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圣光

　　一路毫無阻攔的出了星城，西凌立刻展開瞬移，沿著去往都城的路疾速離去。

　　那些魅族都以為她是急著回都城，卻不知，她到了察覺不到任何靈力的地方，就離開主路，向著愈加偏僻的地方去了。

　　在一處隱蔽的山坳里，西凌仔細(xì)探查了一遍周圍，確認(rèn)沒有任何靈力波動，才皺著眉頭覆上手臂的傷口，用靈力勉強(qiáng)止血，從懷里拿出裹傷的布巾，將傷口包扎好。

　　又凝神探查了一遍周圍，西凌忍不住狠狠按上了眉心。

　　頭痛。

　　頭痛欲裂。

　　保全自己。為了活下去。

　　她得活下去。

　　可是，為什么活下去？

　　強(qiáng)烈的眩暈感襲來，西凌竭盡全力仍沒能站穩(wěn)，倒在亂石之中。

　　尖銳的石塊割破掌心，讓她從那幾乎將人吞沒的眩暈中掙出一絲清明來。

　　西凌順勢倚靠到背后的石壁上，捏住了割破手掌的那塊石頭，用力之大，竟將石頭捏的碎成了幾塊。

　　曼珠沙華仿佛蘇醒一般，在眉心漸漸顯現(xiàn)出來，隨著頭痛愈加劇烈，愈加鮮紅欲滴。

　　西凌猛地撕開裹傷的布巾，手指按進(jìn)了剛剛止血的傷口里！

　　劇痛讓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

　　西凌狠狠按進(jìn)去，用傷口的劇痛對抗著讓她愈加無力的眩暈和頭痛。

　　——不能失去意識，否則，會很危險。

　　仿佛有一根烙鐵在她的腦子里翻攪，直攪得她想一頭撞死，腦海中卻固執(zhí)地盤亙著這樣一句話，讓她無論如何也不肯暈過去。

　　背后粗糙的石壁割破了脊背，她卻一分都不肯退，更用力地靠了上去。

　　曼珠沙華鮮艷的仿佛要滴出血來。

　　西凌死死咬著牙，盯著空中的冷月，眼前竟出現(xiàn)了一種完全不同于月光的純白光芒來。

　　那光芒圣潔美麗，卻如月光一樣，讓人絲毫感受不到暖意。

　　在那光芒的籠罩中，一個女子的面龐漸漸清晰起來。那是一張讓她覺得十分熟悉的臉，美麗精致，沒有一絲瑕疵，雖是漫不經(jīng)心地倚坐著，卻有十分強(qiáng)大的威壓撲面而來，攜著并不屬于魅族的神圣氣息，只要她動動手指，便是山崩地裂的強(qiáng)悍。

　　是誰？

　　是幻象嗎？

　　有誰趁著她虛弱，對她使用了幻術(shù)？！

　　西凌咬破舌尖，極力集中精神去分辨周圍的靈力波動，然而一無所獲。

　　白光愈加盛大，又將那女子的身影遮住了。

　　西凌手指顫抖著，凝出了白色的長戟，她想撐著長戟站起來，卻一個趔趄又跌了回去，靈力太過不穩(wěn)，長戟起了一圈波動，消失在掌心。

　　西凌喘息著，靠在石壁上，劇烈的頭痛攪得她的視力已經(jīng)開始模糊，漸漸連眼前的是月光還是那白光都已分不清了。

　　既然視力已經(jīng)沒有用了，她索性閉上眼睛，也不再試圖站起來，就那么渾身是血的靜靜坐著，盡力減緩體力的流失。

　　她等了許久，一直沒有人攻過來。

　　那么，方才看到的可能不是幻術(shù)，而是她被封存的記憶。

　　沒有人在暗中窺伺，她只需熬過這頭痛就好了。

　　西凌模糊地想著，意識也被那仿佛永遠(yuǎn)不會停歇的劇痛攪得難以集中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暗營里，那些孩子，強(qiáng)悍的、兇猛的、膽怯的、弱小的……都在廝殺著，用武力、用戰(zhàn)術(shù)、用詭計……為了活下去，拼盡自己的最后一絲力氣。

