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滿福坐在椅子上,身體前傾,肘部撐著辦公桌,不停揉著太陽穴。他頭痛欲裂,是因為煩,無休止的煩,他忽然想到了一個詞“撂挑子”。
他看了看辦公桌上的紅機(jī),又看看進(jìn)門就一張臭臉一聲不吭的石生,從抽屜里拿出一小瓶風(fēng)油精,打開瓶蓋湊到鼻子前狠狠吸了一陣。
石生也在吸著,并不停從嘴里吐出陣陣濃煙,扔給李滿福的一根煙斜躺在辦公桌上。
李滿福聞了一陣,把風(fēng)油精抹到太陽穴上,繼續(xù)按壓?!皶r寒的事,我有責(zé)任?!彼叞催呎f。
石生并不接話,只是看著地磚上的一條裂縫,悶頭抽煙。他知道,這次只要一開口勢必要發(fā)生爭吵,激烈的爭吵,李滿福千好萬好就是城府太深不好。
一直中立的他有些動搖,他開始向劉鵬靠攏,或許因為同情。
“時寒出事你以為我不難受,”李滿福把風(fēng)油精扔到了桌上,“我比誰都難受,我疼惜他甚至超過大頭?!?p> 石生只是抬頭看了一眼,眼神中有些譏諷。
“是,你們是勸過我,現(xiàn)在是來看笑話?”李滿福說,“時寒說的對,憑什么他的秘密別人替他保管,他完全有能力也有資格參與進(jìn)來?!?p> “你所謂的能力就是讓他葬身火海?你怎么跟閔梅交待!”石生把燒到了手的煙頭扔進(jìn)煙灰缸,任它燃燒。
“可我有什么辦法,你以為我愿意,我不僅是局長,我也是警察,我也得聽命令,我也有苦衷,我…”李滿福一擺手,“跟你說不明白,你愛怎么想怎么想?!?p> “我什么都沒想,你的苦衷早就不是我們能明白的了,”石生說,“我并不是來吵架的,我就在這里等著。”
石生說完又點起了一根煙,辦公室里已是煙霧繚繞,煙灰缸里堆滿了煙屁股,煙灰撒了一茶幾。
李滿福抓起桌上的煙,捏了個粉碎,拿起電話打了過去?!白ゾo,注意安全,結(jié)果第一時間報我,”他看向石生,“等吧?!?p> 孤峰頂?shù)幕鸸饴盗讼氯?,根?jù)林肯車停放的位置和懸崖邊車輛刮擦痕跡,很快鎖定了小車墜落的大致區(qū)域。
在大火肆虐后的一片黑色中,那團(tuán)被烤焦的廢鐵靜靜躺在原地?,F(xiàn)在一堆工作人員正用長長短短的工具撬開幾乎對折的車門。
除了一部燒的面目全非的手機(jī),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更沒有讓李滿福揪心的尸體。
“李局,我們還找到了時寒墜落點,他應(yīng)該傷得不輕。”
“一通知所有醫(yī)院;二可能下上道路都找上一遍;三除緊急任務(wù)之外,所有警力撲上去,翻遍京南也得找出來,要快。”李滿福命令道,“還有,立即布控追逃,我要高亮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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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雅正打的趕往時寒住處,連聲催促司機(jī)師父開快些。
時寒為什么會受傷,為什么不去醫(yī)院,又為什么囑咐他一定要保密。他聽上去很虛弱,虛弱得像空氣在發(fā)出聲音,他究竟怎么了。
可既然時寒說了她都照做,跟黃晴告別時隨意編了個借口,拒絕李大頭的一腔熱情,奪門而出,坐上出租車就直奔目的地。
她在車上給那個陌生的電話回了過去,對方告訴她,那個客人傷的很厲害,渾身是血,還勸她不要去。聽上去就像半夜遇上了搶劫犯,有些驚魂未定。
筱雅又接連催師傅開快點,可以出雙倍價錢。
“姑奶奶,我開的是汽車不是飛機(jī),你給三倍也只有這么快,一張罰單抵我大半天的活?!?p> 筱雅打開錢包,把三張百元大鈔放在副駕駛座上,“師傅,求求您,能多快就開多快?!?p> 車子一停下,筱雅一把推開車門,飛奔上樓。
她按照時寒電話里說的,找到了房間,就在樓梯口附近,走廊和樓梯口的燈都壞了。
她在黑暗中輕輕叩門,“時寒,時寒,你在里面嗎?”
