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五坐在上首,臉色陰冷。
余下的牙幫幫眾,一個個的臉色也是不太好看。
劉五的目光掃過其中,最后定在了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身上,開口問道:“吳先生,官府那邊怎么說?”
那吳先生原本是個落魄書生,屢試不中,漸漸的便熄滅了科舉的野心,后來陰差陰錯結(jié)識了劉五,便投入了牙幫門下。
平日里,這吳先生主要是負(fù)責(zé)牙幫的錢糧安排,偶爾也能出謀劃策,算是半個軍師謀士。
又因?yàn)楫吘棺x過書,算是文人,所以和官府等打交道,一般也是由他出面。
此刻聽著劉五詢問,這位吳先生也是苦著臉,搖了搖頭:“白天去了,倒是見到了張縣丞,只是事情還沒來得及說,便被轟了出來,臨走倒是得了句話。”
“什么話!”
“張縣丞說,如今京畿內(nèi)外氛圍緊張,讓我們這段時(shí)間安分一點(diǎn),不要惹事,否則出了問題,那誰也保不住我們?!?p> 劉五本還壓抑著怒火,聽到這么一句,這邪火騰的就從心口鉆了出來,啪的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安分一點(diǎn),是我們不安分嗎!地蛇幫那些老鼠現(xiàn)在天天上躥下跳,他們眼睛是瞎了不成!”
這劉五怒喝一聲,倒是把那位吳先生給嚇了一跳。
有心說一句,這么罵官府不太好,容易惹禍,但看那劉五幾乎是要?dú)⑷说谋砬椋K究是縮了腦袋,咽了下去。
吳先生是讀書人,但其余幾人可不是。
當(dāng)下就有人附和這劉五,也是罵道:“就說官府的人靠不住,收銀子的時(shí)候比誰都痛快,什么都好說,真出了事情,哪會管我等的死活!”
“給官府喂銀子,還不如喂狗呢……”
這話說的就過了。
吳先生本還想沉默,但終究是沒忍住,提醒了一句,“那些當(dāng)官的拿了銀子,雖然未必能助我們成事,但若沒有銀子,他們要壞我們的事情,卻是容易啊?!?p> 確實(shí)就是這個道理,劉五自己又何嘗不懂?
只是道理人人都能明白,但遇到事了,義氣卻是依舊會難以順暢。
不過眼下卻也不是糾結(jié)官府的事情了,地蛇幫的事情才是緊要。
眼見手下人還要罵,劉五不由喝了聲:“夠了!”說著依舊看向吳先生,“牙行那邊怎么說?”
吳先生這回卻是苦笑了起來:“牙行那邊說話倒是客氣,說是會幫著聯(lián)系,居中為我們調(diào)節(jié)。只是,還是敷衍居多,怕是當(dāng)不得真?!?p> 劉五再一次陷入沉默。
牙行乃是按照朝廷的規(guī)制所設(shè)立的,算是半官半民的一個機(jī)構(gòu)。
真論起來,自己的牙幫,實(shí)際上是搶了牙行的生意,這才能坐大起來。只是因?yàn)樽约哼@牙幫上繳的稅課和好處遠(yuǎn)要比牙行多,官府才默認(rèn)了他們的存在。
從這點(diǎn)看,他們這邊遇到麻煩,牙行的人不落井下石就算是好人了,指望他們還真能出手相幫,確實(shí)是天方夜譚。
只是,官府不出面,牙行也不幫忙,那他們還能怎么辦?
“大哥,既然官府不管,那就我們自己解決。我就不信地蛇幫那些蛇鼠之輩還真能改了性子,多死幾個人我看他們還硬不硬!他們不是能躲么,那就牽連家人,牽連老婆孩子,我就不信他們還不怕?這種事咱早年也不是沒干過!”
眼見劉五糾結(jié),一個滿臉橫肉的家伙說著,卻是開口就要?dú)⑷耍疫€要?dú)⒌氖菬o辜的人。
另外還有人附和:“對,而且這是地蛇幫先不講規(guī)矩的,也怪不得我們,三當(dāng)家就是遭了他們的冷箭暗算,這才去了半條性命,這仇必須得報(bào)!”
那吳先生畢竟是書生,聽了臉色劇變,不由就露出驚色。劉五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但暗自卻也在琢磨了起來。
劉五一步步混到今日,牙幫做到壟斷了半個牙行,這背后的手段,自然不可能是干凈的。
正如那漢子所言,早年間,牙幫創(chuàng)建之初,在和其他幫派或者對手們爭斗中,殺人放火、禍及妻兒的事情,他們卻也沒少做。
只是后來牙幫漸漸坐大,自己有了底氣,又和官府搭上了關(guān)系,手段這才漸漸緩和了下去,用官府的話說,那就是守起了規(guī)矩。
真要論起來,此刻堂中坐的,除了后來的吳先生,其他人身上,誰沒有背著幾條無辜之人的性命?
只是劉五還是猶豫。
他正當(dāng)壯年,氣血意氣倒是并沒有被完全消磨,只是,經(jīng)歷不同,所站的高度不同,考慮的事情,自然又不一樣。
牙幫草創(chuàng)之初,無根無底,做起事情來可以毫無顧慮,肆無忌憚,但現(xiàn)在,牙幫坐大了,卻反而不能如最初那般隨意。
官府為什么能默許牙幫存在,牙行又為能容忍他們控制私牙?
