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翠花的意志

　　自長大以后起，姨再也沒有抱過自己了，翠花一臉滿足的在姨懷里蹭了蹭。

　　“好了，去洗洗睡吧?！币淌帐白∽约旱那榫w，難得柔軟道。

　　翠花自然是一夜無眠，晚上睡地暖和極了，早上醒來就忙著打掃屋子，迎接濟大夫的到來。

　　燒了熱水來到姨房里，輕輕地給正在熟睡中的姨擦了擦臉，就識趣地帶上門出去了，從小就被告知姨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隨后一個人就跑去了村口，等待著濟大夫的到來。

　　雖說這青云村的冬天并不冷，也不會下雪，但是翠花長期營養(yǎng)不良，小孩的抵抗力本就差，加上身上的破衣服本就不御寒，在風(fēng)里站了幾個時辰，也有點受了風(fēng)寒。兩只胳膊緊緊抱住，繞著村口來回跑圈，暖和身子。

　　終于，遠處傳來了聲響，翠花墊著腳尖努力張望，想看清來的到底是誰。

　　“濟大夫，這里這里！”翠花蹦跳著揮舞著雙手。

　　濟大夫聽到后，吩咐車夫停車，打開簾子就看見翠花站在那兒，也不知等了多久臉上都凍紅了。

　　“快上來吧?！睗蠓蛳虼浠ㄕ辛苏惺帧?p>　　翠花有點怕了，她不知道怎么上馬車，像牛車她一蹦就可以跳上去了，可是馬車有點高，還有個屋子搭在上面呢。

　　正在翠花不知所措的時候，就被馬車抱上了車里，然后濟大夫把自己身上的毯子搭載了翠花的身上。

　　翠花坐在馬車上，一會兒就感覺自己身上都暖和了起來，風(fēng)也吹不進來了，眼睛四處轉(zhuǎn)著仔細打量著馬車的邊邊角角，回去要和姨說自己第一次坐上馬車呢。

　　“你和車夫說說你家怎么走?！睗蠓虺雎暋?p>　　“嗯，好?！贝浠ɡ_簾子就準備坐在外面去。

　　“在里面說就行，拉開簾子的一個小縫看著路”濟大夫拉住了翠花。

　　翠花坐在馬車上，指揮著車夫前進，興奮極了，好像自己再騎著馬似的，兩只腳隨著心情在空中擺來擺去，小臉上的紅潮又冒出了。

　　到了家中后，翠花不待車夫抱，自己就跳下來了，然后在下面做出一副要攙扶濟大夫的樣子。

　　看到翠花這小身板做出這樣子，濟大夫笑道，“只怕我這老骨頭壓翻了你?！弊詈筮€是扶著車夫下的車。

　　藥童確實沒有胡說，在車上還不覺得有什么，一下車，濟大夫走路都是要車夫攙著進屋的。翠花覺得濟大夫真是菩薩心腸。

　　“這是我姨。”翠花搬了個板凳給濟大夫。

　　濟大夫坐上去，從藥箱拿出了東西，把著脈，翠花一眼不眨地盯著，發(fā)現(xiàn)大夫皺了皺眉，又翻了翻姨的眼睛，小臉緊張地抽成了一團。

　　“你去給濟大夫燒壺?zé)崴?，在準備下午飯?！币滔氚汛浠ù虬l(fā)走。

　　翠花雖然不想走，但是也怕姨生氣，姨一生氣會吐血的，她不要這樣，只好去了廚房。

　　“先生不妨直說，我還有多少時日了?！币淘缇土系?。

　　“這....”濟大夫也有些猶豫，他，治不好這個病，“濟某醫(yī)術(shù)有限，不妨另尋名醫(yī)?！辈皇峭仆校菍嵲谡f不出這斷人生死的話。

　　“先生也看到了我家情況，這身子我心中早已有數(shù)，只是這孩子，我得安頓好她。懇請先生了?！币炭酀?，然后再床上虛浮了一個禮。

　　濟大夫聽了這話，陷入了為難之境。

　　“不瞞先生說，我已打算將翠花托付于我娘家，只是我娘家遠在京城，此處我也沒有相識之人，托信告知我娘家來接翠花也需時日安排。望先生憐憫。”

　　“哎....你，盡快安排吧，一個月之內(nèi)安排走?！闭f罷，濟大夫就起身離開，臨走時留下了一個藥方放在桌子上。

　　而姨聽到這話已呆滯在那里，雖然早已知道，但也沒有想到只有這么短的時間了，一時只覺得天昏地轉(zhuǎn)。

　　濟大夫走出大門后也沒有和翠花說，也沒要診金，直接就坐馬車走了。

　　翠花在廚房忙活了半天，想著濟大夫也留下來吃飯，所以炒了一斤肉，還特地打了一個雞蛋，這個廚房都飄著肉香，翠花忍不住用力的吸了一口，真香呀。做好了菜后，端進了姨屋里。

　　“咦，濟大夫去哪兒了？”翠花張望了一下，都沒有發(fā)現(xiàn)濟大夫。

　　翠花的聲音也喚醒了呆滯的姨，抬頭看著翠花，又悲上心頭。

　　翠花直覺地感覺姨有點不對勁，想到了一種可能“姨，是不是你的病....”嚇得小臉刷的就白了。

　　“嗯。對，我要死了?！币桃膊浑[瞞。

　　翠花一下子滿腦子都是死這個字的聲音，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下意識地低語“不是的，不是的，姨，你，你又嚇我.......是不是想吃肉了?”

