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薔跑到暗營的時候，這里剛剛結(jié)束了一場以命相搏的廝殺。
女孩察覺到熟悉的氣息靠近，長戟一挑，將已變成尸體的成年男子從地上挑起，扔到墻角。
近來藤和聚生已經(jīng)很少在門外觀察她的打斗了，只是隔幾日便送來一個實(shí)力不俗的異類，放進(jìn)來后第二日再來收撿尸體。君妃有令暫時不讓她踏出暗營，但他們已然沒有任何東西能指導(dǎo)她。
如此，倒是更方便樞薔和盼的來去。
女孩收了長戟，抬頭望去。
一雙清澈的眸子出現(xiàn)在窗前，樞薔咧嘴笑起來，向著她招了招手，“之前說過妖姐姐做得點(diǎn)心，我?guī)砝??！?p> 女孩足尖一點(diǎn)，輕飄飄地浮了上去。
“給?！睒兴N把包著點(diǎn)心的手帕放在窗臺上。
樞蘿給暗營設(shè)置了強(qiáng)大的結(jié)界，然而檸盼卻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個結(jié)界是單向的，里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即便沒有靈力也能毫無阻力地進(jìn)去。從那以后，樞薔來得時候便常常帶些吃食過來，從小窗稀疏的欄桿間遞進(jìn)去。
女孩自覺地伸出手。
檸盼的胳膊穿過欄桿，握住她微涼的手掌，拿出干凈的棉布把上面的血跡擦干凈。
第一次的時候，她并不知道吃東西之前要凈手，也是檸盼叫住她，溫柔細(xì)致地為她擦手。自那以后，樞薔再帶東西過來，她便記住了這個步驟。
“好了。”檸盼微笑道。
女孩看了她一眼，徑直拿走了一塊點(diǎn)心。
在樞薔滿臉的期待中咬了一口，她驀然停住了，直直盯著手中的糕點(diǎn)，一向冷酷的眼神中竟浮現(xiàn)出了迷惑的神色。
她抬眼，似是求助地看向檸盼。
“怎么了？”
她又咬了一口，將糕點(diǎn)舉得高了些，眼神中的迷惑愈加濃重。
樞薔見她反應(yīng)怪異，自己也拿了一塊，嘗了一口卻沒覺得哪里不妥，“很好吃啊?！?p> “……不一樣?！?p> 聽到女孩滯澀沙啞的聲音，檸盼和樞薔皆是一震。
樞薔驚喜地笑起來，“你終于肯說話了！”
檸盼彎起眸子，“妖的手藝可是最棒的，自然和從前那些點(diǎn)心不一樣的?！?p> “……妖?！?p> “是啊。等你出去就能見到她了。”
女孩眸光閃了閃，細(xì)致緩慢地嚼著點(diǎn)心，仿佛那是極為珍貴的東西。
接下來不管樞薔再說什么，她都不再搭話，卻在樞薔想再拿一個糕點(diǎn)的時候，以極快的速度把所有點(diǎn)心都奪了過去。
樞薔不禁傻了。
女孩仍舊沒什么表情，然而她的動作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她喜歡這糕點(diǎn)，所以都要了。
樞薔不滿噘嘴，“這是我拿來的啊?！?p>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盼——”
“好啦?！睓幣伟矒針兴N，“等我去拜托妖，再多做一點(diǎn)好不好？”
樞薔只好悶悶地答應(yīng)。
等檸盼和樞薔都走了好久，女孩仍在看著那點(diǎn)心發(fā)呆。
她回想著檸盼的話。
——出去就能見到了么？
女孩死寂的眸子里滑過一絲極為微弱的波瀾。