　　直到最后一刻、直到已經(jīng)死去，不甘的眼睛永遠(yuǎn)遺留著對生的渴望。

　　沒有人愿意死，可是必須有人要死。

　　所以，每個人都是敵人。

　　眉間的曼珠沙華終于又消散了一瓣，鮮紅的顏色也漸漸褪下去。

　　西凌緩緩松開了握在掌心的石塊，睜開眼睛，月亮又逐漸在視野中清晰起來。

　　察覺到有氣息正迅速靠近，前一刻還泛著茫然的眸子陡然凌厲起來！

　　凰斫還沒有看到西凌，一柄白色的匕首已迎面襲來?；隧郊泵Ρ荛_，匕首貼著他臉頰擦過去，撞到他身后的石壁，并沒有插進(jìn)去，而是“?！钡囊宦暵淞讼氯?，顯然后勁不足。

　　“是我，凰斫?！?p>　　“別過來！”

　　西凌的氣息極其不穩(wěn)，聲音也嘶啞的厲害。

　　“讓我過去看看，你傷的太重，自己根本回不去都城。”

　　西凌沒有回應(yīng)。

　　“我若是想傷你，上次你在我房間里暈過去就動手了，怎么會等到此刻？”

　　“過來?！?p>　　凰斫趕忙過去。

　　雖是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然而真正看到西凌的模樣，還是把凰斫驚到了。

　　那朵還沒有完全散去的曼珠沙華刺得凰斫瞳孔驟縮。

　　他以為自己早已克服了對血的懼怕，可是當(dāng)他看到西凌深可見骨的傷口，看著她一身的血污，竟不知該從哪里入手！

　　凰斫半蹲下去，手掌覆上西凌的手臂，為那撕裂的傷口止了血。“……又想起了什么？”

　　西凌靠著石壁，沒有答話。

　　“包扎有些疼，忍著些。”凰斫從懷里拿出干凈的布巾，將西凌的手臂一層層裹起來，冷不防看到了她血肉模糊的掌心，“你這是——”

　　西凌淡漠地瞟了一眼雙手，“可有酒？”

　　凰斫看了她一眼，才把酒囊拿出來。

　　西凌抬手要接過來，卻被凰斫一晃躲開了，“我來。”

　　“我要喝。”

　　凰斫本已打算把酒淋到西凌的手掌心，聞言眼神閃了一下，才將酒囊湊到她嘴邊，“我替你拿著?！?p>　　西凌任由他拿著，喝了兩大口，倚靠著石壁，緩緩?fù)铝丝跉?，“多謝你來?！?p>　　凰斫怔住了。

　　這一次西凌來星城，他聽聞守城的是楓綣甄——楓綣潯一脈相承仇視異類的旁支，擔(dān)憂這次平反會讓西凌背腹受敵，他知會凰顏后就趕了過來。

　　可還是來晚了。

　　廝殺已經(jīng)結(jié)束，他讓受傷的西凌獨自承擔(dān)了沖破記憶禁制的所有痛楚。

　　而她卻說，多謝他來。

　　她什么都自己承擔(dān)了，對旁人卻一絲要求都沒有。

　　西凌再次抬手，“清洗傷口?！?p>　　“……好?！?p>　　酒液倒在血肉模糊的掌心上，必是錐心難忍的疼痛，西凌卻依舊淡漠著表情，仔細(xì)洗掉傷口里的泥土和細(xì)沙，仿佛只是用飯前，用清水在洗手。