　　翠花咬著嘴唇讓自己不發(fā)出聲音，臉上已經(jīng)淚如雨下了，倔強地盯著姨等一個答案。

　　“你去鎮(zhèn)上買點紙筆來，我寫封信，你帶去京城。”姨面無表情地說道。

　　“姨，姨，姨.....我不要，我不能去....我，我還要給你做飯、砍柴、洗衣服.....”翠花慌了神，只覺得姨不要她了，竭力地想證明自己很有用的。

　　“我要死了，不是我不干活而是我早就病了，所以你從小自力更生?！币桃蛔忠痪渎卣f。

　　翠花把這句話聽進去了，不是的，那是因為姨嬌氣，才不可能是生病呢，胡說！

　　翠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個勁地只知道哭，她知道死是最可怕的，村里每一個人死了之后，都再也看不到了。

　　“過來?！币虛u手招了招翠花。

　　翠花坐在了床邊。

　　“我與你母親一見如故，結(jié)為姐妹，她在生你之后難產(chǎn)而死，將你托付于我，我認為你父親就是個負心漢，所以不愿將你托付給他，我死后，你也只有那一個親人了，只是時過多年，我也不知他如今是何身份，人在何處，當(dāng)時他是興五年的榜眼，名為林延機，你去京城打聽打聽”姨望著窗外回憶起來。

　　“我不要，你就是我娘。我們一起去京城，去找名醫(yī)?！贝浠ㄓX得姨養(yǎng)的她，就是她的娘。

　　“好孩子，我這輩子都不要回京城了，這是你母親的遺愿，也是我的，我自私，自己不會有孩子?！币炭戳丝匆呀?jīng)泣不成聲的翠花，停頓了些許接著說“這七年，是我最快活的時間了，除了你，再也沒有人把我這樣寵著，連我父母都不曾，我也想，你也能快活，拿著這些去找你爹，喜歡就認，不喜歡就去一個村里自己生活，有這些你也能過個安逸的生活了。”

　　說完姨把那挖出來的盒子交給了翠花，翠花哪里肯要，她不要離開姨，一輩子都要和姨一起。

　　姨見翠花不肯要，“我以前的名字就叫翠花，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要活成我一樣?！彼龔男【筒桓嬖V翠花她的名字，只讓她喊姨，翠花的確是她小時候的名字，至于之后的名字，她不會告訴的，那骯臟的名字、身份和經(jīng)歷都不會讓她知道。“我小時候大家都不喜歡我，所以，你要讓這個名字得到很多人的喜歡。你就是我?！?p>　　翠花不知道說什么，只是覺得心里很難過很難過。

　　“你要很堅強，你會很幸福。好的，你去睡吧。”姨說道。

　　翠花就站在床邊，她不想走。

　　姨看著站那不動的翠花，“來吧，一起睡。”挪了下身子。

　　翠花跟著躺了下來，雙手緊緊抱著姨，臉埋在姨的懷里抽泣。

　　生活還在繼續(xù)，日子也一天一天過，翠花也不再想著怎么去賺錢養(yǎng)姨，每天都是在家陪著姨，陪姨畫畫，給姨講故事，從吃人的趙大人講到苗苗掉牙了不敢出門，還得看著姨一天比一天虛弱，直到今日。

　　“昨日小五子他們?nèi)セ锛彝悼慈讼丛瑁缓蟊焕畲笫遄擦藗€正著，被打的哭爹喊娘的。姨，你說他們才五六歲咋......姨，姨，你，你睡了嗎？你怎么不應(yīng)我?！贝浠粗烫稍诖采?，一動不動的，死咬著嘴，“你累了是吧，你先睡，故事明日再與你說?！?p>　　然后跑到了自己屋里，趴在床上就大哭了起來。

　　這是翠花第一次感受到死亡，那種絕望的味道，那種心被挖走一般的痛苦。喪禮是在村長的主持下，各家各戶都籌錢辦的，翠花也如姨所想的那樣，很堅強，所有的禮節(jié)、守靈也都很懂事地盡力完成了。

　　最后，一把大火終究帶走這個世上她最愛的人。

　　小小的人拿著包裹站在村口，青云村的所有人都來與翠花告別，連平日總說翠花閑話的婆娘在離別面前也哭紅了眼睛。

　　“翠花，你別走了，你走了我就再也沒人玩了?！?p>　　“對呀，這京城這么遠，可別.....”

　　“呸，你個烏鴉嘴咒誰呢，翠花福氣可大著呢，能有什么事呀?！?p>　　眾人紛紛出言挽留。

　　“行了，翠花，一路平安，還有，不行就回來，咱們養(yǎng)著你?！弊詈筮€在村長發(fā)話制止了騷亂。

　　看著眼前這一幕，一顆種子種在了這個小小的人的心中，她希望這世人都能好好地活下去，不因貧窮而分離。眾人大多因貧而餓死，因貧而病死，因貧而結(jié)仇，貧是最大的悲苦。

　　翠花把身上的所有銀子都給了村長，由村長分給村民。她希望善良如他們的人都能夠活下去。

　　翠花坐上了去鎮(zhèn)上的牛車，站在上面與村民告別，村口也都是哭聲一片。翠花摸著懷里的那封信，姨，我要去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