自來到暗營，四年的時間，已經(jīng)讓她連期待是什么都忘記了。而這種感覺，此刻卻因?yàn)橐粔K點(diǎn)心，突兀的再次出現(xiàn)了。
為何？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漸漸明白，妖做得點(diǎn)心哪里不一樣。
——那里面，有一種叫做“溫暖”的東西。
那是她早已遺忘，卻再不會放手的存在。
***
過了幾日，檸盼再去書閣的時候，不出所料收到了紫硯的大白眼。
“以前還真沒發(fā)現(xiàn)，我們盼侍衛(wèi)的瞬移原來這么厲害呢?！?p> 檸盼也不在意，隨手扔了一包油紙包著的吃食給紫硯，紫硯接過去一看，臉色總算好看了點(diǎn)，“你哪兒弄來的？”
那是人界都城里一家老字號鋪?zhàn)拥拿倒逄?，還是在人界的時候，父親每年去都城都會給她帶回來一包，前些日子她隨口念叨了一句，今日竟收到了，當(dāng)然是意外之喜。
“我哪去了的人界。”檸盼在紫硯對面坐下，“是樞蘭公子托我拿過來的。他還帶回來好些玫瑰花瓣，讓我轉(zhuǎn)交給妖，說是讓妖試試能不能做出來?！?p> 紫硯拿著油紙包，突然覺得這小東西有點(diǎn)沉。
“他著急去見君妃，還讓我和你解釋，不能親手交給你?！?p> 紫硯扶額，“他這又是抽什么風(fēng)啊?！?p> 檸盼不由得瞪她一眼，“你就裝傻吧?！?p> “你話可說明白。”
“你會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一旁樞薔眼巴巴地看著丹手里的油紙包，“咱們別聊天了，還是先吃糖吧！”
丹把紙包塞給樞薔，卻被檸盼又搶了回去，打開紙包給了樞薔一小塊，“小公子，今天只能吃這么多?！?p> 這些年檸盼嚴(yán)格控制樞薔的飲食健康，因此樞薔也習(xí)慣了，并沒有耍賴多要，“那我明天再來吃?！?p> 紫硯黑線。
“說吧，你怎么想?！睒兴N老實(shí)了，檸盼繼續(xù)審問。
“我不想和任何人有牽扯?！弊铣幯凵裼行├洌芭?，我們沒資格談感情?！?p> 檸盼神色一凝。
垂眼看了那包糖片刻，又抬眸，轉(zhuǎn)向了天空中的冷月，聲音低緩，“……這世間，唯有感情，是我們說了不算的?！?p> 紫硯探究的目光落在檸盼的臉上。
檸盼卻似沒有察覺，定定地看著月亮，目光莫測。
“你的感情，是誰?！?p> “我的感情么……呵?！睓幣温牭米铣幍膯栐挘偷托α?。
這笑聲不同于她平時的溫和，仿佛從血肉中緩緩抽出的刀刃，帶著血淋淋的痛楚和殺意。
“是神界戰(zhàn)神么?！泵髦藭r不該再問，紫硯卻仍舊反常地追問道。
檸盼瞳孔倏然收緊。
她緩緩側(cè)頭看向紫硯，眸子里泛著猩紅。
“原來你真的帶著前世的記憶?！弊铣帥]有被檸盼豎起的防備嚇退，依舊如平常一般，抬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他……如今可好？”
檸盼盯著紫硯許久，硬生生逼回了眼底的淚意，一字一句都說得極其艱難，“入魔，封印。你說，他可好？”
饒是一向淡定的紫硯也不禁被驚到了，“睚眥？！”
一旁玩的專心的樞薔聽到紫硯陡然拔高的聲音，不禁抬頭看向兩人，“盼，你們在吵架？”
被樞薔這么一打岔，檸盼只得勉強(qiáng)壓下因舊事翻騰的殺意，別過頭去，“沒有。”