她把耳朵貼著門聽了一陣,又接著叩門,“時寒,你在嗎?”她開始焦急起來,想著時寒電話里奄奄一息的聲音,和那個司機(jī)說的話,他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她再次把耳朵貼著門,門里傳來一陣窸窣聲,過了好一陣門打開一條縫,里面黑漆漆一片,門縫里露出半個腦袋。
她看不清這人是誰,正在猶豫之際,那張臉直直的向后倒去,門順勢被打開。
她顧不得這么多,一腳跨進(jìn)去,摸索著打開燈。
“時寒…”
時寒癱倒在地,衣服和褲子破爛不堪,像掛在身上的一片片碎布條,一段樹枝插在左側(cè)腹部的肉里,身上、地上、床上到處都是血,紅得像桌上放著的那瓶紅墨水。
一張蒼白的臉對著她微微一笑,“你來了。”
“這,怎么了,怎么會這樣,”筱雅蹲在他面前,看著深紅的液體從一段樹枝處洵洵流出,她不知道該不該把它拔出來,雖然在學(xué)校里學(xué)過基本的護(hù)理和急救知識,可眼前的情況根本不是她能處理的。她又驚又亂,“我打120。”
“不能去醫(yī)院,”時寒試圖坐起來,可他根本沒有坐起來的力氣,雙手剛剛撐起,手肘就像脫臼一樣松松垮垮提不起勁,重新摔倒在地。
“你傷得太重,得去醫(yī)院。”
“不,你…先…先把燈關(guān)了。”
“你的傷口還在流血,這樣下去…”筱雅猶豫著關(guān)上燈,“這樣下去你會死的?!?p> “我得離開這里,有人要害我…”
“有人害你,離開?到底怎么了?”她把手放在時寒額頭,并沒有發(fā)燒,“找李局,我給他打電話,讓他保護(hù)你去醫(yī)院?!?p> “別給他打。”他一把拉住筱雅,接下去卻不知道該說什么。他知道就算說出來筱雅也未必會信。誰都不會信,除了石生,沒人會信。他忽然意識到石生或許是唯一可能幫到自己的人。
“可我覺得你現(xiàn)在最需要去的是醫(yī)院?!?p> “我現(xiàn)在最需要做的是離開這里,”他看著筱雅,“現(xiàn)在只有你能幫我?!?p> “可哪怕派一輛警車——”
“要害我的是警察…”時寒的耐心和力氣都在慢慢耗盡,收了汗的背部貼在冰冷的地上,涼得發(fā)抖。我會死在你手上吧,他想??伤€是沒有足夠的勇氣說出來。
“那更得找李局,至少讓他知道你現(xiàn)在很危險?!?p> “沒人比他清楚我現(xiàn)在的處境?!?p>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筱雅說。
她當(dāng)然不會明白,可現(xiàn)在又必須讓她明白。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也許現(xiàn)在李滿福派的人正滿世界找他,他們很快會找到這里。
“他一手把我弄成這樣,你信嗎?”時寒冷冷一笑。
筱雅瞬間沉默,又立即像彈簧一樣從地上彈起,“不可能,這…不可能?!?p> 換做他自己也不會信,時寒閉著眼,痛苦得回憶這一切。
“這怎么可能,他是局長,是緝毒英雄,”筱雅如遭雷擊,“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親耳聽見,我知道你不會信,我自己也不信?!彼行o奈——這世上最殘忍的感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可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我信,可——”
“可你也信李滿福?!?p> 房間里一陣沉默,死一樣的沉默……