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羿也不愿意弄到這種地步的。這不但可怕,而且可恥。作為天神的他,怎么可以去伴隨鬼魂呢?可是死神的腳步,卻一天天地迎面走來,使勇武的羿也沒法不偶然心驚。.這樣,他對于妻子的責(zé)怨也就很能諒解了?,F(xiàn)在的問題只是:怎樣想一個解除死神威脅的辦法,大家如果不再擔(dān)憂死去,那么愛情也就能夠恢復(fù)了。
后來聽說在昆侖山的西方,有一個神人,名叫“西王母”,藏有不死之藥,吃了這藥,就可以永生。羿決定不管道路的艱險和遙遠,要去向西王母請求這不死的良藥。
西王母原來是掌管瘟疫刑罰的怪神。在巖洞里生活簡單的他,又有三只青鳥經(jīng)常輪流地找尋了食物來供給他,替他尋找食物的那三只青鳥,它們住在昆侖山西方的三危山,這山有三座峰巒,高聳入云,所以叫做“三?!?三只青鳥一只叫做“大鹙(音黎)”,一只叫做“少鹙”,還有一只就叫做“青鳥”,它們都是青身子、紅腦袋、黑眼睛的多力善飛的猛禽,它們從三危山展翅一飛,就超越千里,來到西王母常住的玉山巖洞里,從鋒利的爪子下面擲下,
連毛帶血的各種攫取自空中和原野的能飛會跑的動物,作為它們那生著老虎牙齒的主人一頓可口的肴膳。肴膳用過了,那狼藉在地面上的皮骨,就由另外一只三足神鳥一拐一跛地走上前來收拾了去。這三腳鳥,是專門跟隨在西王母身邊,做種種雜事的,西王母高興起來,就從洞穴里走出來,站在懸崖峭壁上,仰著脖子朝著天空長嘯,他那可怕的凄厲聲音響徹深山窮谷,駭?shù)铭楕S們在空中亂飛,老虎豹子在森林里夾著尾巴拼命地逃竄;
掌管著災(zāi)疫和刑罰的怪神西王母,為什么又傳說他藏有不死之藥呢?這是因為災(zāi)疫和刑罰都是有關(guān)人類生命的,他既可以奪取人的生命,當然也就可以賜予人的生命;正如希臘神話里的太陽神阿波羅一樣,傳播瘟疫,同時又是醫(yī)療之神。所以一般人都相信西王母藏有不死的良藥,有福氣得到這藥的,吃了就可以長生。
不死之藥,西王母確實是有的。如果我們回想一下,那就應(yīng)該記得昆侖山上的那棵不死樹,不死樹上結(jié)有一種果子,吃了就可以長生不死,西王母的不死藥,就是采取不死樹上的果子煉制成的。這種樹,也許正像其他延年益壽的樹一樣,總是幾千年一開花,幾千年一結(jié)果,結(jié)的果子并不多,所以不死藥才異常珍貴,乃至于有時用光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可再得。
但雖說如此,誰不希望長生呢?那珍貴的不死之藥,又有誰不想擁有一份呢?只是西王母住的地方,卻不是人所能到的。他有時住在昆侖山頂?shù)默幊亟?,有時住在昆侖山西方盛產(chǎn)美玉的玉山上;有時他甚至住在大地的西極——太陽落山的崦嵫山上,他經(jīng)常是居無定處,要找他是相當麻煩的。
單說這昆侖山頂吧,平常人就很不容易攀登上去。因為昆侖山的下面,環(huán)繞著弱水的深淵,這弱水,一片羽毛掉在上面都會沉落,更不用說是乘船載人了;昆侖山的外面,又環(huán)繞著炎火的大山,大火晝夜不息,無論什么東西一碰著它就會燃燒:誰還能夠突破這水火的重圍呢?所以大家雖然傳說西王母有不死的良藥,可是卻始終沒有一個人得到這寶貴的東西。
羿靠了他剩余的神力和不屈的意志,居然通過了水火的包圍,攀登上了昆侖山頂,看見了長有四丈大有五圍的稻子和那九個腦袋的威風(fēng)凜凜的守門的開明獸,這地方的高據(jù)說有一萬二千里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要不是羿,誰也不要想到達這個地方
很是湊巧,正遇見西王母就住在瑤池近旁的巖洞里,沒有到別處去。當羿向西王母說明來意之后,西王母對于有大功于人民的英雄羿的不幸遭遇,極表同情,就叫他身邊的三足神鳥,把那裝有不死藥的葫蘆替他銜來。三足神鳥從黑漆漆的巖洞深處銜來了葫蘆,西王母接過葫蘆,鄭重地交給羿,說:“這藥,是足夠你夫婦兩人一同吃了都不死的,倘使是一個人吃了,就還有升天成神的希望?!迸R別更殷勤地叮嚀羿:藥須要好好保藏,因為這就是陸吾賞賜的全部,除此而外,再也沒有了,
