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最后是怎樣渾渾噩噩離開了暮色森林,埃爾德已經記不清了,他只記得同伴驚喜地目光,和那伙雇傭兵危險的眼神。
當候他們都被九階巨蛇的威壓給震懾,渾身無法動彈地被拍暈在了森林里,除了擁有被長輩賜予了強大守護魔法的埃爾德,但就算這樣他的守護魔法也在巨蛇的那一擊中化為了齏粉。
蘇醒過后的所有人除了離開沒有其他任何念頭,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劫后余生的恐慌,然后心照不宣地、沉默著逃離了那個恐怖的人類禁區(qū)。
埃爾德起先并沒有拿出手里的蛇鱗草,因為他知道彼此的矛盾已經擴大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人性本是貪婪的,人們之所以向善是因為還沒有出現值得他們做惡的利益,埃爾德對此深信不疑。
雖然這件事的起因是他的估算錯誤,他以為那片林中湖作為黑龍的休憩場所,沒有其他魔獸膽敢染指,卻沒有想到水底竟然住著一個強大的九階魔獸,以至于他們差點全軍覆沒。
果然,當他們剛一踏入格爾坦迪亞的城門的一剎那,矛盾就爆發(fā)了。
以黃昏傭兵團副手唐尼為首的數十人依靠著違反傭兵條約為借口,露出了猙獰貪婪的表情——他們當初在傭兵工會簽訂的是明碼標價的護送任務,目的地是暮色森林深處的禁湖,盡管危機四伏,但是為了豐厚的傭金,他們還是決定冒險一試,欲壑難填與盲目自大讓這次的旅程變得并不愉快,他們以雇主隱瞞信息為由向工會提出了抗議。
米希奧蕾是其中最為憤怒的,優(yōu)越的生活讓她很難成為一個大度的人,她對于粗俗的傭兵們惡毒的口吻耿耿于懷,如果這是在皇城,她發(fā)誓一定要士兵砍了他們的腦袋。
事實上卡蘭皇家魔法學院小隊的少年人除了埃爾德,沒有哪個不是憤怒的,他們同樣在這場災難中受到了巨大的驚嚇,卻還要在剛剛舒了一口氣之際去應付反水,但年輕人終歸是沒有那群在骯臟里摸爬滾打了十幾年的兵油子精明和沉得住氣。
庫特差點和黃昏傭兵的人因為打架斗毆而被關進監(jiān)獄,連貝基爾也偷偷咒罵著這群無恥的家伙。
不過幸運的是在座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理智,至少埃爾德和傭兵團長托爾斯并沒有。
吃盡了苦頭的伙伴們憤慨地縮到了埃爾德的身后,而托爾斯就更加粗暴了——拳頭就是硬道理,這是傭兵界不變的信條。
在托爾斯看來,他的雇主們年紀又大方,受過良好的教育并且魔法水平不俗,這樣的人很多都是隱瞞身份外出歷練的大家族的繼承人,更不用說那個沒有什么腦子的法師小姐整天把鉑爾曼家族掛在嘴邊——黃金之家鉑爾曼,據說大陸上現存的金礦,有六成都隸屬這個比巨龍還貪心的家族。
對于托爾斯來說,他并不會恐懼所謂的貴族權勢,畢竟在他們眼中那是狗屎一樣的東西,但是他卻不想節(jié)外生枝,他愛財,卻很會把握這其中的權衡,那個被所有人忽略的黑發(fā)少年讓他感到止忌憚,如果可以,他愿意賣個面子,而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得罪幾座大山。
庫特等人沖出傭兵工會的時候,埃爾德落在最后,他被傍晚的殘霞晃了眼睛,眼前一片恍惚。
“真是獅子大開口!”庫特一邊咬牙切齒,一邊感到心虛,如果不是他忍不住和對面打了一場,事情可能也不會敗壞到這個地步。
“我一定會讓他們好看!”米希奧蕾眸子里蓄滿的淚水,鼻頭嬌氣地紅了一圈。
“算了吧……反正他們不知道我們拿到了蛇鱗草……我們還是回去吧……”貝基爾膽小怕事地瑟縮著,很快就收獲了兩個伙伴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埃爾德沒有注意伙伴們夾雜私貨的討論,他的腳步一頓,轉向街角:“我有些私事,一會兒再回旅館。”
“學長你去哪兒?!”米希奧蕾立馬被吸引了注意力。
“誒呀,鉑爾曼學妹你就別纏著埃爾德了,他可不喜歡粘人的女孩子?!睅焯卣{笑著。
“是嗎……”米希奧蕾沖出去的步子一頓,她漲紅著臉,回過神來視線中已經失去了埃爾德的身影。
埃爾德轉過街角,他詢問了幾個當地的居民,得知了那個所謂的“流浪者互助協(xié)會”的地址——一座中等建筑,普通木料修筑而成的普通的大門,牌匾上用古語寫著“流浪者之家”,門前還架起了一排簡陋的咨詢臺,一個帶著夸張草帽的男人坐著中間拿著一只老舊的鵝毛筆。
“您好,流浪者互助協(xié)會,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助您的嗎?”大漢露出親和的笑容,他看起來并不體面,皮膚像谷倉里成堆的黑麥麩,卻讓心力交瘁的埃爾德感受到了幾分難得的真誠。
“您好……我來此為一位名叫‘阿達莉婭’的少女傳遞口信……”
埃爾德的話還未說完,大漢驚訝地站了起來,他有些急促地向埃爾德打開了大門:“是阿達莉婭嗎?!請您進來稍等一下!”
并不清楚這代表著什么的埃爾德緩慢地點頭,他坐在了互助會的大廳里,聽見大漢激烈的腳步聲和他激動的大喊:“索菲亞!索菲亞!有人帶來了阿達莉婭的消息!”
