:斐斐。斐斐。

  斐斐并不答應(yīng)。張其芬貓著腰走出來一看,原來斐斐并沒有走,她正靜靜地在堂屋里佇立著,低著頭,用手弄衣角。姐姐,表哥喊你呢?張其芬說著,便把姐姐拉進(jìn)來。

  喊我作什么呢?斐斐故作不解地問陳烽。

  斐斐,我來問你。陳烽盯著斐斐玫瑰色的臉蛋,著急地問:我什么時候把你弄掉水里去了呢!他往前伸著臉,埋怨道:是你胡扯,這本來就是沒有的事嘛!

  斐斐的臉頰益發(fā)的紅起來,她別過臉去,嗔怪道:誰讓你就信來?都是小芬子瞎捏造的。

  去問姑媽呀!張其芬將頭往左肩上一倚,擠眼聳眉地向姐姐說。

  斐斐卻有些尷尬起來,窘得她輕輕抬了一下腳,然而畢竟沒有走出去。張其芬誤以為姐姐是來攻擊自己,便嚇得后退了一兩步。然而到底是一場虛驚。于是,她馬上放了心,又走近桌邊來,洋洋得意地說:

  剛才的話誠然是我編造的。既然我會編造東西,那么我就說個笑話你們聽。

  說說看!陳烽高興起來,也便坐正了身體。

  斐斐不以為然地看了一眼妹妹,挪到床前來,坐下身,確實(shí)也想聽一聽這位風(fēng)趣而狡猾的妹妹要說些什么。她猜想......她也希望妹妹說一個與自己有關(guān)的故事來,但捏造也不能太過了份。而張其芬呢?她卻窘起來。本來她是隨便說了句,為姐姐開脫一下,沒料到他們反倒當(dāng)成真事來。加之陳烽又在一旁三番五次地催促摧著她,她只好微微思索一下,信口開河地說起來:

  我有個同學(xué),他已經(jīng)不上學(xué)很久了……

  是真的?斐斐突然問。

  張其芬裝模作樣地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說:由于父母的包辦,他已經(jīng)過早的結(jié)了婚。妻子不識字,是個無知者。一次,我去他們家,他妻倒也是個蠻好客的人兒,總是圍著我妹長妹短的叫。中午,該做飯了,于是他們一起忙。我也就來到廚房里。妻子說:我在灶上忙,你在灶下幫我燒著火。

  于是我那位同學(xué)就坐到灶口去。他討好妻子說:這倒自然,你在灶上忙,我來灶下生火,這樣就可以早點(diǎn)把飯吃上嘴。不料他妻子聽了,就跑過去拉他一把,嚷道:起來,起來讓我看看??词裁??丈夫不解地問妻子??词裁??你天天總是生火生火的,我倒是看看你的屁股眼子可冒煙……

  沒待她說完,陳烽與斐斐便大笑起來。陳烽將頭伏在桌子上,笑得身體左右的亂晃。杯子被他碰倒了,灑了一桌子的水。斐斐倒在床上打起滾,雙手捂著肚子,兩腳交替地踢著,一只鞋子被甩到老遠(yuǎn)去,只穿著綠色的絲襪,還是上下不停地踢騰著。

  死——死丫頭,死丫頭,真會捏造。斐斐兩手依舊捂著肚子,滿臉上漲得通紅,急促地喘著氣,一字一頓的罵妹妹。

  張其芬得意地望著他們,他們笑著,大聲如狂地笑著,只笑得喘不過氣來,笑聲很高,它們仿佛要撕碎天花板,掀起屋蓋,溢出外面去。張其芬最先還是得意,好奇:我為什么會猝然編造出這么個笑話呢?這樣想著,后來也便加入了笑的行列。他們笑著,起勁地笑著,忘乎一切地笑著。

  忽然,這時一聲咳嗽傳進(jìn)來,笑聲嘎然而止。一聲輕輕的咳嗽,蓋住了狂風(fēng)疾雨的笑聲。接著,便是一張嚴(yán)厲的臉,向這邊張了張。這張臉解冰的時刻很少——幾乎可以說是沒有的。兩只不屑一切的眼睛向外射著一束火光,然而是冰冷的,敵視的。確乎沒有開化的時候。這便是陳烽的父親,周圍的人們都呼他為四老頭。他反剪著兩只手,向這邊斜了一眼,討厭地皺了皺眉頭,然后轉(zhuǎn)身走出門去。陳烽瞥見了父親,驚恐地垂下了頭,裝模作樣地看起書來,而斐斐呢?她屏住氣,膽怯地把頭躲進(jìn)蚊帳的后邊去。張其芬則大膽地看著姑夫出去了,居然又撲哧地笑出聲:真有意思!說罷,還在笑,不過,笑聲不像先前的高。斐斐用手指頭輕輕地挑起蚊帳的一角,小心地向外望了望,見姑夫出去了,她于是起了身,對表哥擠擠眼睛,吐了下舌頭,也就輕輕地笑起來,并且還悄聲說了句:真怕人!

  哎,真沒出息,姑夫又不會吃你們!就這樣怕?張其芬說著,在桌邊坐下了身,也便比剛才規(guī)矩得多。陳烽苦喪起臉,不再說話,眼神也變得憂郁起來了。他把兩眼在屋內(nèi)慢無目的地掃視了一周,然后低低地垂下了眼簾,把頭夾在兩掌之間去。斐斐走過來,去擦桌上的水。張其芬問:

  姐姐,姑媽把飯做熟么?

  還沒有。……妹妹,我告訴你。斐斐停下手,小聲對妹妹說:你在姑夫面前千萬要小心,規(guī)矩,可不要總是表現(xiàn)得太調(diào)皮。

  呸,我才不怕呢!他又不會把我吃肚里!張其芬不在乎地說。

  斐斐抬首向表哥苦笑了一下,繼續(xù)去擦桌上的水。陳烽抬起憂悒的眼睛,瞧一下張其芬,沒說話。卻是張其芬把頭往上湊了湊,認(rèn)真起來說:

  對咧,表哥,我告訴你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一件事……

  好,你說說,學(xué)校里有新聞嗎?

  是有新聞。張其芬挪了挪身子說:昨天黃昏,盧明在校院的草地上舞劍,突然來了幾個派出所的人,沒收了他的劍。

  是嗎!陳烽疑惑不解地追問:為什么呢?

  是有些玄乎。張其芬也搖了搖頭。她沉默了一下,猝然說:對嘞,我仿佛聽誰說過:他那劍是從某人手里騙來的。更可疑慮的是,班主任給盧明幾百元錢,讓他替他買化肥,結(jié)果呢?沒買著。

  他不是把錢還了嗎?陳烽想了一下說。

  大概是沒還完全。盧明的名聲突然搞得極壞,只弄得滿城風(fēng)雨,人人皆知的??峙隆峙卤R明在這學(xué)校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張其芬忽然語重心長地說。

  此刻,陳烽兩手夾緊了頭顱,眉頭縱作一堆。眼睛也便漸漸變得暗淡起來,他嘴唇痙攣了幾下,什么話也沒說。風(fēng)從窗子鉆進(jìn)來,直直地掀起了他的頭發(fā),于是,便顯得很散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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