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芷宮與惡妖勾結(jié)的原因,殷蘢知道自然知道,正因為知道,內(nèi)心不得不承認,殷家就是為了一己私欲縱容惡妖,連累無辜的人遭殃受害。
陽明的憤怒,也是那些受害者亡靈無法平息的憤怒。
鑄成大錯,就得承擔(dān)責(zé)任,殷蘢道:“陽大哥,殷宮主養(yǎng)育我十四年,我是最好的還債人選,你盡管動手,不要再猶豫?!?p> 陽明吼道:“你給我出去?!?p> 蕭崇恨不得揪起殷蘢的領(lǐng)子把人拖到外面,急道:“你耳朵聾了,趕緊出去?!?p> 殷蘢許久無言,流著淚躬身一揖,離開了密室。
連續(xù)數(shù)日,陽家兄妹一直躲在角落里,偶爾小聲低語,互相安慰一番,其余的時間,一直相對枯坐著。
蕭崇可以自由行動后,把豺妖的尸身拖到外面的樹旁埋了。
他本想去找找殷蘢,又怕陽家兄妹戾氣難消,趁他不在的時候跑出去闖下大禍,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回到密室陪著他們。
又過了數(shù)日,這天傍晚,陽明陽月恢復(fù)了幾分精氣神,雙目中的紅芒消退了不少,蕭崇小心翼翼道:“那個說件事,我把妖物給埋了。它是個半人半獸的東西,不能曝尸荒野,我怕有過路行人嚇一跳。”
說完了,心中一陣忐忑,害怕陽明再次暴怒,指責(zé)他濫發(fā)善心,沒把豺妖剁成肉醬去喂狗。
不料陽明擠出一絲笑容,道:“死都死了,就別作踐尸身了?!?p> 蕭崇愣了一下,感慨不已,陽明生前是救死扶傷的醫(yī)者,心腸柔軟的很,化為了兇靈,還是那么善良。
陽月頗為擔(dān)憂地道:“不知殷蘢一個人去了哪里,千萬別出事啊?!?p> 陽明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膝蓋,道:“她能出什么事,你別瞎操心?!?p> 陽月最了解自己的哥哥,大發(fā)脾氣后往往后悔不迭,他的神情已經(jīng)出賣了內(nèi)心,正在擔(dān)憂著殷蘢,道:“哥,我們?nèi)フ艺宜桑谶@里惦記著有什么用啊?!?p> 陽明猛地抬頭,氣急敗壞道:“誰說我擔(dān)心了?胡說八道,找什么找,出了事也活該。阿爹搭上了一條命,咱們兄妹的命也搭進去了,要不是她老……殷老匹夫,咱們一家會這樣嗎?”
陽月小聲道:“好吧,不找。”
陽明對殷蘢的感情很復(fù)雜,有對恩人的感激,有對正直之人的敬佩,也有對仇人無法消除的恨。
他關(guān)心殷蘢,很想出去找一找,卻始終過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畢竟陽家三人都死于豺妖之手,沒有殷若男和殷懷世的包庇縱容,陽家不會落得如此結(jié)局。
蕭崇道:“我覺得吧,殷蘢可能一直在附近,他放心不下你們?!?p> 陽明氣哼哼道:“用不著?!?p> “呃……那個,”蕭崇輕輕咳了兩聲,道:“我出去找找,你們不會跑了吧?”