紫硯原本手就搭在檸盼的肩膀上，聽得樞薔的聲音，便順勢一歪，整個人都掛在了檸盼的身上，懶洋洋笑道，“我們怎么會吵架呢?！?p> 樞薔雖是狐疑，卻沒有多想，“紫硯你這個樣子好不正經(jīng)?！?p> 檸盼一驚，“你哪里學(xué)來的這些話？”
紫硯忍笑，“大約是逛迭夢軒逛得太多了?！?p> 果然收到檸盼的白眼。
“是小玥說的?！睒兴N迫不及待和盤托出，“她說她以后要找一個溫潤俊朗的君子，和去碟夢軒的那些不正經(jīng)的人都不一樣?！?p> “她才多大啊?！睓幣我荒樅诰€，“我得去和伽南聊聊這事兒，小玥不能再呆在碟夢軒了，再這么下去，好好的小孩都被帶壞了。”
紫硯笑意幽深，“她能去哪里?！?p> 當(dāng)年凰家族血統(tǒng)尊貴的幼子凰靈搶了普通魅族家的女孩，卻又拋棄不管，把可憐的母女倆扔在了迭夢軒。
小玥若不是遇到伽南，恐怕已經(jīng)開始被掌勢者訓(xùn)練，哪里能有今日無憂無慮的生活。
檸盼嘆了口氣，“她還是留在伽南身邊吧?！?p> “若能一直留下，那是她的福氣。”紫硯垂下頭，便看到了一直抱在懷里的玫瑰糖。
盼順著她的目光，自然也看到了那些散發(fā)出好聞花香的薄薄糖酥，她順手拿了一塊嚼起來，“即便是未來兇險，也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p> “摻入太多感情容易誤事?！弊铣幰材昧艘粔K玫瑰糖，漫不經(jīng)心地打量著，“況且，他是樞蘿養(yǎng)大的，總得謹(jǐn)慎點(diǎn)?！?p> “樞蘿就算再強(qiáng)大，也不至于現(xiàn)在就懷疑到我們?！睓幣巫旖菗P(yáng)起鋒銳的弧度，“我們可什么都沒做呢?，F(xiàn)在殺我們，還要費(fèi)力羅織罪名?！?p> “我們太弱了啊，盼。”紫硯望向窗外的冷月，“在足夠強(qiáng)之前，只能加倍小心?！?p> 一切雖看起來風(fēng)平浪靜，然而她們目前能掌握得太有限了。就算是此刻有人要算計她們，她們也只能硬生生接著，連最基本的應(yīng)對能力都沒有。
“你最近可聽說凰家族的事？”見紫硯不愿多說，檸盼也不愿多想過去的事，便轉(zhuǎn)了話題。
“不就是那個叫凰斫的義子么?！?p> “那都是幾個月前的舊聞了，你最近真的需要去迭夢軒走走了?！睓幣尾豢蜌獾乩^續(xù)吃著糖酥，“這事兒我也是剛聽說，凰閔要傳位于凰顏?！?p> 丹挑眉，“那凰顏還沒有樞蘭大吧？”
“剛滿十五歲。”
“呵?！弊铣幠ζ饋?，“還真是任性呢?！?p> “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真讓人羨慕?！睓幣卫^續(xù)吃糖，“聽說最近就要準(zhǔn)備接任儀式了?！?p> “也不知道凰顏能不能壓住長老會的那些人?！弊铣幰话压鸺埌澳愕故浅云饋頉]完了啊?！?p> 檸盼撲哧一聲笑了，“你這樣子真是和樞一沒什么區(qū)別。”
“我冷酷無情殺人如麻？”
檸盼從紫硯手里又搶了一塊，“前幾日樞薔給她帶妖做得點(diǎn)心，她居然全部搶走不讓樞薔吃?！?p> 紫硯勾起一抹別有深意地笑容，“真想早點(diǎn)見到她啊?！?p> “怕是要再等一陣子，暗營里沒有她的對手，樞蘿竟找來了已經(jīng)訓(xùn)練成熟的異類給她陪練?！?p> 紫硯默默護(hù)好紙包，“真讓人期待，未來會變成什么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