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儀跟著內(nèi)侍,一路行來,臉色十分凝重,眼中已是心存死志。
他并沒有過多的去思索,待會應(yīng)如何勸阻王上收回成命,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若是王有不虞,自己便一頭撞死在柱上,以血諫之。
令狐儀三天之前便升起了這樣的念頭。
他讀書幾十年,向來以輔助君王,平安天下為己任。去歲之戰(zhàn),雖燕國的軍隊在胡虜?shù)鸟R蹄下,一擊即潰,但令狐儀認(rèn)為,那是立國未久,根基不牢的緣故。
只要燕王殿下上體天心,下履圣道,敬賢臣遠(yuǎn)小人,假以時日,必定舉國大治,上理下順,以德服人,如此又何懼胡虜犯邊?
日后,燕王作為一代賢王,替大周坐鎮(zhèn)邊疆,立下不朽功勛,又做為燕國的開國之主,自將青史留名,而他令狐儀未來也必定列入國史的賢臣列傳中,為后人所敬仰。
但如今,燕王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隱隱已經(jīng)背離了儒家禮教,令他很是不安。如果說以前的燕王德行兼?zhèn)洌梢苑Q做賢王,那現(xiàn)在的燕王,則離天下儒生心目中的明君標(biāo)準(zhǔn)越來越遠(yuǎn)。
“臣等,參加殿下?!?p> 到了花園之中,令狐儀領(lǐng)著隨他一起進(jìn)宮的三名朝臣一起下拜。儒生重禮,哪怕他現(xiàn)在心中暗潮洶涌,此時的禮節(jié)也是一絲不茍。
“卿等平身?!?p> 燕王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與立國之初,喜怒形于色的那位殿下,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
令狐儀心中愈發(fā)堅定了信念,君上城府愈深,豈是國家之福?若不是身邊有小人作祟,原本胸懷灑落,如光風(fēng)霽月的王上,又豈會如此?
他心急如焚,剛站起來,就準(zhǔn)備開口。
這時白厚栩道:“眾卿家的來意,孤大致心里有數(shù),勿要心急,看今日風(fēng)和日麗,且與孤至亭中,賞花品茗,慢慢道來。”
說完,他轉(zhuǎn)身當(dāng)先往花園深處走去,以顧忠為首的一干內(nèi)侍宮女,趕緊跟在后面。簡伯安沉著一張臉,瞥了令狐儀等四人一眼,大袖一拂,也隨之跟上。
令狐儀與幾個同僚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悲憤。君上視他們的義舉為兒戲,丞相將他們恨之入骨,這世間的浩然正氣都去哪了?為何正人君子,要受人如此屈辱。
有一個年輕的御史心中憤懣之極,面紅耳赤,要看按捺不住,當(dāng)場便要急聲高呼,要往上在此受諫
令狐儀雖說心中感受一般無二,可畢竟要年長許多,趕緊用眼神將他安撫下來,跟上了眾人。
幾人尾銜于長長的隊列之末,前方是一些娉娉婷婷的宮女,搖曳著如柳般的腰肢,令狐儀目不斜視,不敢多看,暗忖道,簡直成何體統(tǒng),君王后宮,豈是召見外臣之地!
一行人走到花園深處的一個六角方亭,內(nèi)侍和宮女們在外圍伺候,白厚栩坐在亭中主座,簡伯安和顧忠等人在一旁垂手肅立。
令狐儀剛一站定,便迫不及待的深一鞠躬,開口說道:“殿下今日在此召見我等外臣,微臣認(rèn)為此舉極為不妥。還請殿下與臣等一起,移步含光殿?!?p> “大膽!”
令狐儀話音剛落,白厚栩尚未做聲,便聽得簡伯安作怒發(fā)沖冠狀,驀然一聲大喝,“令狐中丞,殿下于此召見我等,乃是屈尊紆貴,親近臣僚之舉,也是視我等為心腹,信任有加之意,你不感恩戴德,叩謝王恩,還敢心懷齷齪,口出忤言,以邀直名!你此言,將殿下置于何地,又將宮內(nèi)諸人置于何地?”
說完,他一轉(zhuǎn)身,對著白厚栩施禮道:“殿下,臣請上諭,治令狐儀不敬之罪,將其罷官免職,以儆效尤?!?p> 令狐儀怒道:“簡相你休要血口噴人,我乃是一片忠心,王于后宮召見外臣,難免惹來閑言蜚語,前不久,宮中千余女婢出宮,已是惹來外議紛紛,你我等人需得在此時間,更加注意才是。我一片忠心,提醒殿下小心他人之言,何錯之有?”
他這話一說出口,不僅是簡伯安,場間眾人無不對他怒目而視。
別說內(nèi)侍們個個蹙緊眉頭,惡狠狠的盯著他,哪怕那些在一旁陪侍的宮女,也是臉頰緋紅,美目圓睜,透出怒火。
放人出宮一事,歷來被宮中上下視作白厚栩?qū)λ齻冞@些苦命女子的天大恩德。
留在宮中的宮女妃嬪,覺得少了許多的競爭對手,而那些被放出宮去的,則更是視燕王再生父母。據(jù)說那些少女的家中,有不少都樹起了長生牌位,冀望仁慈寬厚的殿下長命千歲。
而這一亙古未有的善舉,在面前這個白胡子老頭面前,簡直變了一個味道,每個宮女都在心里暗罵,丞相說的一點(diǎn)錯沒有,這個什么令狐,不僅長得就眼小眉歪,而且內(nèi)心骯臟齷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著實(shí)讓人惡心至極。
“令狐中丞,還請慎言?!?p> 這時,顧忠忍不住陰惻惻的插話道,“你這話,咱家聽著都扎耳朵。出宮的那些人里邊兒,可不都是寒門小戶。你說得外議紛紛,咱家是一點(diǎn)不知道,只知道你這話傳出去,恐怕中丞家里,可或多或少都有些麻煩。”
他話音剛落,令狐儀身旁突然跳出一人,正是之前那位被氣得臉紅的御史,他年約二十多歲,正是年少氣盛的時候,剛才就已按捺不住,只是丞相委實(shí)職位太高,他不敢面斥,此時見王上旁邊,有一個老邁的內(nèi)監(jiān)居然膽敢插言,哪里還忍耐得了。
只見他對著顧忠怒目而視,乾指大罵道:“你這閹人,我等君臣對話,豈有你說話的余地!若不是有你這等奸賊在身邊,殿下怎會如此?我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你若再多說一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p> 顧忠氣得臉色發(fā)白,眸中殺氣一閃。
年輕人不知顧忠的厲害,令狐儀卻是知道的顧忠的厲害,可謂王上身邊的第一近臣,真正的心腹,從上京跟到燕地,深得殿下信賴。
指著簡伯安的鼻子罵都沒問題,但罵這老閹人,卻是萬萬不可。
“楊修,你且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