羿高高興興地把藥帶回家,給妻子保管著,擇一個節(jié)日火家同吃。他并不想再上天,因為天上的情形似乎也和人間差不多,只要不到地獄就滿意了。但是他的妻子嫦娥卻不和他一個念想。她想她原是天上的女神,如今不得上天,全是受了丈夫的連累,照理他該還她一個女神才是。
靈藥既然除了長生更有能使人升天的妙用,那么即使自私一點,吃下丈夫的一份,也不算怎么虧負他。因此,她就在心里暗打主意,不再等待什么節(jié)日,想趁著羿不在家的時候,把他請回的藥偷偷拿出來,一個人吃下肚子再說。但是,她畢竟也還有一些膽小怕事,不知這樣做會不會惹下大禍,以至于弄得不可收拾。為了謹慎起見,還是預(yù)先找了一個名叫有黃的巫師替她卜卜吉兇。
有黃住在王城附近小土山上的洞穴里,從供神的壁龕里拿出一個黑色的烏龜殼,據(jù)說是活滿了一千歲的神龜。又拿出幾十莖枯黃的草,據(jù)說那就是千歲神龜伏在下面守護過的蓍草——這些蓍草都是叢生在一起,長滿了一百根,每根都有一丈多長,上面常有青云覆蓋。用這種神龜和神草來占卜,每次都能應(yīng)驗。有黃便拿出它們來,把草放在龜殼里面,跪在地上,兩只手握著龜殼,搖簸著,嘴里喃喃地哼著,然后把龜殼里的草撒播在面前的一張矮石桌子上,用他那長著黃焦焦指甲的細瘦的指頭撥弄著它們'半閉著眼睛,歌吟般地唱道:
恭喜夫人大吉大利??!
命中注定往后要大大昌盛!
嫦娥聽了巫師的話,于是下定決心,趁著羿不在家的一個晚上,把葫蘆里的藥倒出來,全都吞下肚子。奇事果然在這時候發(fā)生了,嫦娥漸漸覺得她的身子輕飄飄的,腳和地面脫離開來,終于不由自主地飄出了窗口。外面是夜晚的藍天,灰白的郊野;天上有一輪團國的皓月,被一些金色的小星圍繞著。嫦娥一直飄升上去……
但是到哪里去呢?她思考著:假如到天府,定會被天上的眾神恥笑,說她是叛離丈夫的妻子;而且假如丈夫設(shè)法尋找到天府來,也很難對付。看來只有到月宮里去暫時躲藏較為穩(wěn)妥了。主意打定,她就一直奔向月宮去。
她剛飛升到月宮,可是,月宮里的冷清卻是她先前一點也沒有預(yù)料到的。里面除了一只終年在那里搗藥的白兔和一株桂樹而外'什么也沒有。直到許多年以后,才又添了一個“學(xué)仙有過”,罰到月宮里來砍桂樹的吳剛,桂樹和他鬧別扭,創(chuàng)口隨砍隨合,再也砍不倒它。
這景象很使她灰心失望,但已經(jīng)來了,只得住下再說??墒怯∠氯?,愈覺得寂寞不慣。才開始想起家庭的樂趣,丈夫的好處。倘使自己不這么自私,將不死藥兩人同吃了,大家都永生在世上,即使有小煩惱可也不缺少幸福快樂的日子,豈不比冷清清地一個人在月宮里做神仙好嗎?
她懊悔,她仍舊想回到下方來,向丈夫承認自己的過失,請求他原諒,和先前一樣地愛她。但這種愿望卻只是徒然。她從此就只好永遠住在月宮里,再也下不來了?!版隙饝?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這是詩人對她的憐憫和嘲諷。從此,就只有無窮無盡的寂寞,緊緊地跟隨著她,作為一種嚴酷的刑罰,來處罰這叛離丈夫的不忠的妻子。
那天晚上羿從外面回來,發(fā)覺他的妻子不見了,而地上卻扔著一個空無所有的葫蘆。羿明白了這是怎么一回事。憤怒、失望、悲哀好像一條條毒蛇,絞纏著他。他閉緊了嘴唇,怔怔地望著窗外。在這星月交輝的天空,他的妻已經(jīng)離棄了他,單獨尋找她幸福的樂園去了
從此羿的性情果然大變,他想既然天上也有不公平,人間也有欺騙,那么地獄里即使還有更壞的東西,也就不如腦筋里所想象的可怕了。他灰心到了極點,從前還怕死,現(xiàn)在看待死卻像是他的好朋友。他也不再打算長生了,每天只是到外面去浪游、打獵,來消磨自己漸漸老去的剩余生命。
這件事給他的影響最顯明表露在外面的,就是他脾氣的變壞,一點小不如意就惹動得他雷霆大怒。家丁們都清楚地知道主人的性情變了,變的因由大家也全明白。傷心人的傷心本來就是一種病,但是醫(yī)治這種病世間卻沒有特效的藥物,更壞的是這種病以怒惱的形式發(fā)作出來,無辜的第三者就要遭殃受苦。羿的家丁們?nèi)纪樗恍业脑庥?,但對瘋狂的罵詈和皮鞭的痛抽又都忍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