就是因?yàn)樗麄儸F(xiàn)在守規(guī)矩了。
現(xiàn)在,就因?yàn)榈厣邘筒皇匾?guī)矩,難道他們就也要把這規(guī)矩也丟了?
“大哥,下令吧,真刀真槍的對上,我就不信,就憑地蛇幫那些鼠賊,還能是咱爺們的對手!”
“對,干吧,大哥!”
但劉五最終還是猶豫,難以下定決心。
眼看著手下人還要再勸,劉五覺得腦袋是在疼得厲害,直接就揮了揮手,“夠了,今天就這樣吧,我再想想,明天再說!”
……
揮散了眾人,劉五揉著頭返回了后堂。
他花費(fèi)重金從北魏請來的那兩個護(hù)衛(wèi),也是跟在身邊。
擁有的越多,心中的顧慮就越多,這就是此刻劉五內(nèi)心最真實(shí)的寫照。
他心中也有著沖突,恨不得真就徹底跟地蛇幫開戰(zhàn),管他是不是無辜,抓住一個就殺一個,殺的人頭滾地、血染長街。
只是,真要這般做了,怕是官府也再難容得下他們,不說立刻就被剿滅,怕也是再難如現(xiàn)在這般擺在明面。
經(jīng)營了這么多年的牙幫,又要重歸黑暗,只能在地下活動了。
這讓他怎么能甘心?
“該死的地蛇幫,一群蛇鼠,這東衛(wèi)城里這么多人,為什么偏偏要盯上我們!為什么那群爛人不能自己去死!”
心中怨憤難以紓解,劉五不由的就咒罵了出來。
只是,這邊嘴里還在咒罵著,但抬起了頭,好似看到了什么,神情卻又忽然的一滯:“書房里面為什么會有燭光?難道是自己走的時(shí)候,忘記熄滅了?”
劉五的心中這才剛剛想著,但他身邊那兩個護(hù)衛(wèi),卻是已然察覺到了危險(xiǎn),當(dāng)下躍出,一前一后將他護(hù)在了中間,“有問題!”
“難道地蛇幫的人,闖到這里來了?那不是找死嗎!”
劉五心中想著,下意識就要叫人。
這隨時(shí)他所住的內(nèi)堂,但距離外面牙幫的總堂也不遠(yuǎn)。
如今的牙幫雖然被地蛇幫牽扯的疲于奔命,但總堂里也還有不少人坐鎮(zhèn),只要高深呼喝一聲,立時(shí)就會有人過來。
只是,他還沒有開口,卻見那書房的門卻是被人從里面給推開了,一個年輕人露出了身形,向他看來:“劉幫主,我勸你還是先別叫人的好?!?p> 說話的,自然就是趙信了,只是,這現(xiàn)身的卻不止他一人。
在他身邊的,就是薛羊。
而除了薛羊之外,常遠(yuǎn)陸以及趙信的四個親隨,也都現(xiàn)出了身形。
常遠(yuǎn)陸不知何時(shí)竟是繞到了劉五三人的身后,不過十幾步的距離,懷中抱著一柄鐵劍,算是封住了他們的退路。
而趙信的四個親隨,其中有兩人就在常遠(yuǎn)陸的身邊,持刀策應(yīng)。
至于燕小乙和另外一人,卻是在屋頂上,此刻都拉著弓箭,將劉五牢牢的鎖定。
劉五看著趙信,黑夜里看不太清楚,但依稀還是覺得有幾分眼熟。
而木山木海這兩個護(hù)衛(wèi),卻是顧不得那么多。
眼前的弓箭手已然讓他們不敢大意了,不想那身后抱劍之人,卻是更讓他們覺得危險(xiǎn),哪怕是他懷中的劍都沒有出鞘!
“點(diǎn)子太硬,不好應(yīng)付,我們沒把握能護(hù)得住你!”
木山低聲的開口了,十分的坦率。
劉五聞言皺了眉頭,心中微沉,卻也不惱。在這種危機(jī)的關(guān)頭,木山他們的坦率也是十分重要,至少讓他不會誤判形勢,做出不應(yīng)該有的反應(yīng)。
只是,對方到底是什么來頭,這么強(qiáng)橫的武力,地蛇幫可拿不出來。
地蛇幫若有這樣的高手在,原先也就不會混的這么慘了。
“聽人說劉幫主早年間曾當(dāng)做道士,我本來還不信,不想今日見了倒是不假,書房里不掛孔圣人的畫像,卻供奉三清神像的,這世間卻也少見啊?!?p> 趙信笑著說道,又走近了幾分。
劉五這才隱約看清了趙信的臉,當(dāng)下神色一變,“是你!”
他自然是想起來了,當(dāng)日在大旗居兩人確實(shí)有過一面之緣,雖然不曾說話,卻還隔空互相敬了一杯酒。
劉五雖然是起于市井,但能夠一步步的走到今日,自然也不是簡單角色。
只看趙信他們出現(xiàn)在這里,劉五瞬間便是聯(lián)想起了許多事情。
原本還當(dāng)是偶然遇見,現(xiàn)在劉五也自然不會這么想了。而且,說起來當(dāng)初他心中的不安,也是在遇到這幾人之后生出來的。
地蛇幫這一回挑起爭端、咄咄逼人,說起來也是沒有緣由,只因?yàn)閮杉以疽恢本褪菙硨?,故而他們之前都沒有去多想。
但是此刻看來,莫非源頭也在這幾人身上?
……
青衣校尉
祝大家大吉大利,新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