很快,一個身材硬朗的女人從院子里跑了出來,她看起來二十幾歲了,頭發(fā)是透著微紅的深色,一雙精致多愁的瞳孔帶著顯而易見的驚喜,她身后還跟著一個興沖沖的少女,亞麻色的頭發(fā)收攏在頭巾里,露出白凈的額頭,有人叫她“藍妮”。
“在哪兒?誰帶來了消息!神啊,求您不要再讓我陷入絕望了!”索菲亞悲戚的眼睛中蘊含著濃濃的擔憂,她期盼的目光落在埃爾德身上,就像是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
“您、您好,夫人……是我,我是來自卡蘭皇家魔法學院的四年級生埃爾德,這是我的身份證明……”埃爾德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場景,他磕磕絆絆地摸出懷里鐵鑄的獅鷲徽章,“我是在暮色森林深處的林中湖遇到了阿達莉婭,她希望我轉達互助會‘她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索菲亞擔心的眼神逐漸冷卻,轉化為一抹憂愁。
“那她還有沒有說什么?”名叫“藍妮”的少女擰著眉發(fā)問。
“沒有了?!卑柕聯u頭,他尷尬地想象這個故事,未成年的龍崽被人族的互助會撫養(yǎng)長大,直到有一天被它的父母帶回了山里嚴加看管,卻沒想到曾經的家人因為不知曉它的身份而整天為它憂心忡忡。
“好了,索菲亞、藍妮,不要為難客人。”
一個空靈的嗓音鉆入他的耳朵,埃爾德感到全身仿佛為溪水淌過一樣沁人心脾,他看見一道潔白的衣角一閃而過,然后走出了一個年輕男人。
埃爾德第一次見到擁有二十歲外表的年輕人長著一頭雪白的長發(fā),他的眉間、眼瞼都是罕見的純白色,就像是被冰雪覆蓋了一樣,他的面孔平凡而普通,只有那雙含笑的晶藍色瞳孔為他加分不少,他穿著厚重的粗布衣,看起來既寡淡無趣又讓人見之忘俗。
“瑞……額,大人?!?p> 埃爾德發(fā)現,互助會里的所有人幾乎都擺正了姿態(tài),他們尊重著這個后來的年輕人。
“謝謝你帶來的訊息?!卑装l(fā)男人在橘色的殘陽里伸了個懶腰,他的笑容和普通人的沒有區(qū)別,卻格外能感染人。
埃爾德的腦袋轟然劃過無數道白光,恍惚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樣走出了互助會的大門,所有人的面孔在他的腦海里模糊一片,隱約只有只字片語供他了解所發(fā)生的的一切。
一道幽光從他耳邊的紫色吊墜上閃過,埃爾德感到平時冰涼的晶石貼在他的臉頰上散發(fā)出滾燙的熱量,他不受控制地驚醒過來,回頭卻望進了一雙深如漩渦的笑眼。
那是誰?埃爾德對著這個第一次見面的白發(fā)男人喃喃道,他晃了晃迷迷糊糊的腦袋,深刻的疲憊感席卷了他的大腦,他像一具失去靈魂的木偶一樣,慢騰騰地朝著旅館的方向走去。
白發(fā)男人走到埃爾德停下的地方,把那枚熟悉的紫色吊墜從塵土里撿了起來,絢麗的紫光在他蒼白的指尖閃爍著,像是在掙扎著破土而出,卻最終偃旗息鼓,象征著高深煉金符文的流光暗淡下來,最終粉碎成了無用的光點。
“失落之人?!蹦腥藝K嘖出聲,搖頭晃腦地帶上了一抹壞笑。
“瑞瑪大人。”
身后的索菲亞和藍妮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安心,小家伙們。”年輕男人的臉上帶著清風一般的微笑,卻意外地撫平了所有的皺褶。
另一邊,一頭栽倒在旅館房間的埃爾德直到第二天晌午才從白茫茫的夢境中蘇醒過來,庫特等人同樣疲憊不堪,他們一個個精力匱乏地坐在圓桌旁,旅館送來的熱氣騰騰的食物散發(fā)著小麥的芳香。
無精打采地攝取著能量的幾人突然被敲門聲所打擾。
“誰呀?”庫特不滿地嚷嚷道,他懶散地拉開了門,被眼前出現的兩人震得瞪大了眼睛。
“打擾了?!?p> 為首的男人彬彬有禮,他穿著一身銀白色的鎧甲,周身明顯躁動的光明氣息無不顯示著他強大的實力,更令人震驚的是,他身后跟著一個年邁的老人,白金色的高高冠冕,一身赤色金紋的神圣法袍,蒼老的面孔上一雙睿智的瞳孔蘊含著神秘的魔法能量。
圣堂騎士和紅衣教主。
庫特的眼睛差點瞪出了眼眶,傳說中高貴的教廷圣職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不只是他,房間里的所有人都從座位上跳了起來,米希奧蕾甚至打翻了飯碗,就連迷茫中的埃爾德也猶如醍醐灌頂。
“大、大、大人!”庫特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不用緊張,我是翡冷翠駐東部教廷分部的大教主古德里安,孩子,我想向你們打聽一下關于暮色森林深處的景象,聽說你們剛剛從那里回來?!奔t衣教主年邁的聲音仿佛帶著魔法一樣,人們望著他的眼睛,就會不由自主地傾訴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庫特、米希奧蕾和貝基爾的臉色漲紅,他們嘰嘰喳喳地描述著近半個月的所見所聞,包括龍與少女、蛇鱗草、以及林中湖那個巨大的九階蛇王。
“那你呢?孩子?”古德里安慈愛的目光落在了只字未談的埃爾德身上。
“我……和他們一樣?!卑柕率竦卣f,他的記憶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