　　只是若不痛，你額間的細(xì)汗為何會這么多？

　　清洗結(jié)束，西凌將雙手抬到凰斫眼前，“包扎?！?p>　　“好?！被隧揭稽c點，將那雙讓人心痛的手包裹起來，細(xì)細(xì)的布條掩蓋了翻卷的白肉，“若是疼，你可以喊出來?！?p>　　“為何？”

　　“減輕疼痛，或許?！?p>　　“你會么?！?p>　　重逢后第一次被西凌問到關(guān)于自己的問題，雖是明知不應(yīng)該，但凰斫的心臟還是不受控的狂跳起來。

　　對于任何事都不曾表現(xiàn)出好奇的西凌，這是對自己好奇了么？

　　她終于，生起一絲想要關(guān)注他的念頭了么？

　　“……我不會?！?p>　　失去了可以倚靠的人，受傷后的哭喊便失去了意義。所以，就算是再疼，他都沒有再泄露出哪怕一絲軟弱來。

　　西凌并不能理解凰斫這一會兒欣喜一會兒又傷感的情緒，所以她只是將身體向前傾了一些，露出之前貼著石壁的脊背，“后面也有傷，幫我看?！?p>　　凰斫趕忙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背后的傷口并不比掌心的輕多少。

　　“我手指不靈活，撕開衣服，洗傷口?！?p>　　凰斫卻有些無措，“這、這……你我男女有別——”

　　西凌側(cè)眸看他。

　　“你、我……我若是替你處理了這傷，你女兒家的清白、我……”

　　西凌挑眉，似是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如何窘迫。

　　凰斫咬咬牙，“回去之后，我娶你！”

　　西凌眉梢高高挑了起來，“為何。”

　　“女兒家的身子是不能被男子看的?。　?p>　　“為何?！?p>　　凰斫覺得自己要崩潰了，“規(guī)矩，對，這是規(guī)矩。不管是在人界還是這里，大家都這么遵守的。若是被男子看到了，女兒家的名聲就被毀了?！?p>　　西凌似是有些明白了，“無妨?！?p>　　“可是我不能這么干?。　?p>　　“你已經(jīng)看到了。”

　　凰斫噎住了，“……我會娶你的?！?p>　　西凌微微皺起眉來。

　　知她已經(jīng)不耐煩，凰斫見那傷口也著實是不能拖著，只好忍著內(nèi)心的怪異感覺，抬手將那早已被石壁硌破的衣物撕開，讓西凌背上大大小小的血洞完全暴露出來。

　　凰斫深深吸了口氣。淋酒、洗沙土，他有條不紊地處理著，卻控制不住指尖微微的顫抖。

　　他竟從不知，她瘦成這個樣子。

　　他竟從未想過，她是怎樣從暗營中走出來，活到今日的。

　　那單薄的脊背上，縱橫交錯的，都是傷疤。

　　他方才還在因為什么男女大防而糾結(jié)，卻忘了，她不在意這些才是正常的。

　　她不是那些嬌生慣養(yǎng)的女兒家。

　　普通女兒家的脊背上，怎么可能有這么多的傷？

　　普通女兒家，怎么可能受了這么重的傷，一聲都不吭的忍下來！

　　裹好傷，凰斫將自己的外衫給西凌穿上，在她面前蹲下來，“上來，我背你?！?p>　　西凌的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膀。

　　凰斫展開瞬移。

　　“我的瞬移回到都城要兩天。”

　　“嗯。”

　　“我們先去鄰近的惠城買些衣物，暫作修整，可好？”

　　“嗯?！?p>　　“還要買些食物和傷藥，雖然那里的傷藥不會太好，但總有些用處——”

　　凰斫說著說著突然停了下來，他感覺到西凌的頭慢慢靠在他的脊背上，氣息平穩(wěn)綿長，已然是睡著了。

　　沒有人看到，一向邪肆的凰斫公子眼底滿滿都是柔和溫軟。

　　他突然覺得從前經(jīng)歷的所有磨難都是值得的。

　　——因為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