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雪在這個時候總是顯得分外寒冷。
在紫辰的西北部,這里可以望見在東邊的北山,那連綿的山脈配合著落日,倒是一副不可多得的美景。
但是,如果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這份景色恐怕也無心消受。
咔嚓——
少年赤著腳小心翼翼地走在滿是枯葉的山路中,背后的竹簍里裝著零星的幾根木頭柴火。
這就是他在這山頭能搜集到還沒有被雪浸濕的柴火。
不過正午時分,少年抬起了頭,這天卻烏黑的像要馬上入夜一樣,那云層濃厚如墨一般低垂下來,好似下一秒就要下起磅礴大雨一般。
少年叫做陸林旺,出生在山腳下的農(nóng)村,與一旁的縣城靠的很近,他爺爺曾經(jīng)是村子里有名的木匠,但膝下無子,只得一女,而他爺爺又是個極守舊的人,技藝一概沒有傳給自己的女兒。
后來女兒出嫁,木匠也逐漸年邁,又擔心自己的手藝失傳,便向縣城那邊的孤兒院領養(yǎng)了一個孤兒回來,隨他姓。
這個孩子就是陸林旺。
雖然沒有父母關愛,但老木匠卻十分疼愛他,家境也還算殷實,因而他的童年其實和村里的孩子差不多,也不缺衣少食。
只是后來遠遠瞧見北山那邊打了好幾次仗,鬧得人心惶惶,不少人都開始往南邊走,想要離戰(zhàn)火遠一點。
老木匠其實也想走,但是他一方面又放不下自己的老宅,另一方面,自己女兒還在縣城里生活,丈人家是修士,沒打算離開,糾結之下,他竟惹了風寒,從此臥病在床,生活起居全壓在這位半大少年肩上。
陸林旺也沒有什么修行天賦,否則他早就會被縣城里的大人看重帶走了,只是跟著木匠按部就班地學一門能討生活的手藝,他的人生似乎一眼就可以看到頭。
倘若沒有什么變故的話,等到老木匠入土為安,他就是村里唯一的木匠。
不過現(xiàn)實永遠都是不講邏輯的,哪怕只是修行時代重壓下輕飄飄的一根稻草,吹落到這凡間來也足夠壓得普通人喘不過氣來。
聽大人說,國家在打仗了,和誰打他不關心,也不知道,只知道這日子愈發(fā)艱難,以前好歹是三天能吃一頓肉,現(xiàn)在可能只能一個月一次了。
錢財上,其實陸林旺也不算太上心,畢竟戰(zhàn)火沒燒到自己頭上時,稍微吃少一點,吃的差一點,像他這般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是可以忍受的。
但當真有一天,兩位修者自遠方交手而來,途徑縣城,那戰(zhàn)斗散發(fā)的余波都足以點燃山火,截斷河流時,陸林旺就不再覺得生活有所期待。
還好沒有經(jīng)過村子,點燃的火焰只是將山燒沒了,爺爺沒事。
陸林旺這樣想著,安慰自己,只是心中多了一顆幻想的種子。
如果自己也能飛天遁地,點石成金,是不是就能每天都吃上一頓燒雞,給家里置辦一張新床,給爺爺換身體面點的衣服?
想著,陸林旺打了個寒顫,他搓搓自己的手掌,吐出一口熱氣抖抖身子,這樣雖然不會讓他暖和起來,但多少好受一些。
嘶——
腳步停下,陸林旺尚未抬起雙眼,瘦弱的身體一怔,只覺一陣腥風撲面,惡臭和血氣襲來,讓得他胃酸一頓翻滾,肚里好似翻江倒海。
“......”
少年嘴巴微張,瞳孔收縮,右手捂住口鼻,脊背微微向后傾倒,同時右腿顫抖著支撐起身體大部分重量,好讓自己不會摔倒。
一頭周身泛著青光的黑色大蛇此刻盤踞著陸林旺面前的一塊山石,綿延的蛇軀從另一顆大樹上垂落而下,蛇信鮮紅,一堆劇毒的牙沾滿鮮血,正滴滴答答地向下流淌,再一看那石下雙目無神不再動彈的鹿,少年一瞬間就知道了剛才那陣腥風血氣的來源。
“妖......”
求生存續(xù)的本能在催動著少年的雙腿迅速向后撤離,但強烈的恐懼則麻痹了他的感知,讓少年動彈不得,而尚存一絲的理智則告訴他,不要大吼大叫,當個沒事人路過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
但事不遂人愿,那頭大蛇在看到有這么一只兩腳羊誤入,那雙昏黃的蛇瞳竟人性化地泛起了一絲陰毒的喜悅。
在看到那和樹樁子一樣大的蛇腦袋轉(zhuǎn)過來時,少年就知道,自己離死不遠了。
為什么?
為什么自己從小生活砍柴的山里會有魔獸妖怪?
他來不及多想,喉嚨中咽下一口唾沫,當即拔腿就跑。
而身后一股腥風剎那就已經(jīng)追附至腳底,恐懼蔓延心間,那蛇已張開血盆大口,橫在半空就要將陸林旺的腦袋一口吞下!
生死存亡關頭,山間小道卻有一人步履瞞珊地走來。
一步、兩步。
他穿著草鞋,走的很慢,但在瞬間卻又抵達了少年的身旁。
然后一雙略略枯瘦的手掌按在了那扭曲的蛇臉上——
嘭!
鮮血如雨般灑落,龐大的蛇軀化作灰飛,與紛揚的白雪混在一起,那人背著天光,一身粗布麻衣與四周山林融為一體,陸林旺睜眼看去,一時竟看不清來人容貌。
但他知道,此人定是仙人一樣的存在!
和之前大戰(zhàn)的修士一樣!
陸林旺一時不察地面崎嶇跌倒在了地上,他迅速爬起,不顧地上已被蛇血侵染臟了衣衫,只是跪伏在那人腳下,口稱仙人。
“仙人!”
“仙人!”
連呼兩聲,陸林旺壓不住心中激動,嘴唇不住地發(fā)顫,他面色上還帶有一些受驚的紫青,只是自顧忙道:“謝仙人救命!”
“我不是什么仙人?!?p> 我甚至不清楚自己還算不算人——
那人嗓音低沉而沙啞,造型蓬頭垢面,樸素的打扮讓他和縣城之中那些干苦力活的工人沒什么區(qū)別。
“只是順路看到了,才救你?!?p> 陸林旺抬起頭來,眼中滿是傾慕和感激,他克制住想要抓住仙人褲腿的雙手,又急忙道:“那也是救!仙人,小人是這山腳底下金魚坡的陸林旺......”
話到嘴邊,少年眼尖地發(fā)現(xiàn)那人上身粗麻外衣之下有一道可怖的傷痕,腦子一轉(zhuǎn),當即有了理由。
“仙人!您救了小人,這深山老林也沒有什么吃食,還請隨小人去村里將家中老酒吃食擺開,以表救命之恩啊!”
說罷,陸林旺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將雪砸的飛濺而起,不再抬頭。
“仙人!小人聽說過修煉要打坐,看您身上有傷,不妨隨小人去家中修養(yǎng)一番,小人家里沒什么靈丹妙藥,但卻能遮一下這山風,圖個安穩(wěn)清靜!”
少年心里發(fā)顫,久久聽不見那人的聲音,卻也不敢抬頭。
半餉,陸林旺瘦弱的身子在風雪中瑟瑟發(fā)抖,仿佛隨時如草芥一般要被這寒冬摧折,才聽得一聲。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