陽明為人光明磊落坦坦蕩蕩,蕭崇直截了當(dāng)?shù)膯柫?。他相信陽明會給出一個真誠的回答。
果不其然,陽明想什么就說什么,道:“我心里一團亂麻,等找到了答案,會跟你當(dāng)面道別的,不會讓你始終懸著一顆心?!?p> “那我出去了?!?p> 正如蕭崇所料,殷蘢放心不下陽家兄妹,一直躲在密室不遠處的一棵樹下,啃著一個干巴巴的野果子。
蕭崇沒找多久,看到那個嬌小瘦弱的人影,孤零零的,好無助的樣子。剛要招呼一聲,忽見殷蘢迅速起身,摸出通訊鏡,急匆匆往遠處走去。
“會不會是殷家的人找他?會不會立即召他回玉芷宮領(lǐng)罪?”蕭崇這樣想著,悄悄跟了過去。
殷蘢在一條小溪邊停下腳步,瞪著發(fā)光的鏡子,似乎正在與鏡中人互相瞪眼睛,又是那種咬牙切齒無所畏懼的模樣。
蕭崇忍不住輕輕一笑,停在數(shù)丈之外的一棵樹后,忽然間,一只冰冰涼涼的手從后面伸出,摁住了他的肩膀。
陽明蚊蠅般的聲音響起:“且聽聽她們說些什么。”
陽月跟在他身后,微微笑了一下。
蕭崇壓低聲音道:“陽大哥還是很關(guān)心他嘛。”
陽明冷著臉道:“胡扯,我心中有疑,希望能找到答案。”
他和陽月出來,是出于對殷蘢的關(guān)懷之意,但看到殷蘢急匆匆走開的樣子,解開謎團的心思立即占了上風(fēng)。
惡妖殺了他們,是出于邪惡的本性,周琬痛下毒手,是因為他們救了周老爺子夫妻和周璜。玉芷宮乃是降妖除魔的名門大派,為何偷偷勾結(jié)惡妖,始終是個解不開的謎,他一定要弄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想從殷蘢口中得到答案,偷聽墻角是最好的辦法。
一人兩鬼神情專注,目光都望向河邊那個瘦弱嬌小的人影。
殷蘢聽著溪水潺潺之聲,說了幾句話,不過聲音也壓得很低。
蕭崇和陽家兄妹屏息凝神,隱隱約約聽到“你終于露臉”、“我不怕”、“你管不著”幾句話。
過了一會兒,鏡中傳出獅子吼般的呵斥聲:“你在外面一點正事不干,還記不記得你的責(zé)任?”
殷蘢的聲音也拔高了:“我怎么一點正事不干了,玉芷宮不是降妖除魔的嗎?豺妖不是妖嗎?不愿降妖除魔,就別往驅(qū)魔師的人堆里湊,光明正大的昭告天下,殷家修習(xí)靈術(shù)從來不是為了守護一方,哪里愛鬧邪祟就鬧去,別來殷家求助煩死個人,你敢嗎你敢嗎?”
“你、你、你個混賬東西,不氣死我不甘心?!辩R中人粗聲粗氣道:“尋找豺妖也就罷了,你管周家陽家什么閑事。”
“出了人命,我能不管嗎?”
“好好好,你本事大,你要翻天了,讓旭兒把你大姑姑的日志翻出來,別忘了你也是殷家的血脈,你大姑姑和我丟了人,你臉上也不光彩?!?p> 蕭崇瞬間睜圓了眼睛,喃喃道:“殷蘢不是殷家的養(yǎng)子?”
殷蘢冷笑數(shù)聲,道:“丟了人?不光彩?鬧出了人命,就換來你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二十五年啊,豺妖吃了多少人?就因為你和大姑姑的一己私欲,讓多少人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兒女,家破人亡骨肉分離,你完全不當(dāng)回事?”
陽明忍不住抻長了脖子傾聽,想知道“一己私欲”究竟是什么?為何會重要到令殷若男和殷懷世罔顧人命的程度?
鏡中人道:“誰死誰活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姓殷,我和你大姑姑雖然不和,但在維護家族這一點上是一樣的?!?p> 殷蘢道:“以正當(dāng)?shù)氖侄芜_成所愿不行嗎?殷宮主,你別這么缺德行不行?”
鏡中人歇斯底里地怒吼:“死丫頭,不孝之女,敢罵你親爹缺德?!?p> 蕭崇腳下一個趔趄,趕緊扶住身邊的一棵樹,勉強支撐柱身體。
鏡中人竟是玉芷宮的宮主殷懷世。殷蘢竟然是女兒身,是殷懷世的親生骨肉!
陽明陽月絲毫沒有訝異之色,看他們的神情,分明早已知曉殷蘢的身份。
怪不得陽明怒火滔天恨意入骨,原來殷蘢是他仇家的親生骨肉。
殷蘢一生氣就會全身發(fā)抖,只得靠著河岸上一棵低矮的小樹,繼續(xù)道:“我從前只覺得你沒良心,沒想到我高估了您啊。你千萬離我哥遠一些,別把他帶歪了。”
殷懷世怒不可遏,大聲吼了幾句,聽他的氣勢,似乎恨不得沖出鏡子把女兒活活掐死才解恨。
殷蘢臉上掛著冷笑,無所畏懼的樣子。殷懷世吼了半天,見她油鹽不進,將聲音拔得更高:“你個死丫頭,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生了你,你個霉運纏身的掃把星,一出生就克死了你娘,我每時每刻都恨透了你!早知道你事事和我作對,你一出生的時候,我就應(yīng)該把你扔到河里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