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心中焦急,生怕自家的朋友闖出大禍,屆時不僅前途盡毀,只怕性命都難保全,一時間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身邊。
以至于之后燕王的詔書,房玄齡都沒有怎么聽得真切,只知道里面針對他們這些出身低賤的士子們,講了許多勉勵的話。
大意是家境富裕的士子固然可嘉,但像他們這般家境貧困的平民士子,愿意忍饑耐寒的學(xué)習(xí)圣人之道,卻是更值得褒獎。
詔書之中,還因此提到了一個叫做獎學(xué)金的東西。
說是燕王會從內(nèi)庫撥付一些銀子出來,每年用作獎勵燕國境內(nèi)一些家境貧寒又品學(xué)兼優(yōu)的平民士子們,讓他們能夠不被外物所擾,心無旁騖的讀書進(jìn)學(xué)。
聽到這里的時候,哪怕房玄齡再是三心二意,也不由得回過神來。
在此之后,他身后傳來便隱有一陣陣躁動的聲音,一誒臺上宣詔的內(nèi)侍念畢,也不知是誰首先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高聲喊道:“殿下仁心可昭日月,吾替燕國的讀書人,謝殿下恩典!”
緊跟著,其余一百多名士子也不約而同的紛紛跪倒在地,伏身謝恩。
他們未經(jīng)排練,也忘了禮儀,口中所呼便各有不同,有的說殿下宅心仁厚,心系萬民,有的說王者圣明,天下賢者莫不景從,還有的人直接痛哭流涕,語不成句。
房玄齡家雖說已然沒落,可畢竟與一般的平民家庭不同,自小念書吃的苦和旁人相比也并不算多,體會不到旁人的那些情感,但他也真心誠意的伏身稱頌道:“殿下圣明?!?p> 獎學(xué)金。
這三個字可說是粗淺直白,放在駢四儷六的詔書之中,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像是在一席山珍海味的宴會上,放了一碗野菜羹。
但這三個字,意味著在這世家掌權(quán),上下之隔猶如天塹的世間,終于有一位高高在上的人物,把目光越過了彼此中間那仿佛遙不可及的距離,放在了他們這些平民子弟身上。
這是何等難得可貴之事。
雖說在上京之時,燕王便是以賢名聞達(dá)天下,可就藩以來,風(fēng)評便有些各執(zhí)一詞,他遠(yuǎn)在齊州,也是有所耳聞。但房玄齡眼下覺得,那都是以謠傳謠。燕王之賢,何止于耳聞,又豈會喜怒無常,行事無稽?他之前有關(guān)魏征安危的忐忑更是何其可笑。
這樣的殿下,又怎會因言殺人?
房玄齡自幼胸懷大志,刻苦讀書,十余年來,可說日日手不釋卷,為的便是一展心中抱負(fù)。只可惜長大之后,來往奔波了好些年,也始終找不到入仕之途,蹉跎半生,一事無成。
那天科舉放榜,他看到自己的名字掛上高高的首位,整個人是如在夢里。當(dāng)天夜里,他推卻了許多聞名而來的邀約,連魏征也沒有見,獨自一人在客棧里自飲自斟,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第二日醒來,房玄齡心中便只剩下一個念想,就是王以士待我,我便以士報之。
但是,就目前看來,在燕王的眼里,只怕士與民也是一般無二的罷?
房玄齡感嘆萬千,有如此賢君在上,對他還有對這些新科的士子們而言,是何等幸事!
隨后他注意到身邊的魏征跪地俯首,久久不起,而后抬起頭來之后,臉上神情竟依舊是說不出的古怪。
他心里頓時咯噔一下,魏賢弟難道還看不出來,那許寧一事,絕非他們之前想的那樣,其人不來赴約,或許另有隱情,但絕對和燕王沒有干系,貿(mào)然詢問,便是大大的失禮。
可出乎房玄齡的意料,直到燕王再次開口說話,魏征也并沒有絲毫開口的意思,他就站在那里,嘴唇緊閉,維持著那副魂不守舍的表情。
燕王道:“對孤而言,今日之喜,除了與諸位新科進(jìn)士終得一見之外,其實還有一事,孤欲與眾卿家以及諸位士子共享……”
房玄齡此時對魏征終于放下心來,再也不分神他顧,豎起一雙耳朵,全神貫注的聽著那個年輕的燕王所說。
“不久之前,孤召集工匠,想要制作水泥,似乎朝堂上有一些卿家對孤之所為頗有微詞……令狐卿,孤可有說錯?”
房玄齡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回殿下,老朽等人從未心生怨懟。吾等所作之事,無非是希望殿下迷途知返,勿要被方士之流迷惑心智而已。并非微詞,乃是直言不諱,忠言逆耳?!?p> 房玄齡不敢回頭去看,但聽在耳中,那人似乎是站在了百官之末,不由得心生詫異,不知道為何燕王要跟這樣的一個低級官員主動說話。
“令狐卿家,孤所做之事并非方術(shù),而是科學(xué)?!卑缀耔虻溃傲詈?,還有諸位卿家,你們?nèi)氲顣r間已然不短,為何不看看自己的腳下?!?p> 房玄齡愕然低頭,只見灰白色的地面上平平整整,仿若石鏡般,并沒有什么地方值得留意的,可馬上,他就張大了嘴,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只見他目光所及之處,左右四周竟是找不到一處縫隙,原本他以為是整個大殿的地面是由青石板拼湊而成,但眼下來看,絕非如此。這個世上哪來這么大的一塊石頭,可以鋪滿空闊的整個大殿。
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這樣疑惑的絕非房玄齡一人,只聽得大殿之中,驚呼之聲四起。
忽有一人越眾而出,問道:“殿下,老臣方才便發(fā)現(xiàn)地面與往日不同,卻是不明所以。聽殿下所言,莫不成是與那水泥有關(guān)?”
房玄齡見其人鶴發(fā)蒼顏,又站在左首最前列,心里驟然一凜,知道這是燕國的太傅余景同,此人在燕國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日后他進(jìn)了官場,這位老者估計便是他上官的上官的上官……他見到只有行禮磕頭的份。
于是房玄齡目光微垂,以示敬意。
白厚栩微笑道:“水泥燒制成功之后,正巧為了科舉一事休朝數(shù)日,孤便叫來工匠,將大殿地面抹上水泥,重新平整了一下。余太傅,你腿腳不便,歷來受地面凹凸不平之苦,此番可還滿意?”
余景同還未曾說話,房玄齡又聽到之前那個聲音毫不客氣的插口叫道:“殿下,能否叫來工匠,現(xiàn)場抹給老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